倘若先帝就在眼前,宫里是否也有反叛内应者?
    他一只眼睛半盲,在犹豫时习惯性扯着眼角,面颊肌肉也抖动着,一滴冷汗滚落。
    双唇紧抿着,薄薄唇舌之间悬生死,难启一言。
    眼看他还是存在观望之心,齐凌身后的赵睿小声在他耳后提醒:陛下,时间不多。
    军机约莫只有一刻钟从敌军探到他们意图攻入朱雀门,到组织兵力形成规模反抗最快的时间,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在这一刻钟内,起码要拿下宣明殿,解除齐元襄统领禁军的权力。
    因为羽林军不到三千人,北军孤悬城外,城内宣明军还有至少四万人,敌众我寡。
    羽林军虽然强悍,致命的弱点是人少,且没有攻城重械。
    朱雀门固然整体损毁,但向里还有三重门,修筑之初为了宫城的安全,门与门之间设大量间隙可以设伏屯兵,要硬攻难如登天故此,朱雀门才会成为皇令出入、代表皇权威仪的大门。
    归根结底,就算此时朱雀门正在修缮有机可乘,放出烟雾弹让宣明军奔忙于诸门之间也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但率三千人快速攻入未央宫也难于登天。
    并且,此战必须让齐凌亲冒矢石,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需中一流矢,则满盘皆输。
    入宫之凶险,远超过出城。
    无论御前谋士如何推演此战,都是十算九失。
    然而多人苦苦劝谏,都不能阻挡齐凌的决心。
    拍板定策那日,他成竹在胸,双目映照灯盏,火焰灼灼:我在未央宫内,还有一支伏兵。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工匠们都已经藏进了门楼的罅隙里,卫士偷偷将眼觑着外。
    卫尉已经开始慌乱,扶在腰间刀柄的手不住颤抖。
    他身侧副将和一个司马,手也握在了佩刀上。
    羽林军甲士放下沉重的盾,尘沙四起。
    任何一点响动都会像火星投入干柴,演变成战火烧起。
    剑拔弩张之际,齐凌面色不耐烦,夹了一下身下的马,那匹烈鬃昂首的玄马抬起一只足猛地挫地,铁蹄一声敲砖石便敲在所有人心间,马喷鼻息,径自向前,闲步如临家门。
    赵睿被他随心所欲的行动吓得肝胆皆颤浑身紧绷,抓紧手中的弓张满,一弓架三箭,细细一丝紧得要崩断,瞄向门下,以为威慑。
    卫尉也不料有此变,反应慢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来不及做出任何部署,已被陡然颇至眼前的黑影罩身,而后衣领被狠狠扯住,被一股大力拽拎起来。
    齐凌手抓紧他衣,力道几乎要将他这个八尺大汉直掼起,眼眸一错不错,死死盯着他。
    适才隔得太远,卿眼拙也可恕,这下,看清楚了?
    这只手清瘦但有力,攥着他的衣,像攥着他的命。
    这张脸,御宇多年,积威深重。
    卫尉心如擂鼓,汗流周身,几乎无反击之力,手也放开了腰侧的刀:看看清楚了。
    齐凌再问:我是谁?
    卫尉阖了阖眼:陛下。
    他这一声不高不低,恰能让周遭的兵将都听到,话音落地,纷纷释刀放弓,哗啦啦一片解兵的声音,弓弦松弛,刀戟伏倒,铁甲顿地,门上门下将士都倾身跪倒。
    齐凌方才松手将他放开。
    带路。
    诺!
    既已下了决定,卫尉猛一咬牙,面上一扫疑色,猛地翻身上马,持戟在前,命卫士移开门前拦马的搊蹄。
    朱雀门还未修缮好,搊蹄木架之后便可行马,排闼直入,向内复见未央重门飞檐,军队自下掠过漆黑烧焦的骨架,残败门扉巍峨巨影与玄甲黑旗相错相融,像涌入黝黑的涌潮,地面微微震颤。
    此时的宣明殿内,百官似有所感,大都觉察今日大典非同寻常,等候良久,眼看吉时将过,皇后却还未携太子出现,掌管禁军的齐元襄也消失无踪,只有临淄国丞相孟嘉言等还在。
    须臾,竟有几个守卫过来将殿门从外关上了,众人再也难持静穆庄重,拍门不应,向殿内内监宫娥询问,也个个似木胎泥偶似的,一问摇头三不知,殿内公卿登时沸汤似哗然议作一片。
    皇帝带着羽林军闯入朱雀门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大将军齐元襄和卫将军李弈处。
    两人听闻的第一反应都是惊诧。
    李弈的第一判断是不可能,恐怕是敌军故布疑云,下令再探。
    探得属实之后,他眉心深深皱起壑,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堂堂一朝天子,为何放着生路不走,偏要剑走偏锋走死路。
    以他对齐凌用兵的了解,此人虽然看似年轻气盛,但行事往往能克抑本性,浮躁表象都隐藏着老辣谋算,他其实向来以稳妥为先剿灭燕王能拖半年,硬生生耗死燕国才挥兵直上;面向匈奴的作战也是盘桓多年,备战数载有了八成把握才真正发起反击。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在社稷倾危攸关生死最紧要的关头,将自己放到九死一生的境地里?
    这样置之死地求生的行事风格,乖张诡异、豁出命不要、孤注一掷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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