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薇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按照往常,她不会早于十点睡,可能是室内的恒温太过助眠,身下的床很软。
    至于她睁开眼的瞬间,视线里震撼人心的内容徒然占据了她的意识,这是梦吗?不可描述,很重口的那种梦。
    “还早,可以再睡会儿。”这句话浓缩了彼此的空间,她被搂得更紧了。
    “我不想再睡了,已经睡饱了。”米薇尝试去推他,结果根本推不动。
    她的眉睫颤抖,苦不堪言,试图缓解气氛:“你说过,你家里有五个孩子,而且你是最小的,应该很受宠吧。”
    伊戈尔早发现了,她很喜欢偷换概念,拐弯抹角,这次不能让她得逞。
    “不要动,想抱着你。”
    他诱哄般俯下身,手指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另一只手同时顺势将两只纤细的胳膊高举到头顶,握住手腕。
    房间里的空气闷热,米薇的脸颊发红,头发凌乱,鼻间的触碰和气息交缠都算不上什么。直到对上他蓝色瞳孔里充斥着的欲念翻滚时,预感不妙,她躲避目光:“克留科夫先生,温馨提示你,你不能亲我,我还没有刷牙。”
    他拧起眉头,波澜不惊的双眸掠过不满,回答了上个话题:“还好,我父亲很严厉。”
    床起得艰难,害得她差点迟到了。驾驶位的司机觉得今天很吵,吵得心里烦躁,原因来自后座俄语并夹杂着英语的双语对话。
    他们老板不喜欢说话,喜欢安静,米薇时不时会习惯性和他搭话,简直是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米薇难得看到他不穿正装,而是一件休闲舒适的黑灰色针织开衫,“你不是都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吗,为什么还要问我?”
    他给出的答案是,再确认一遍。
    楼上好心的俄罗斯老太太总是提醒她,记得出门戴帽子,米薇也微笑着答应,可从来不会戴帽子,她甚至没有买,可惜今天遭到报应了。
    “你的抗寒能力不强,难道不是吗?”
    戴帽子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何况眼前是他,她不会妥协!
    米薇庆幸着她躲开了,然而也被轻轻抚摸脑袋,扶着脖颈控制着方向,她渐渐意识到了占有欲的劣根性,伊戈尔像极了装扮布娃娃的小孩子。
    眼看着没那么合适,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另一顶款式相同,颜色却不同的毛绒帽子,扣在米薇脑袋上:“你不喜欢美丽的事物吗?明亮的棕黄色更适合你。”
    好吧,随便他了。她被迫戴上了今日份礼物,伊戈尔面露满意。
    “我觉得送礼物必须有个很恰当的理由。”米薇记得其中一天上晚的礼物——留叶带刺的红玫瑰花束,玫瑰很新鲜,但也很奇怪,第一次看别人送玫瑰留叶留刺。因为没法拒绝,索性选择把它插在了花瓶里,和同居女孩一起分享鲜花带来的美。
    “补给你的生日礼物,东正教圣诞节礼物,还有中国的新年礼物。从一岁开始,两岁,三岁,四岁……一直到现在,也是未来。”
    他从不做没有结果,没有回报的事,但不代表不会破例而为。
    米薇故作镇定地调侃,嘴角抽搐,笑了笑道:“你真的没有过女朋友吗?我不相信。”
    “米薇,不要看见别人总是微笑。”
    “为什么?我觉得多笑笑挺好的啊,你说本来这里从十一,十二月就开始进入冬季,有时候五月份下雨还会飘雪花,一年只有俩个季节。平时习惯冷着一张脸,无论自己还是别人,心情都会不好。对不对?”
    “看着很蠢。”言语刺激得毫不客气。
    米薇的表情凝固住,暗暗发誓不再和哑巴讲道理,沉默了一小会儿之后,不露声色地宣布道:“最近俩天天气不错,约好了和尼娜一起出去玩,不出意外的话,我肯定回不来了。”
    “尼娜·卡巴耶娃,伊尔库兹克。”
    “哇,记忆力真好,没想到你居然……”
    忽如其来的一句话止住了米薇的随口赞美,他的神情淡漠,眼里却包含情愫:“如果没有这个名字,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米薇。”
    “那天是巧合,我没想过会在中国见到你。”在补充,也在解释。
    一切都太巧了,像是命中注定。
    “注意安全,祝愿你玩得开心,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给阿列克谢。”
    闻言,她原本喃喃自语的话也敞开谈:“你的语气听起来和我爸妈一样,无论我去哪,有多远有多近,总会这么说。为什么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不行吗?”
    “可以,只不过不能立刻帮到你。”
    “所以,克留科夫先生的本职工作是……?”
    “说客,令人厌恶的职业说客。”他的脸色阴沉,仿佛在自嘲,用着极其贴切的形容词,这是事实,他就是个令人厌恶的职业说客,没什么好解释。
    “非常好,维持现在的表情,你笑起来更好看一点。微笑么,多多益善。”
    伊戈尔无奈地盯着她看,灰蓝色的眼睛里不明意味,似乎暗含什么深意,熟悉的冷意就在瞬息间,看得米薇瑟瑟发抖。
    尼娜远远地便望见背着包,戴着一顶绒绒小帽的米薇朝自己跑来,挥着手,热情打招呼:“尼娜,尼基塔,尤里,我在这里!”
    “快过来,米薇!”三人异口同声道。
    尼娜象征性地用手依次指了指,第一步的集合准备已经完成,现在正式开启主线任务:“非常好,四个人都来齐了,我们抓紧时间出发吧,希望能赶上明晚最后一班回来的大巴!”
    没错,他们准备逃离人群密集,纷繁喧嚣的城市,去往遥远的偏僻之境。
    尼娜向米薇着吐槽她昨晚看的美国烂片,布拉特瓦帮题材,各种镜头慢放和闪屏,情节老套,毫无内涵可言,并且台词矫揉造作,演员时不时就开始原地唱歌,像极了一部加长再加长版音乐视频。
    尼基塔和尤里开始讨论研究学术问题,例如写文章和辩论赛,联邦刑法典和物权法,米薇留神随意听了听,最后的话题落在了欧亚古文明史上。
    见米薇很好奇,为什么这么聊得来,尼基塔耐心地为米薇小声解惑,略带鼻音:“我们之前认识,同级,并且学习同一个专业。”
    在明丽的阳光照耀下,暖烘烘的湿气停在他们身边停息,陌生的一幕幕肆意闯进一行人的眼帘。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坐错车了!你们两个人一直没发现吗?”尼娜倒吸了一口冷气,简直不可理喻,他们四个人坐反了方向。
    “拜托,你和米薇不也现在才意识到?米薇她甚至睡着了。”尤里反驳道,一面为走错感到惊讶,一面注意着不熟悉的另一块地方。
    “现在位置在哪里?这地方好偏僻,信号真差。”米薇用手挡住无数道愈发原始,纯粹到极致的光辉,夺目且有些刺眼。
    它驱散了薄薄寒雾,抹去那惆怅的蓝色调,冲破一切世俗的规则限制,赐予世人很多很多美好的岁月。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这才是真正的神谕,抵过人类所信仰的一切宗教神明。
    四下里,她望着辽阔无垠的平原上一条平坦公路蔓延至远方,地平线不远处分布着的大面积森林。在露西亚广袤的土地上,成片成片的原始森林是其特有的特色,大部分都是亚寒带针叶林和阔叶林,比如落叶松,樟子松、红松、榉树……还有白桦树,露西亚的的国树,民族精神的象征。
    让人想起了柴可夫斯基第一交响曲的第二乐章里描绘的原始森林,自带一种独特的雾蒙蒙的灰色质感,晦暗肃杀,寂寂无声,恐怕远行之人会轻易迷失在这样的自然旋律中。当然,还有屠格涅夫《猎人笔记》里截然不同的景色描写。
    不过太阳出来了,不管遇到什么,心情都变得会好起来。
    米薇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正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好天气,尼基塔和尼娜在计划等待下一班大巴,或者拦下过路的车辆,谁知道安静的尤里率先跑出去了。
    米薇是第一个察觉到尤里消失的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和同伴们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她只能使出力大声喊道:“尤里!你要去做什么啊,不要乱跑——”
    他迅速转身,脖子上挂着单反相机,敞开双臂往身后呼喊:“喂,米薇!你们不觉得这里的森林很不同吗——我想去拍几张照片,收集收集素材,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办法立刻回去了,不如先去看看!”
    “等等,尤里,我想跟你一起去!”
    她刚踏出步子,便追逐起来,鞋底与草坪摩擦的触感,像踩在天鹅绒上般绒软。
    尼娜在心里暗自感叹,果然每次都是这样,可恶的尤里。她哼笑一声,连忙去追米薇:“米薇,你不要跟着他啊,快回来,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们两个别跑那么快,我跟不上!”
    “等等,尼娜!”
    尼基塔没办法,毕竟女朋友也跑了,只能跟着了。三个人顺利地被迫达成一致了,四个人全部朝着森林的方向跑去。
    穿过草地,越过耕地,跨过灌木丛,没有任何束缚,往前,再往前。寂寥僻静的森林,就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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