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缓缓走近,裹携着一身凉气,拂过案上烛火,晃了一晃。
    成君。他道。
    清冽低缓的嗓音,带着久违的熟稔味道,男子抬手解下覆在脸上的银制面具,主动朝前,向着光源处走来。
    数年未见,近来可好。
    男子的面容在灯火摇曳下映衬得愈发清晰,第五辞眼睛牢牢锁定在他深邃清朗的眉眼上,双手握拳,连呼吸都快要凝固住了。
    如他设想不错,来人正是赵珩。
    第五辞足下一阵疲软,好半晌才稳住身形,重重呼出口气,旋即起身,走至堂下,依照规矩行了一记君臣之礼。
    殿下
    赵珩俯身托住第五辞的小臂,笑着道:承安年间的皇十七子早已随着那场大火湮没在人潮中,我孑然一身,不过是个寻常武夫,你且起来,不必多礼。
    你是君我是臣,大礼怎可废。第五辞摇头,况且单论年纪,殿下也长我小两岁,与兄长见礼,自然是越规矩越好。
    赵珩无奈叹了口气,说:所以你早有准备,便是候在此处等我?
    第五辞坦言,如实道:我寻殿下数载,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有可能的机会。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先皇在世时的那个秋天,萧瑟的雨季,熙攘的城门,擦肩而过时匆匆一瞥,不长不短刚好五年。
    光阴弹指一挥间,陈年的记忆在今晚得以重现,就像是被人揭开一条蜿蜒创疤,撕裂,灼痛,瞬间搅乱第五辞纷乱的思绪。
    年少时豪情万种,曾许诺过一句来日我必助殿下顺利登基,如烙印般刻在他的心头,至此都不曾忘却。
    第五辞在纸醉金迷的都城遨游半生,后又挣扎着从无数恶臭的死人堆里爬起,毕生唯一念想还是少时的那句承诺罢了。
    想着想着,耳畔忽然传来几道风吹拂窗牖的飒飒声响,他偏过头,看见赵珩正对着桌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见过那个孩子,与你长相颇似,很可爱,也伶俐,就是性子皮了些,不愧与你是一脉相承。
    他竟这时与第五辞聊起了家常,又说:妻女双全,是为人生大福,你既无心朝政,大可退隐山间,不再过问尘喧杂事,何必参与到动乱当中,还让自己背负一个贼寇的骂名。
    第五辞默然,转而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殿下怎么不说,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
    赵珩挑眉:倒不如说你是单纯想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殿下果然懂我。第五辞双手环胸,一副拽上天的纨绔痞气,先皇在时,对我侯府忌惮颇多,以至于猜忌加重,赶尽杀绝。我父被贬,我母受辱,我妻忍受着风言风语,随我一道在西北苟且偷生,数年磨难,各种滋味,每每深夜我都辗转反侧,难以安寝。既然先皇让我满门不好过,那我便搅了这天下,让他也瞧瞧着自家后院着火是个怎样的光景。
    嫉恶如仇,睚眦必报,倒确实像第五辞的性子,可赵珩明白,这番说辞不过是他拎出来打发世人的幌子,第五辞的真实意图,是要这江山易主,他没忘记的终是年少时曾叫喊的那几句戏言。
    赵珩觉得自己胃脘都在灼烧,呼吸一滞,皱紧了眉头。
    我乃孤身一人,平素了无牵挂,这事败也就败了,我无所畏惧,可你上有父母,下有妻女,如此以身试险,假若有朝一日不幸被捕,面临的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你当真不怕身首异处?
    第五辞笑得坦荡,眉宇间浑然不见一丝惧意:殿下仁义,行的是君子之事,而我污浊,天生淌的就是这条浑水,你既在明,不日便可问鼎中原,而我在暗,至死是你身后坚不可摧的一张盾。
    好我麾下有如此能人才将,何愁大事不成。赵珩朗朗笑道,他上前一掌拍在第五辞的肩头,但你要想清楚,这可是一条不归之路
    明明此番前来是有意劝说第五辞尽早罢手,可轮番交涉之后,竟将两人合力拉到了一条战线上。
    赵珩被第五辞的坦然所折服,进一步询问他后续的打算,话还没说出口,后者抢先问道:
    殿下如今落脚在何处,可有旧部追随?
    荆州。赵珩也不隐瞒,索性直接道:我与暗卫一起,暂且宿在乡间,从前亲信旧部亦多追随,数量可观,并未走漏风声。
    第五辞忐忑听完,总算放下心来,负手道:如此便好。
    殿下在荆州,我在蜀州,来日若有用得着我之时,可尽快派人来信,我虽人微势弱,却也定当竭尽全力。
    赵珩爽朗一笑,点了点头:此事不急,容后再议,你只管护好后方,一切有我。
    第五辞缓缓道:好。
    二人在交谈中达成共识,第五辞有意再留赵珩多待几日,但他似有考量,并不打算在蜀地久留,摇摇头便婉拒了。
    第五辞无法,只得差人将赵珩送走,自己忙完公事,牵来赤焰,打算启程回府。
    几座屋宅相隔并不远,窦氏门楣在前,拐过两个弯,便有温府和侯府分列两侧,第五辞住在自家,负责照顾双亲与妻女,只偶尔得空才会上门拜访一下老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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