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庭溇将卷轴交于垂首以待的从侍手中,看向剩下来的圣地传人,道:薛妤,苍琚与善殊除外,其余圣地古仙,请入殿。
    被留下的三人隐晦对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就在殿外安静等着。
    圣地传人在里面待了一刻钟有余,出来时,季庭溇朝薛妤三人比了个手势,苍琚和善殊整了整各自的衣衫,确定庄重,得体,才敛神垂首入殿。
    殿内十分普通,熏着一股极淡的檀香,经年累月下来,给人心神安定之感,四周摆着些高雅的挂画,瓷瓶里装着新摘的柳枝与繁花。相互衬托着,将这个空旷幽静的地方妆点出一片跃动的生机。
    这确实不是个会令人感到紧张的地方。
    也没有薛妤想象中圣物高坐神龛,垂眉正坐如菩萨低眉的情形,只是靠窗的地方,坐着个拨弄黑白棋子的素白人影。他穿着雪白的长衣与外袍,浓黑的墨发长得拖地,形成河流般交叉的形状,被不知名的鸟衔在嘴里,高高挂在珠帘与立柜上,形成一张震撼人心的画卷。
    三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他身上泄露出的一缕气息浩瀚又温和,起始如江海奔腾,又如春风含蓄地收回。
    人影微微侧身,隔着一层浓厚的雾,视线逐一落在三人身上,半晌,他好似微微笑了下,伸出一指隔空点向三人。
    有那么一瞬间,薛妤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抽离了出来。
    睁开眼睛时,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浑然自成的小世界。
    她坐在小小的桌几一侧,对面坐着那道如天上谪仙一样的人影,长发迢迢,执棋子而落时,声音空灵婉转到极致:薛妤,我等你许久了。
    面对圣物,薛妤并没有畏手畏脚不敢言语,她捏了捏指节,抬着眼,展袖行过古老的礼节后,将自己的疑惑平铺直叙地陈述:二十四年前,可是圣物出手,逆转时空,将我们三人送回这里?
    是这样。人影颔首,满头青丝跟着颤动,祂像是隔着极远的距离凝视这个现世最为出众,最令人满意的年轻人,坦然承认:确实是我与天机书商议后出了手,干预了世间原有的发展轨迹。
    这是,扶桑树。
    为什么。
    薛妤睫毛微垂,不解地道:是因为前世之局面,发展下去,会引来如远古时一样的灾祸,因此送我们回来,处处加以引导,想让我们提前制止这种局面。
    可松珩早有灭妖之心,送他回来,灾祸还是发生了。
    不尽然如此。扶桑树语调十分柔和,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也听不出任何喜怒,祂将手中的黑子落回棋盘一角,柔声道:魅族之祸,在他,也不在他,人族存有此心,妖族隐忍颇久,战端必起。
    松珩只是千万个想灭杀妖族的人族其中一个,没了他,还有许多为之不顾一切的人,诸如裘桐,朝廷臣子,甚至是朝廷与圣地同时选定的诸位城主。
    他只是早走了一步,但绝对不是人族做出尝试的最后一步。
    所以,事情走到这一步,魅祸必然会发生,避无可避。
    确实无法避免。祂手指挪向棋盘一角,温声开口:千年前,三地争端已久,邺都沦陷后,妖都将与人间正式开战,圣地插手,引发四方混战,世间生灵死伤无数。
    在松珩以天宫之力诛杀数万妖族之后,龙息破灭,远古封存的魅与现世因杀戮而起的魅聚集在一起,攻伐天地,而三方交恶,各族无法齐心,世间终亡。
    这是我以轮回镜看到的场景。
    所以事情决不能再发展下去。
    祂似乎能完全洞悉薛妤在想什么,逐一为她解惑:我们虽为圣物,但也需尊服大道规则,不能插手干预人间。
    不然,扶桑树和天机书提前预知危险,先除去人皇,再诛杀松珩,魅族来临,随手将它们斩灭,这天下也就不需要什么人族,朝廷,圣地和妖都。
    那完全是圣物随心所欲的游乐场。
    为何不将远古时的影像公布,这样,人人都有敬畏之心,不敢乱来。这是薛妤不明白的地方。
    天道不允。扶桑树并无隐瞒,祂道:魔族被灭杀,天道盛怒,世间生灵无法存活,这片天地原本该成为魅族的温床。
    是祂于心不忍,以承受天罚为代价出世,携手万物抗击魅族,才争取到了生存的一线机会。
    我与天道同生,看着人,妖与古仙慢慢成长,你们于我而言,是生动的孩童。
    为何,天道不允?薛妤顺着扶桑树的话语往前走。
    世间生灵,谁都会犯错,然错分大错与小错。圣地偏袒一人,妖都错杀一人,是小错,远古人皇未尽教导之责,动辄灭族,是大错,人族在明知魅祸可能前来时,仍心存侥幸,为自己开脱杀万妖而非赶尽杀绝,亦为大错。
    祂荡了荡衣袖:不论远古与现世,这种大错,从来没有后悔的余地。
    将魔族与妖族全数灭绝之后,其他人见势不对,开始痛哭,忏悔,哀求,通通于事无补。即便我出世,那些完全消失在时间中的魔族,他们永远无法拥有第二次生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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