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侑立刻回过头,看着她,指尖缓缓触上她从眼尾拉下来的两条血水,像一根蘸上了墨汁的笔,染得指腹都晕红一片。
    他眼褶向上撩着,因为高烧不退,脸颊上漫开一种自然的绯色,美得惊人,神情却是一种夹杂在凶戾与疼惜间无措的躁意。
    好了。两人都跌坐着,裙摆与衣襟交叠,撒出层层重叠的纹理,薛妤握了握他的指尖,轻声问:要不要和我回家?
    溯侑漆黑的瞳仁微顿,像流动的活水突然停止了涌动,不知道家的含义是什么,茫然之后,他用视线描着薛妤的脸颊轮廓,吐字清晰:回。
    见状,隋瑾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道:你们先回邺都吧,圣地和各世家的人都赶过来了,接下来的事交给他们,大家先养伤。
    薛妤朝朝华丢出一颗虎蛟珠,那是她对几位掌控着龙息的城主使用搜魂术时录下的影像,东拼西凑起来,记录了昔日人皇裘桐所做一切,她低声吩咐:提审昆仑的长老,搜魂夺魂,截取他们的记忆片段,将裘桐与松珩及其他人族世家所做的一切整合在一起,散布三地。
    朝华接过那枚虎蛟珠,应声道:是。
    参与此次事件的人押起来,围困插手的世家。薛妤身上的灵光将自己与溯侑围起来,在灵光消散前,她道:将松珩关回邺都。
    朝华和愁离同时颔首。
    从战场到附近传送阵,再到跨进邺都日月之轮,一路上,薛妤谁也没理,谁也没心情理,直到回到自己的宫殿,女侍无声行礼,推门又合上。
    两人倒在柔软的被褥中。
    世界彻底归于安静。
    妤妤。溯侑环着她的腰,下颌抵在她的颈窝一侧,感受肌肤下突突跳动的搏动,像是蕴含着无尽的好奇,他屏着气音问:这里,是家吗?
    是。薛妤从来没有这么困过,费力睁眼都只能露出一条缝,她从他怀中撤出来一点,恰好能将他乌黑眼瞳中一点紧张与期待收于眼中。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看得心越来越软,指尖拨了下他浓密的睫毛,低声道:成婚之后,就是了。
    成婚,之后。
    溯侑愣了下,柔软的唇瓣上下碰了碰,乌溜溜的眼仁安静地落到薛妤身上。
    她气息慢慢变得均匀,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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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妤醒来时,身体已经将之前灌下去的药完全吸收,难以忍受的剧痛缓解了小半,体内紊乱的经络像是被人一遍遍安抚了似的,蛰伏着缓和下来。
    天完全黑下去,这个时节,邺都秋风正起,敲得窗一阵阵细碎的响。
    她下意识侧首,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缩小了的天攰。
    它睡觉的时候缩着尾巴,两只翅膀如同蝴蝶般张开,其中一片翅尖乖巧地被薛妤握在手里,温热的妖力顺着它源源不断地淌进薛妤身体里。
    经络就是被他以这种方式顺通的。
    薛妤慢慢松开手,无声坐起来,将那么小小一团,却颇有分量的天攰抱起来,送进温热的被窝里。
    它慢腾腾地睁开眼,看到薛妤,用尾巴懒洋洋地勾了勾薛妤的小指,圆溜溜的眼睛一会睁一会闭。
    接着睡。薛妤拍了拍它,道:我去趟君主殿。
    许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但却知道这是家,缩小了的天攰觉得很安心,薛妤这么一说,就真松开了力道,换了个方向和姿势扑腾进被窝里,露出两片金光灿灿的翅翼。
    崤城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圣地君主们都在用流光镜时时关注着当时的情形,圣地各有机密,如关着无数妖鬼的邺都,镇压无数黑气的太华,守着两大世间圣物的羲和,这也注定了,越是紧急关头,君主们越无法脱身。
    人间局势发展成这样,不止人族,妖都,圣地同样有责任。
    鲜血与白骨之下,无数惨嚎声中,圣地主君们看得纷纷沉默。
    薛妤到君主殿的时候,邺主正在认认真真铺白纸着墨,见薛妤到了,他卷着袖子放下笔,认认真真见她看了两遍,确定没什么大伤才放下心,道:崤城之战,辛苦你了,身体现在好点了没?
    用了疗伤的药,好得差不多了。
    过来看看。邺主朝她招手,指了指工工整整铺满了整张纸的黑字,示意她看。
    薛妤看着最开头的三个大字,瞳仁微缩,但没说什么,只是一字一句从头看到了尾,等全部看完,她抬头看邺主:罪己诏。
    圣地是维系和平安定,公正之族,但千年来,我们有失偏颇,倾斜人族,视妖族性命为草芥,身为圣地主君,此为失职之一。数十年前,因我一人情绪,让薛荣拿走君主空印,并被裘桐用来当做开启人族圣物的钥匙,引发之后浩劫,此为失职之二。
    这次崤城之战,人间妖族死去十之三四,损失惨重,一直以来,它们中的多数只是想活着,却处处遭排挤,被赶尽杀绝,这是血仇,没那么容易揭过。想要维系重整三地关系,我们需要给天下,给它们一个交代。
    不止我,还有赤水,羲和等地,将这么多年判错的案子公示,算是还他们迟来的清白,也是给天下人的态度。说这些话时,邺主脸上并没有别的神情,只是笑得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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