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可能,在万分之一的空隙里能想到她,就够了。
    她轻抖睫毛,在心里和康盂树道晚安。
    倒计时十小时,车厢内剥去一路聒噪,前所未有地安静。
    两个人都合眼休息,抵挡不住生理的极限真的睡着了。身体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惯性倾斜,一个朝左,一个朝右,恰好都是倒向对方。
    无奈货车座驾遥远,他们的身体终是没有碰上。
    就像这一路,他们一个没有开口说挽留,一个也没有开口说不想走。
    *
    昏沉时分,最先醒过来的人是黎青梦。
    似乎是她心里的计时器一直不曾停止运作,催促着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不要浪费在无用的睡眠上。所以没睡几个小时,她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手机上显示着现在是早上四点二十,车窗外的天色虽然还是黑的,但很远很远的天际线隐隐有了一抹亮色。
    她坐直身体,在黑暗里摸索着拿出湿纸巾擦了一把脸。
    她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了康盂树,他意识还处在半梦半醒中,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懒懒地没有动,半眯着眼,看着昏暗的车厢里黎青梦的轮廓,她微微弯腰去掏包时,长发落满她的肩头。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滑下的长发拢起,轻轻别到她的耳后。
    她立刻侧过脸:我吵到你了吗?
    康盂树摇了下头:我平时出车就睡不了多久。
    你要不要?
    她把手里的湿巾递给他,他失笑摇头,再度下了车,回来时满脸湿漉漉的水,大概是直接在服务站的卫生间粗糙地冲了下。
    他拿袖子随意一擦,发动车引擎道:你不睡了吧?不睡的话我就继续开了,天亮前估计能开进京崎。
    黎青梦神情微愣:要赶这么急吗?
    我刚查了下,今天早上八点后京崎市区内限外地牌照了,所以我得赶在八点前将你送到那里。
    原本仅剩不多的倒计时,骤然又缩短了。
    现在距离八点,还有三小时四十分钟。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个终点线已经迫在眉睫。
    黎青梦恍惚地点头,很轻地说:那走吧。
    车前灯被打亮,驶上并不算繁忙的国道。
    康盂树伸手按开了刚才暂停的音乐,又是张学友的,唱着《冷树叶》。剩下的时间,他们没再聊天,任由音响一曲接一曲地往下放。
    她不知道康盂树为什么沉默。至于她,则是出于一种补偿的心理,为了回报那一首他悄悄下载的歌,她也想把他平常会听的歌都认真听完。
    毕竟这是最后的,能听到他歌单的机会了。
    天色越来越亮,国道上的车辆也多到像贪吃蛇吃下的豆子。当车子到达收费站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黎青梦第一次目睹沿路路灯一盏盏熄灭。
    同时,车内轮播到了一首康盂树曾经唱过的歌《离人》。
    悠悠口哨声响起,他下意识地想切掉,被黎青梦制止。
    别切,听听原唱。
    他大言不惭:我这不想给学友哥留个面子。
    黎青梦撇嘴:怎么,你唱得还吊打他了?
    可不。
    当然,张学友的声音刚出来的第一秒,是个正常的耳朵都能听出来谁吊打谁。
    康盂树突然说:这是这张专辑里的最后一首了。
    刚才放的歌都是一张专辑里的吗?
    对,一张98年发行的。他顿了一下,专辑名叫不后悔。
    黎青梦微怔,跟着点了下头:很好听不后悔。
    车子开进了城区,此时距离八点还有二十五分钟。
    黎青梦长长地深呼吸一口气,蓦地说:你把我在前面放下吧。
    康盂树没说话,还在置若罔闻地往前开。
    还有二十分钟,你的车子就不能动了,还不如赶紧开出去。她语气很慢,很认真,也很严肃,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了,你总不能一直送下去。
    康盂树的侧脸牙关像是咬了一下,隐隐突出骨节。
    他开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倒计时十五分钟,车子停在一处高架桥下。
    黎青梦抱着骨灰下了车,康盂树把行李从后车厢里拿出来,替在她路边又拦了一辆出租,帮她把行李全搬进后备箱,拉开车门目送她坐进,又沉默地替她合上车门。
    这一切都静默无声。
    只有不远处,他的大货车全然地敞着车门,车内的《离人》唱到了末端尾声,随着敞开的车门悠悠地泄出上个世纪的歌声
    【离人挥霍着眼泪
    回避迫在眼前的离别
    你不肯说再见
    我不敢想明天】
    眼睁睁地看着车门从外合上,康盂树的脸快速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出租师傅开始问黎青梦要前往的地点是哪里,她瞬间失神,没有回答。
    换了车身,换了座驾,也换了车内的人。
    去哪里?
    司机不耐烦地又催促她。
    黎青梦没搭理他,心急如焚地按开车窗,当看见康盂树还站在原地没有走的刹那,她再次有了流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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