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笑庸刚想笑着打个招呼,就被小孩儿猛地一拉衣袖,拽得他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他一时有些茫然,低下头看去:怎么了?
    兄长,您的衣衫还未修整。小孩儿垂着眸子,自顾自跳下凳子,又低着头给顾笑庸整理被扯乱的衣袍。
    顾笑庸任他整理,又回过头冲正在下楼的明莺燕打招呼:明老板,几年不见您又变漂亮了啊。
    油嘴滑舌。明莺燕抚嘴一笑,显然很是受用,我以为自三年前那次之后你就不会再来了呢,怎的今日又大驾光临了?
    三年前的顾笑庸还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少年,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这在古代倒也到了可以纳妾的年纪,来青楼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偏生顾笑庸本是个现代人,即便灵魂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带着一幅十四五岁未成年的身体去嫖。娼,心理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那带他去的朋友见他一幅青涩纯情的样子,便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杯酒一杯酒地灌他。顾笑庸那时酒量还没有如今这般厉害,被灌得半醉,眼睑通红,双眸水光盈盈,脸颊还带着喝醉的粉嫩。他嘴唇微张,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周围的姑娘一个个看直了眼,就连那朋友都有些着不住,把他抱到床上就找了个借口出去醒酒去了。
    楼里的姑娘们本就是服侍人的,好不容易见着了这么个俊秀的小少年郎,一个最为胆大的就自己脱了薄纱上了床,想要去解他的外衫。
    届时的顾笑庸还是个混世小魔王,喝了酒浑身上下都难受得紧,心里还不痛快。再加上他本来就是被硬扯来到这青楼的,迷迷糊糊中被人脱了衣裳,心里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把那个姑娘家当成了带他来的那朋友,直接一脚踢了出去。
    踢了一下不打紧,小魔王心里不爽,就把整个房间都砸了。砸了房间也不打紧,他还跑到其他客人的房间里,见一个客人就打一个,不到半柱香时间,整个三楼的房间都被他踢了个遍,其他人拦都拦不住。
    等那朋友醒完酒回来,就见这小魔王大爷似地坐在桌子上,大厅里灰不溜丢地跪了一大堆半裸着身体的男人,楼里的姑娘们倒是穿得整整齐齐,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也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
    醉醺醺的小少年坐在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凶狠狠的:『以后还敢背着媳妇儿出来找女人吗?!』
    底下一堆大汉苦不堪言:『不敢了不敢了。』
    有人不服,悄悄嘟哝:『我没媳妇儿啊。』
    偏生顾笑庸耳朵灵敏得很,抄起桌子上的杯子就砸了过去:『还敢顶嘴?!再给我抄十遍《男戒》!!!』
    那朋友也是个心大的,见顾笑庸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也不急,晃悠悠走到小少年身边,虚心求教:『《男戒》是什么?』
    顾笑庸还没回答,底下传来了一条条颇没感情的背诵声:
    『男子有四行,曰:男德,男言,男容,男功。』
    『男子要有羞耻之心,不可打扮得太过艳丽。』
    『男子不可太过聪明,也不可伶牙俐齿。』
    『家有夫人者不可再出门,需待在家里相妻教子。』
    『若在外面有了别的女子,需要被处以极刑以示惩戒。』
    那朋友算是听出来了,这不就是男版的《女戒》么?
    在一片灰头土脸的背诵声中,不知是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笑声会传染似的,如同水滴落在湖面上一圈一圈散溢开来,最后所有站在一旁的姑娘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妓子的生活哪有那么好过,即便身在最是奢华的天下第一楼,其间的痛楚该有的还是有。那些在她们面前威风得不可一世的男人居然被一个小小少年打得跟鹌鹑似地缩成一团,还委屈巴巴地背《男戒》这种莫须有的东西,可笑死人了。
    明莺燕老早就站在楼上看热闹了,她也是从妓子的身份熬过来的,乐得见这堆臭男人吃瘪,便也没有阻止。
    只是看的乐呵是一回事儿,该赔的钱一两也不能少,得罪了这么多客人她们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
    第二天小魔王从宿醉中醒来,被账单上那一串惊人的数字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也多亏了他那朋友是个有担当的,自觉把他带到青楼也有责任,凭借一己之力替他抗下了约摸一成的账单。
    顾笑庸很是感激,流着感动的泪水一把鼻涕一把泪把朋友五花大绑扔进了楼里,自个儿一溜烟逃之夭夭了。
    那朋友就是当今著名画师洛胤川,可怜他本是个耍刀的武夫。可是青楼里的武夫又不挣钱,他被迫去学了画,借着天下第一楼的名声成了一代大师,还签了有辱人权的卖身契,这才被放了行。
    欠的钱一日不还清,洛胤川就必须为第一楼作画。他也知顾笑庸喜欢江南,还特地写了信告诉他自己一个人会偿还所有债务的,就是为了让人可以心安理得地来江南游玩。
    谁知顾笑庸这小没良心的,一点也不觉得有愧,自个儿逍遥快活得跟神仙一样。
    顾笑庸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茬,鬼鬼祟祟向四周看了一圈,问道:洛狗呢,他没在?
    明莺燕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懒散道:签了那契子就溜了,细细数来有三个月了吧?
    顾笑庸摇头啧啧道:看起来是个男人,怎地这么没有担当?钱没还完就溜得跟兔子似的,啧啧啧,世风日下哦。
    第二十二章
    听了这话,周围的姑娘们都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一些新来的不认识顾笑庸,却也是认识她们楼里的画师洛胤川的,很明显画师就是为了替这少年还债才留下来的,没想到对方还如此倒打一耙。
    真真是如洛先生所言,这小没良心的。
    明莺燕可不管那些,她懒懒地抠着自己的指甲,道:还没说呢,顾公子怎么想到要来咱们这儿了?
    顾笑庸扬了扬下巴:喏,不就是你们楼里的姑娘非拉着我来的?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脸傻笑的落霞披头散发蜷缩在角落里,正痴痴地看着顾笑庸。
    明莺燕眉头一皱。
    那些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有人上去轻声哄着把落霞请上了阁楼,其余人也都行了个礼,落落大方地告退了。
    顾笑庸慢悠悠咂了一口茶,等着明莺燕解释。
    厅堂上摆了一个暗沉色的香炉,上面雕刻着复杂的云纹和水纹,两柄向外伸展,呈雄鹰展翅的模样。里面燃烧着上好的沉香,幽幽地冒着青烟,缱绻缭绕在香炉顶端,又消散在空中。
    唉,那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明莺燕掀起袖袍拢在寥寥的青烟上,随意道,她当时才进楼没多久,还没开始接客。你就来咱们这里闹事,让那小姑娘动了心。
    当时张扬明艳的少年郎嚣张地坐在桌子上,嘴里不停地教训着其他男人,明眼人都看出来他醉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醉得很好看。
    在一堆嬉笑打趣的姑娘堆里,有一个才来的小女生,大约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她本来对于当妓子这件事儿十分惧怕的。
    这一夜刚好是楼里安排她第一次去接客,少年一脸醉意地闯了进来,一吧扯开了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又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她原本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和阴云,却见那少年明华灼灼,灿若桃花,不知怎么,忽地就觉得未来可期了起来。
    顾笑庸第二日一大早就溜之大吉了,这傻姑娘就一直待在楼里,期待他会再次回来。她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他,然后安心当自己的妓子,让那少年继续张扬地去闯荡江湖去。
    楼里其她姑娘也知道落霞喜欢上了那个少年,有什么事儿都替她顶在前面,不让她去接客,明莺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其中有个姑娘叫百合,对落霞格外地照顾。
    有一天来了一群嚣张跋扈的客人,其她姑娘即便是习惯了接客都有些疲惫。恰好有一个客人去后院上厕所,见到了扫地的落霞,色心顿起,非得让她拉着陪客。
    当时洛胤川和明莺燕外出其他城池采购特有的香粉,尚未归来。楼里的小厮也打不过这群混迹江湖的草寇,落霞害怕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百合心生不忍,便主动凑了上去把落霞替换了下来。
    谁知那群畜生故意为难,让百合一个人服侍他们一群人,恶狠狠地把她拖进了屋子,其余姑娘想要进去帮忙都被毫不留情地丢了出来。落霞跪在窗外听见百合痛苦的呻。吟和那群畜生恶意的大笑声,流着泪冲了进去。
    百合身子本来就不大好,经此一事后很快便病逝了。而落霞第一次接客就遇见了这么些爱玩暴虐的畜生,第二天都下不了床,下。体被撕裂得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鲜血如同落在黑暗里的罂粟花,开得艳丽却又洋溢着不详的气息。
    落霞烧得说起了胡话,一直重复着:『顾郎,顾郎你温柔一点,我怕疼。』
    她的顾郎没有回来。
    她的姐姐百合也死了。
    后面查出来她不知怀了谁的孩子,又很快流掉了。
    然后她就疯了。
    妓子的身份何其低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报官无门,即便后来回来的洛胤川和明莺燕去找上了那群畜生报复侧回来,可是死去的人也再也回不来了。
    疯了的姑娘也清醒不了了。
    顾笑庸当初离开江南时是坐船离开的,落霞便每日去河边寻她的顾郎,寻不到就跳河里去找,若不是及时被人发现,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她疯了,出了楼也没人能照顾她。明莺燕就把她留在了楼里供大家照顾,可落霞还是会趁人不注意就跑去河边。
    她等啊等,等了三年。
    终于见到了从高楼飞来的少年,发间还带着花瓣,眉眼间带着明艳的笑意和张扬的神色。他从高处而来,从阴冷冰寒的水里,从岸边或讽刺,或冷漠的人的眼里,一把抱住了痴痴傻傻等待着他的姑娘。
    他用温暖的布料裹住了她发寒的身躯,动作轻柔,嗓音温暖,轻轻地问她:
    『姑娘没事儿吧?』
    她没事。
    她很好。
    她只是非常非常难过而已。
    阁楼忽地传来一声惊呼:落霞!!!
    快去请大夫啊!愣着干什么?!!
    她怎么一直在吐血啊?!
    明娘!明娘不好了!!落霞她!!!
    明莺燕还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身旁掠过一阵极快的风,方才还坐在她面前的少年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萧云迟坐在凳子上,脸色惨白,惊慌地望向楼上。
    一脚踹开房门,顾笑庸向里间望去,但见那个傻姑娘披头散发的躺在床上,纤弱的手顺着床沿滑了下来,眼神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方向。苍白的脸颊上沾满了从嘴角溢出的血,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
    周围一圈的姑娘红了眼眶,垂着眸子擦眼泪。
    落霞显然也看到了冲进来的少年,眼睛似乎清醒了不少,嘴角挂着傻傻的笑意:我的顾郎啊。
    顾笑庸一步步向她走去,跪在了床前拉起她的手,神色柔和:落霞姑娘,让你久等了。
    他师从桃木老人,就算是个半吊子,也从看到落霞的那一刹那就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死气。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加上时常的跳河,她的身体早就支撑不住了。
    她在这一刻清醒了,可也正是因为这清醒的一刻,她就活不了了。
    明华灼灼,艳丽如桃的少年郎就这么跪在她面前,像极了三年前一脸醉意地教训别人的张扬模样。
    还好,她喜欢的少年郎仍然在光下,世俗的凡尘没有沾染他一分一毫,干干净净地在漫天桃花下喝酒折花。
    落霞的视野开始模糊,在完全黑暗之前,她似乎看到了那少年红了眼眶。
    他好像,短暂地爱了我一下。
    傻姑娘完全闭上了眼睛,双手冰凉,满身伤痕。她去寻她的姐姐了,而她爱的少年郎此时正满眼温柔地看着她。
    她笑着。
    她一直笑着。
    第二十三章
    武林大会的时间即将到来,天南海北的江湖人士都迅速聚往江南,前来参加这场空前热闹的集会。本就富庶热闹的江南一时间更是轩盖如云,鼓乐喧天。有人手拿一把剑,穿着素衣孤单地走在人群中;也有三三两两的好友互相抱拳,在热闹的酒楼上谈天说地;有受人尊重的武林前辈被人恭敬地请进武林盟特别准备的住所;也有初出茅庐的少侠在远处观望,一脸兴奋地看着这繁华盛世。
    王猛是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之一,一脸凶相,眼里总有散之不去的阴翳,浑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让人不愿意接近。他的左腿有点瘸,走起路来十分颠簸。身后一个新来的小跟班想要上来搀扶,很快便被年长前辈的给按回去了。
    你不要命了?!老大最讨厌别人搀扶他了!年长的人小声道,想活命就机灵一点!
    那个新人很是奇怪,偷偷摸摸道:所以老大到底是怎么断了一条腿的?
    呵,被贼人偷袭的呗。另一人插嘴道,听说那人现在就在江南呢!
    那我们快去给老大报仇啊!新人气势汹汹的,让他知道咱们虎头帮的厉害!
    猪啊你!老大都打不过的人,你我这样的小喽啰能打过么?!
    他们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掩盖了周围热闹的人声鼎沸,走在前面的王猛抱臂停了下来,阴冷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几个跟班只觉得浑身一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王猛混迹江湖的时间很长,武功造诣不算高,但是凭借他阴损的招数和丰富的经验,也勉强在江湖上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名号。几年前还创建了虎头帮,整个帮派带着一股阴损又粗鲁的匪气,仗着人数多经常欺侮普通的平民和一些弱势的小势力,为大多数武林人士所不齿。
    因着这次聚往江南的江湖人士不少,其中不乏有资深的武林高手,虎头帮这次来的几人吃过两次亏后就不敢那么张狂了,走在大街上都规规矩矩的,这让嚣张惯了的几个人很是憋屈。
    前方传来别人交谈的声音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哎,你听说了吗,今日金琅坊的坊主亲自开了好几场赌局了呢。
    金琅坊为大燕赌坊中势力最大的巨头,听闻有官府中人的支持,总部设在京城,开得极为张扬。因其较为公正且官方的作风,很受江湖中人和普通百姓的拥护。
    处在江南的金琅坊分部是除了总部以外最为豪华大气的存在,与天下第一楼同为人们最喜爱去的地方。其坊主轻易不出面见人,今日也不知为何突然开了赌局。
    另一人答道:听闻这坊主如赌神一般,没有他赢不了的赌局,今日这般谁愿意去啊?
    非也。前面的人摇了摇脑袋,听说是他的小娇妻想赌,坊主为了夫人玩得开心根本不上场,就坐在幕后观看。
    哦?那他的小娇妻赌技如何?
    烂得很,听说从早上一直输到现在,跟送钱一样。
    那我们还不快快前去金琅坊啊!白拿的银子怎可放过啊!!
    前面两人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了,生怕去晚了拿不到钱一样。
    虎头帮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这段对话,有人道:难不成真有钱可以拿?
    一个心腹立马上前询问道:老大,咱们要不也去看看?
    王猛平生两大爱好,一为美人,二为赌博。三年前因为一些事儿让他再也不想碰女人了,所有的爱好便放在了赌博上面。再加上他会使一些小手段,到现在还没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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