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生心下坠坠,连忙道:大人,您交代我完成的任务都做好了,现在那群草莽都认为我身上有那个叫凤凰翎的东西。
    您看看他跪着往前蹭了蹭,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剩下的药是不是该?
    孙大夫跪在一旁微微颤抖,连头都不敢抬。就听得那阴冷的声音继而响起:
    你做得很好。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温热的血喷洒在地上和孙大夫半边的脸上。一只仍在轻微抽搐的断掌带着猩红的血液落在他面前。
    孙大夫一惊,连忙闭着眼跪了下去,不敢再抬头。
    徐生面带惊恐,瞳孔微缩地紧盯着向他慧来的剑,飞溅的血落进他的眼中,染红了整个视野。
    他看到利剑上的冷光,看到了自己血液喷洒的脖颈,世界天旋地转。他几乎连疼痛都没感受到,就彻底没了意识。
    那黑袍人轻轻擦拭着剑上的血,毫无感情地看了滚在角落里的人头一眼,淡漠开口:可你不该碰他。
    更不配叫他的名字。
    阴冷的气息顺着脚蔓延到身上,孙大夫颤颤巍巍:大大人
    记得我教给你的话。
    死里逃生,孙大夫连忙松了一口气:是。
    木柩被人轻轻推开,遥远的东方已经开始微微吐白了。那人站在窗户前,不知看到了什么,语气竟柔和了许多:他来了。
    等那强大的压迫如潮水一般褪去时,孙大夫才浑身软了下去,这才惊觉身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自己的衣裳。
    门被一脚踢开,一道清朗的少年音大大咧咧地传来:徐哥哥~奴家来找哎?
    顾笑庸一愣。
    他身后跟来的人显然也看到了屋子里的场景,不由得大呼:怎么死了?!
    冯坤冷着一张脸,越过顾笑庸率先进来,半跪在尸体面前低头查看了一番,不由得皱眉:还是温的,死亡时间不到半柱香。
    周青生穿着官服走了进来,见了屋子里的场景,又退了出去,毫无形象地吐了起来。
    一旁的侍卫连忙去扶他,被周青生赶了过来:把尸体抬进官府让仵作好好检查一下
    几个侍卫连忙走进屋子,戴上特制的度革,去处理屋子里那些散落得七零八落的尸体器官。
    冯坤眼尖,很轻易便看到了蹲在阴影里的人,大步跨过去把孙大夫提溜了出来:说!怎么回事儿?!
    其余的江湖人士也连忙凑了上去,七嘴八舌得询问:
    他怎么死了?谁杀的啊?
    凤凰翎呢?
    莫不是被这怂包给私吞了??
    孙大夫畏畏缩缩,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各位大人,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是徐生硬逼着我做这些事儿的!!
    吴海是个暴脾气,闻言一脚就踢了过去:老子问你徐生是怎么死的!
    刚刚才我给他包扎忽然有个人闯了进来。孙大夫告饶,把徐生杀了以后,不知道从他身上翻出了什么,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想来是有人先他们一步,截走了那徐生身上的凤凰翎绒了!
    冯坤直接把孙大夫扔进了血泊里,冲周围人抱了下拳:事已至此,那我也先告辞了。
    说完就走出了屋子,也不管屋子里面面相觑的众人。
    这些人,有的是为五百两而来,更多的却是为了那凤凰翎,谁也不关心这孙大夫是什么人。三三两两的,也都随着冯坤告辞而去。
    周青生手下的办事效率并不差,很快便把孙大夫关进牢狱里拷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徐生不过是一个脂粉铺子里的掌柜,平时接待了许多面容昳丽的大家闺秀。
    那些大家闺秀平时被人服饰惯了,对徐生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让他平时受了不少窝囊气,对这些天生富贵的人心里便多了阴狠。
    一个多月前,徐生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某种密保,可以像那些江湖大侠一般拥有不俗的轻功,心里便生出了歹意。
    孙大夫算得上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名医,不少富家子弟都去找他看病。因为手下的药铺造假被徐生抓住了把柄,就不得不帮徐生去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
    那些被侮辱过的清白姑娘事后心理和身体多少受了不小的伤害,孙大夫便趁着给她们看病的空隙引导走向,让她们画出那样一幅虚假的画像。
    周刺史坐在高堂之上,不由得问道:你们是如何使那些女子昏迷不醒,且第二天记不住徐生面容的?
    孙大夫跪在下面,老老实实答道:因为大人您。
    周刺史气极:胡闹!与我何干?!
    您命人在全城都种下了夕雾花。
    周青生的夫人格外喜爱这种花,他便在全城都种下了夕雾,引起了其他人争相效仿,几乎每家每户里都种得有。
    夕雾花本身是无毒的,但是徐生是卖脂粉的,本身懂得不少香料的配置。他与孙大夫合计,推出了一种新的胭脂,里面加了不少夜来香的花粉和其他导致昏迷和记忆错乱的药物,专门卖给那些大家闺秀。
    全城人都或多或少得染上了夕雾花的香味和花粉,只要与徐生特制造的胭脂相搭配,身体里就会留下一种没有痕迹的毒素,只要徐生捏碎手里早就准备好的药丸,不管是谁都会陷入昏迷。
    顾笑庸听到这里才想起来,为什么一开始进城喻雪渊就会盯着那些夕雾花若有所思,原来不是喜欢这种花,而是从那时起就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昨天早上喻雪渊来找他,不仅仅是商讨设计的事儿,还给他留下了一瓶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是被徐生抓到了空隙。
    采花贼一夜落马,整个凉州城都松了一口气。孙大夫作为帮凶被当众游街了一圈,受尽城中人的唾骂。
    因他罪行过重,需要周刺史拿出文牒来奏请圣上,待皇帝批准后才能秋后问斩,不过这与顾笑庸一行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当周青生把五百两给他时,被他笑着拒绝了:这悬赏费,令嫒早就给我了。周大人若是觉得不妥,那便拿着这五百两去捐献给边关的战士吧。
    第十七章
    有诗言: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这说的便是江南,江南素来是文人墨客所向往之处。舞榭歌台上飘浮着青烟似的轻纱,寥寥烟雨弥漫在沉静深幽的水面上,似有歌姬在其间轻舞。水面倒映着亭台楼阁,又有醉了春烟的杨柳。大大小小的蓬船静置在湖面上,又拉出了凌凌的波影。
    南方的女子声腔软侬,低而柔,唱着江南特有的小调。繁华的大街上处处张灯结彩,各种铺子的风幡在空中微扬,脂粉铺,典当行,酒楼,客栈,杂货铺,画舫,古玩店等应有尽有。
    有老人挑着担子从桥头走到桥尾,嘴里吆喝着外来人听不懂的号子;卖莲蓬的姑娘手里提着竹篮,低声细语地唱着遥远的歌;佝偻着身体的中年人弯着腰推着沉重的货物,额角流下的汗默默隐入脖巾;几个穿着鲜艳的少女站在河边说笑,窃窃私语地谈论着河里划船的男子。
    顾笑庸再一次躲过差点撞上自己的行人,不由得抚掌轻叹:尽管来过很多次,每每见到,却还是不得不感慨江南的热闹和繁华啊。
    话说完,见没人回应自己,他便不由得把目光转向身后。
    喻雪渊和如兰暂时有事不在,于是他身后便只有那小屁孩儿。此时正微微低着头,寸步不移地跟他,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离开凉州以后,萧云迟就越来越沉默木楞,有时甚至会走神到别人叫他都听不见的地步。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身边走过又停下,嘈杂的声音带着繁华的热闹与喧嚣,却又都似隔了一层雾的云烟,于他而言并无太大关系。
    只有身前的人,入了他的眼,也入了他的心。那人嘴里闲不下来,平时若是没什么话可说,也会随手扯一根路旁的野草放进嘴里咀嚼。小孩儿曾经偷偷地扯了一根放进嘴里,尝到的却只有苦涩和微麻。
    那人爱喝酒,尤其爱喝那种回甘带清的佳酿,所以怎么也喝不醉;他生气时脸上总是带着笑意,一般人总也分不清楚,小孩儿却总是知道得明明白白;对方相对于辣更喜欢甜味儿,不管是繁华的大街酒楼,还是无人的弄堂小巷,他总能找出最美味的甜食,并且乐意多买一份送给他。
    萧云迟出神地想着有关身前少年的一切,一遍遍咀嚼,一遍遍回忆,生怕错过了有关对方一丝一毫的动作习惯和容貌神态。
    顾笑庸看着小屁孩儿低着头傻愣愣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停下了步子。
    那小孩儿便也顺从地停了下来,不说话,也不抬头询问。
    垂着眸子稍微想了想,顾笑庸恍然大悟,顺手从身旁的摊贩架子上拿过一个纯白色的面具,半蹲下来把面具扣在了小孩儿脸上。
    萧云迟终于回过神来,懵懵地抬头看着他。
    是我思虑不周。顾笑庸笑嘻嘻的,江南聚集的江湖人士不少,把你认出来就麻烦了。没事儿,现在就可以抬头了,不然脖颈多酸啊。
    萧云迟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年看起来大大咧咧,大部分时间却心细如发。见他看着糖葫芦,便不声不响地买了串糖葫芦回来。见他低着头,便以为他害怕被人认出来,拿了个面具给他。
    萧云迟看着顾笑庸的双眼,忽然很想问:上次你知道我想要的是糖葫芦,这次你怎么不知道我心心念念的全是你?
    面具的质感冰冷,透过这一层薄薄的遮盖,萧云迟毫不掩饰地将目光移向少年的唇,心下竟有些不受控制的想法,如同冲破束缚一般密密麻麻,纠缠不清。
    是因为我低着头吗?如果我抬头一直看着你,你会不会就笑着把你自己给我了?
    顾笑庸见小孩儿呆呆傻傻,以为他被自己感动到了,颇为自豪地站起身来,付了面具的钱便大大咧咧地向前走,走了几步发现小孩儿没跟上来,只是用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
    周围人太多了,顾笑庸摇摇头逆着人流又走了回去,把自己的衣角塞进对方手里,笑道:攥紧了啊,丢了可别哭鼻子。
    顾笑庸的衣服只是简单的布料制成的,摸上去有些粗糙。萧云迟却死死地把那块布料攥紧了,他心绪不宁,只觉得满心的欢喜几乎溢满了出来。
    他看着少年张扬的笑脸,声音带上了些微的颤抖,慎重而珍惜道:好。
    不远处有一座弯弯的桥,桥头放着两三把撑开伞,卖伞的妇人和身旁卖瓷器的小商贩笑着唠嗑,拾阶而上紧贴着卖糕点的和卖首饰的。桥下慢悠悠地划过满载莲蓬的乌篷船,划桨的船夫站在船头,船尾处站着两个赏景的文人墨客,背着手不知在议论着什么。
    更远的地方错落有致地矗立着大大小小的房屋,披绣闼而俯雕甍。闾阎之地,钟鸣鼎食之家炊烟寥寥。更远处坐落着一座高高的塔楼,又被江南湖面弥漫的水汽氤氲模糊了棱角。
    顾笑庸带着小孩儿走过街道,走上桥头,迎面的风吹起了他耳鬓的发丝,也吹起了他那张扬又热烈的深红色发带。
    他的目光流连在桥上热腾腾的糕点上面,却不知自己扬起的发带挡了过路人的视野。那人抬起苍劲的手抓住了这深红色的发带,停顿了一两息,又缓缓松开,任由发带从他尾滑过指尖,随即滑落在空气中。
    从头到尾顾笑庸都没察觉到,他买了糕点,就带着小孩儿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桥。只留那人站在原地,如墨一般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沉默又冷然。
    身侧的属下低声询问:大人?
    那人便转过身去,没有理会自家下属的询问,只淡淡道:走吧。
    顾笑庸吃了两口糕点,只觉得甜得有些腻人,皱了皱眉头,又不好意思扔,便不动声色地把糕点塞进小孩儿怀里,面上还正气凛然:你别动啊,我晚点还要吃呢。
    那就是不想吃了。
    萧云迟沉默地想着,见顾笑庸转过身去,便把面具侧到一旁,沉默又自觉地把这甜得发腻的糕点一口一口地塞进嘴里,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
    第十八章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的行人和各类商贩络绎不绝,人流如潮水。周围嘈杂又人声鼎沸,不管是多大的声音都能轻易湮没在各式各样的声线中。
    然而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惊呼,一下子就入了所有人的耳:不好!有人落水了!!
    本就拥挤的街道一时间更是混乱不堪,人群闻风而动,外围的伸长脖子想要往里面挤,里面的又生怕自己被挤下水,拼命地往外冲。挑着担子的商贩被打翻了货物,卖花的小姑娘弯着腰四处寻找自己不慎掉落的铜钱,驾着马车的车夫憋红了脸想要让马停下来。
    眼看推搡的人群就要向这边拥挤过来,顾笑庸提着小孩儿的衣领就往外一跳,又找了个较为空旷的高楼,三两步就掠了上去。
    高楼上的人们注意力都放在那人群拥挤的中心,并没有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顾笑庸站定看着下面,不由得皱眉:这么混乱,也太危险了。
    小孩儿显然也有些受惊,只是带着面具看不太出来。他手心有些发汗,却紧张地盯着楼下:有人落水了,兄长你快快去帮忙。
    顾笑庸刚要答应,就听见旁边一名中年人冷言冷语:想来又是第一楼里那个疯子,少侠倒也不必救了。她隔两天就要跳一次河,也没见真的死了。
    高楼正是一些富家子弟喝酒看戏的地方,不知之前有什么宴会,留下了大片大片的花瓣,被风一吹,又簌簌地扬了起来,落在人们的发丝和衣袖上。
    顾笑庸眼力不错,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那落水的姑娘脸色苍白,发丝被河水侵湿了,如同水藻一般漂浮在水面上。岸边的人多得几乎没有站脚的地方,却没有一个人愿意跳下去,去救一救那个姑娘。
    他也不管身旁男人的冷言,微微提气便从高楼跳了下去。
    高楼里的一些花瓣被这轻微的风带了带,绕过顾笑庸的发丝和衣角,随着他一起落了下去,就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带着扑鼻的幽香,如梦如幻。
    顾笑庸借着人头攒动的密度,踩着人群的肩膀动作神速,很快就来到河边,又毫不犹豫地掠向河面。
    人们看着他的动作,不由得传来一阵阵的惊呼与喝彩。
    他微微俯身搂过那女子的腰肢,又提着气轻点水面,向另一边稍微空旷一点的岸上行去。夹在他发丝上的一片红色花瓣簌簌地落了下来,在不经意间粘在那女子的额心,如同一点惊艳山河的朱砂。
    终于行至岸上,为防女子清白受损。顾笑庸自认十分君子地快速收回自己的手,又拿过一旁货铺上的布料笼住那女子的身躯,这才道:姑娘没事儿吧?
    那姑娘没有反应。
    顾笑庸这才把目光转向对方的脸,却见她正痴痴地看着自己,眼眶通红,哽咽开口:顾郎,你终于回来了。
    顾笑庸一懵:???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就主动缩进了他的怀里,声音萧瑟又可怜:对不起,我没保住我们的孩子。
    顾笑庸:????!!
    不是姑娘您哪位啊?!他连连忙忙往后退,面带惊恐摆手道,我们见过面吗?哪哪儿的就有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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