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如果他能早早地回忆起来并前去萧家提醒的话,这小孩说不定还
    顾笑庸摇了摇头。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注意到萧云迟光裸着的脚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便把人带去了茶铺老板所说的小城镇洗漱修整了一番,第二天就拉着人去往山匪窝子。
    顾笑庸向来大大咧咧,遇事不过心,虽知灭门一事惨烈严重,却也不想小孩儿沉浸在仇恨里养坏了心神,没事儿就想方设法地指使人做事转移注意力。
    在江湖上行走惯了的都对吃的不怎么讲究,偏顾笑庸是个嘴叼的,没事儿就让萧云迟给他抓兔子和野山鸡,这不,路过林间的溪流,非要人小孩儿下河给他摸鱼,自己偷懒爬上树睡觉去了。
    距离秋天还早,这片山林的树叶却似乎吸收了整个夏天的阳光,金灿灿的一片。落叶铺满了整个山间,阳光从层层叠叠的金叶子里洒落下来,带着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舒适感。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隐蔽在一棵金灿灿的大树上,暗红色的头绳自然地垂落下来,在空中晃晃悠悠,和一缕发丝缠绕着,又被林间的风给温柔地抚开了。阳光穿过密密麻麻的树叶落在他的喉结上,白皙的皮肤反衬着光晕,又落下一块小小的阴影。少年
    顾笑庸双手撑着后脑勺,一只腿微微曲起,闭着眼睡得舒坦。
    睡了没多久,忽觉得鼻尖有什么东西痒痒的,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在一片金光灿烂中和一只黑乎乎小东西对上了眼。
    那小东西几只大小相同的脚在空中挣扎着,屁股后面还吊着一根头发丝一样的蛛丝,在阳光下格外明显。估摸着是被风吹下来的,晃晃悠悠想要爬上别人的鼻子给自己借个力。
    顾笑庸原本微眯的桃花眼登时睁了个圆,瞳孔剧缩,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都冒了起来:啊!!!
    那蜘蛛还不依不饶地想要往他脸上爬,吓得他连忙躲来躲去,却忘了自己还待在树上,脚下一滑就直直地跌了下去。
    可怜顾公子风流开朗,蛇虫虎狮什么没见过,就怕这多只脚蜘蛛。这玩意儿爬他衣服里能吓得方圆十里的人都听到他的尖叫,事后还要泡上两个时辰的澡才能缓过劲儿来。
    耳边是飒飒的风声,远处的鸟鸣和近处的流水声全都没了影。风灌进了他的衣裳和唇齿,瀑布般柔顺丝滑的发丝也飞扬起来,混着飘零的落叶。
    顾笑庸闭着眼睛等待满嘴啃泥,却不知为何自己撞进了一袭清冷的苦药清香里,泥没啃到,却撞上了某种十分坚硬的东西,疼得他几乎眼泪都落了出来。
    好家伙,前几日才嘲笑别人哭哭啼啼不像个男人,如今风水轮流转,这老天爷真真是个不讲理的,嘴欠一下都能打到自己脸上。
    顾笑庸捂着疼得发麻的口鼻撑起身子,泪眼朦胧地看向害得自己丢脸的罪魁祸首,满嘴的秃噜混账话顿时咽了回去。
    来人穿着一袭绛白雪衣,明明是盛夏,衣服却裹得严严实实脖子都没露出来。乌黑的长发散落了一地,金黄色的枯叶零星地粘在上面。眼眸狭长,羽睫轻掩,在那张面若惊鸿的脸上拉下了长长的影子。薄唇轻启,唇色却是异常的红润,估摸着也疼得不轻。
    绕是见惯了美人的顾笑庸,也不得不承认身下之人面容是他见过的最为惊艳的。
    那人是个君子,天降横祸把他砸了个正着,明明自己也疼得嘶了一声,还下意识抬起双手护住对方的腰肢不让人顺着这山坡滚落下去。顾笑庸除了嘴其他地方都没感受到疼痛,估摸着都被这人给他挡了。
    美人睁开了眼,露出了那双沉静的双眸,直直地看了顾笑庸半晌。
    顾笑庸脸皮再厚也闹了个大红脸,哪还管什么蜘蛛不蜘蛛的,连忙爬了起来,弯下腰想要把人扶起来。
    谁知美人却轻轻地避开了。
    动作虽小,却让顾笑庸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他向来人见人爱,还没被嫌弃过呢,忍不住开口替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要轻薄于你的,刚才从树上摔下来闭着眼睛,你分明可以躲开的啊。
    他闹的动静大,随便哪个人听了动静都能够躲开的。
    小友误会了。美人却轻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在下腿脚不便,扶也没甚用,劳烦你去把一旁的轮椅推过来。
    顾笑庸这才发现一旁还有一个翻了的轮椅,被撞得沾上了泥和枯叶,轮子还在晃悠悠地转着,看起来好不凄惨,也怪不得别人避让不了。
    罪过大发了。
    顾笑庸讪讪地笑了一下,连忙把轮椅推了过来,帮着美人公子坐了上去。
    对不住对不住,没伤着哪吧?顾笑庸心虚地拿下对方衣服上的碎叶,又摸出自己身上的伤药,一股脑放进对方怀里,我叫顾笑庸。
    在下白渊。美人开口道,声音温润又清冽,没伤到,小友不必自责。
    顾笑庸松了一口气,又指了指轮椅问道:您这来崎岖的山林里多危险啊?
    我托人去办事,在这等他。白渊笑道,估摸着也快回来了,不碍事。
    顾笑庸也没问是什么事儿,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一旁的大石头上:那行,在您那朋友回来之前我帮忙守着,一会儿又砸了个什么东西下来我还可以帮您躲开。
    他这话把自己也揶揄了进去,倒是没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
    恰好这时萧云迟拿了自己捉好的鱼过来,见顾笑庸身前坐了个白衣公子,直直地楞了一下。
    顾笑庸见小屁孩儿这才回来,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好小子,幸亏回来得晚,不然刚才丢的脸全被他看到了。
    他招呼着人,眼睛眨啊眨的:顾云迟,你咋这么慢啊!饿死小爷不得活剥了你的皮!
    萧云迟注意到他改了自己的姓,也很快反应过来,张嘴不急不缓道:兄长若是自己下河摸鱼,也不用饿这么久了。
    顾笑庸心里赞叹了一下这小子的机灵,冲一旁的白渊道:白兄有没有饿啊,这鱼刚抓上来的,新鲜着呢。
    山溪小河里养不出什么大鱼,最大的也只有食指那么长。萧云迟抓了半天也才抓了五六条,两个人吃都有些紧凑,三个人的话就只能尝个味儿了。
    这白渊看起来是个明理的,应当不会抢他的鱼吃。倒不如先发制人邀请,这样心里也安心过得去。
    顾笑庸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谁知白渊竟含笑点了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笑庸笑脸一僵:额。
    萧云迟:
    他默默放下了手里的鱼,转身向河边走去,继续抓鱼去了。
    第三章
    顾笑庸当然不能再让一个小孩子去抓鱼了,他自个儿跑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就抓了十几条鱼上来。干脆利落地剖腹刮鳞,过了没一炷香的时间就把处理好的鱼拿了过来。
    白渊端端正正地坐在轮椅上,此时日头已然西斜不少,倾斜而来的光线在森林里留下一道道光束,也给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带来了些许出尘的气质。他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就这么认真地注视着少年的动作。
    顾笑庸还在现代的时候,经常和朋友一起去河边烧烤,他自己也是个馋嘴的,常自己研究食谱,像这种小鱼小虾的最合他的胃口。
    从腰间口袋里拿出一圈铁丝,利落地盘成了一个铁网放在生好的火堆上面,把鱼放在上面后又取出几个瓶瓶罐罐开始放酱料。不一会儿,一阵诱人的香气就从烤得滋滋作响的鱼身上冒了出来。
    火光映入了顾笑庸的眸子,看起来格外专注。他唇角微扬,神色却多了几分认真,连腰背都挺直了,颇有一种神圣感。
    顾笑庸干什么事儿都有几分漫不经心,只有对吃的格外认真,萧云迟这几天受他的影响,也觉得吃是一种很神圣的事,跟着顾笑庸挺直了腰板,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烤鱼。
    这一大一小的眼睛里都落了光,动作和神态几乎一模一样,眼看着口水都要流了下来,忽听见一声不大不小的轻笑从一旁响起。
    顾笑庸抬眼望去,就见白渊捂着唇掩盖了唇角的笑意,又轻咳一声开口道:你们两兄弟到这里做什么?
    挑了挑眉,顾笑庸理所当然道:惩奸除恶,上山剿匪。
    你是说不远处那个叛逃李家的匪首?见顾笑庸点头,白渊笑了笑,摇头轻叹,那不用去了。
    为什么?
    我来此地就是受朋友之托去杀那个匪首的,看时辰,我的手下应该快完成任务回来了。
    这倒是顾笑庸没想到的,面前的白衣公子双腿残疾,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没想到还有那么得力的下属。两人因同一目的在这里碰见,想来也是一种缘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人把吃完的鱼骨扔进火堆里,就又听见白渊开口:不知小友可曾听过二十天前萧家被灭一事?
    一旁用木棍挑火的萧云迟动作一顿。
    自然是听过的。顾笑庸自然地接过话头,余光却时刻注意着一旁的小孩儿。
    武林盟为此事广邀天下英雄,不知小友可否有兴趣一同前往?
    顾笑庸垂眸思考。
    他倒是去不去都无所谓,但是一旁的小孩儿肯定是非常想去的。
    顾笑庸从小功夫学得杂,乱七八糟地练了一通,各家都有各家的练法,他也都习惯了。但是小孩儿却是明确表示过要学习自家的功法,那一套模式固定,练起来颇为枯燥艰难,这让灵活惯了的顾笑庸一时间无法下手。
    若是此行前往江南,肯定有多值得信赖的武林前辈值得托付,届时小孩儿找到了正经师父,他又甩掉了一个拖油瓶,岂不是两全其美?
    顾笑庸右手握拳击向左手掌心,当即下了决定,脸上扬起了大大的笑容,冲白衣青年道:行啊!那之后的时间就请白兄多多担待了!
    白渊脸上笑意愈深:好。
    南方多雨水,到了夏季更是连绵不绝。
    绵密的雨水带来了阵阵的微风,穿林打叶中,婉转着清幽的鸟啼以及房檐的铜铃声,带来丝丝清凉和安谧的意味。
    距离凉州城十里开外的有个古朴自然的小镇,青石板铺成的路延长到了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前,七尺高的墙下铺满了青苔。小镇外表示连绵不绝的青山密林,每次下雨就会起厚厚的浓雾,白雾在暗绿色的青山间交织,宛若人间仙境。
    小镇上有一家酒馆,老板是一个落榜的秀才,据说他赶考那天在一颗梅子树下躲雨,见熟透的梅子带着令人沉醉的深红色,忍不住吃了一颗。结果考试的时候还想着梅子的滋味,背的论策一个字儿没写,全写了梅子,就此落了榜。
    他心态是好的,回了家乡便办了个酒馆,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七月的梅子酒,一年中也就只有七月份才能喝得到。梅子酒酒香清甜,入口却极为醇厚,吸引了大批的外客前来品尝,小镇也因此换了个梅子镇的名字。
    顾笑庸上一世在京当差时就听说过了此酒,好友出京完成任务时特地绕了远路给他带了这梅子酒,让他恋恋不忘到了这一世。此次终于能够亲自前来品尝,倒是让他开心了许久。
    大堂的门敞开着,可以轻易地看到对面青石素瓦的青苔高墙。密密匝匝的雨珠顺着素瓦滴落下来,连成了大颗小颗的丝线,又在青石板上溅出大大小小的水花。酒馆的房檐挂了一个铜铃,被微风吹得叮当作响。
    大约是因为雨的关系,大堂里零散地坐了几桌人。顾笑庸这一桌靠近二楼的楼梯,后面更是开着一扇素纸乌木的窗,视野是极好的。
    修长的手指端起盛着梅子酒的杯沿,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唇角的笑意带着淡淡的欣赏。白渊赞道:不愧是被小友念念不忘的酒,确实醇香浓厚。
    虽然没人阻拦,萧云迟还是十分自觉地没有碰它,安静地坐在一旁低头吃饭。
    顾笑庸闻言,十分骄傲:是吧?我就说这家的酒好喝。
    他自己也低下头喝了一口,飞扬的神色却是一顿,连忙招来一旁的店小二:你们这酒改过配方?怎的味道同我以前喝过的不一样。
    店小二摇头:不会啊,这酒老板酿了十几年了,都没有改过。
    顾笑庸又喝了一口,味道确实是梅子酒的味道,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酒自然是不变的。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板低头拨弄着算盘,声音淡淡,变的约摸是少侠你的心境吧。
    顾笑庸一愣。
    握着酒杯的手轻微地颤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脑海中浮现出那人提着酒进屋时脸上沉静的表情和尚未佩戴剑的腰间,嘴里徜徉的梅子清香刹那间没了味道。
    此时又有一批客人进了大堂,身上配着弯刀,江湖气息浓厚。一进来就豪放地叫了酒菜,大声地讨论着最近的江湖趣闻。
    原本清冷的酒馆刹那间热闹了许多,顾笑庸压下心底翻涌的思绪,一只脚踩上长椅,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脑袋明晃晃地偷听。
    他近些日子都呆在山野里,这几日发生的新鲜事确实错过了不少。
    听说江南的天下第一楼里,那个久不露面的花魁也不知是何缘由,终于肯在一个月后露面跳惊鸿舞,惹得江湖众人趋之若鹜。
    漠北城主的女儿和女婿,也就是那对人人羡艳的夫妻也将要来江南游湖。听说还要开一场花剑诗酒会,到时候不少文人墨客和江湖侠侣都要前去凑个热闹。
    听说大悲寺的老主持于几日前圆寂,新任主持却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和尚。小和尚虽小,能力却不赖,轻轻松松地就赢得了大批香客的认可。
    话说前几日,魔教教主的女儿离家出走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气得教主砸了一屋子的瓷器。派了一众下属跟着,谁知竟然跟丢了,也不知那女子现在到了哪里。
    这些算是远的江湖传闻,近的也有不少。
    镇上的东家姑娘喜欢上了西家的公子,天天追在人身后问东问西,惹的西家公子躲到自家的猪圈里。被问起时又红透了一张脸,支支吾吾道下个月就去提亲,不敢在婚前见面。
    又听说隔壁的凉州城出了个采花大盗,很是猖狂。采花之前还要书信告知姑娘的家里人,惹得城里的捕快焦头烂额,恨不得掘地三尺,也不知道下一个被祸害的是谁家姑娘。
    话说镇头的那个瘸子是不是喜欢上了李家那寡妇啊,天天捧着路边采的野花在李寡妇的门前傻笑。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果然说得没错。没想到这几个人看起来一脸江湖匪气,八卦得隔壁老母猪生了几个崽都知道了。
    顾笑庸表示叹为观止。
    哎,对了,你们都知道武林盟要在江南召开群英会一事吧?一个大胡子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
    他邻座的瘦子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为了一个月前萧家那事儿嘛,谁不知道?
    再次听到萧家二字,萧云迟仍是面不改色地吃着碗里的饭。
    那大胡子又道:那你们可知萧家为何会被灭门?
    这事儿不是还没查清楚嘛,不然武林盟的人召集我们作甚?
    呸,他们怎么可能不清楚?江湖上早就有了传言,说是萧家藏了一个大宝贝,被人惦记上了!
    什么宝贝这么让人稀罕?灭门这种惨无人道的事儿也能做出来?
    那大胡子忽然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声音更是压低了许多,却仍然掩盖不住他语气里的兴奋:那东西据说名叫凤凰翎,得到了凤凰翎,可以称霸武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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