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门开,小弯弯亟不可待的冲上前去,打人堆儿里就瞧见了许士林,一把叼上他的手腕:“怎么样啊?考的好不?”
    许士林微微笑,对小弯弯点点头,转脸再看禾苗:“娘,我都做完了,文章也是会的,您可放心。”
    禾苗松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勉强咧出一抹笑意:“行了,尽力就好……回去吧。”
    许士林眉心一皱:“您怎么了?”
    禾苗不语,摆摆手示意先回去,等离开人群,禾苗无意间问:“老夫子年纪大了,教书这种事太费精气神儿,我刚才回客栈了一趟,听老夫子说他不想再教书了。”
    许士林端的是浑身一颤,本是疾走的步伐定在原地。
    禾苗知道许士林聪明,也随着蹙足,转过身来说:“人家一直教你,一直教到你考科举!实在是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呀!士林要尊重老夫子的选择,对吧?”
    许士林双眸顿时含泪,本想说什么,却转头看了看小弯弯,从禾苗腰带上取下钱袋子,掏了块碎银子塞在她手里:“写了一天试题,我饿着呢,给我买些吃食来好不好?”
    “好!”小弯弯没发现母子俩的对话不对劲,只管拿着银子窜了出去。
    丫头一走,许士林眼眶里已经积满了泪水,只问:“夫子,在哪儿。”
    禾苗深知瞒不住他,便打袖口掏出一只手绳来,这手绳用棕绳所编,纯白的颜色,毫无杂质,她抓过士林的手,缓缓将手绳系上他手腕:“听闻夫子原籍苏州,三十岁来了杭州,家中还有一些远房的亲戚,午后我回客栈……就着人雇了马车,给送回去了。”
    “您怎得不等我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就给送走了?!”
    这是许士林第一次对禾苗大声说话。
    也是最不可能反省的一次。
    禾苗却笑了,指了指手腕上的手绳:“这不是……见着了吗?”
    许士林再一怔,如今既是再聪明的脑瓜,也想不明白了。
    禾苗将他拉过一边,坐上街边的石台阶,瞧了瞧小弯弯离开的方向,确定她不会马上回来,才回想着客栈后来发生的事情,与士林交代着……
    程老夫子醒来之后,眼睛看不见了。
    禾苗想拿小葫芦帮他医治,至少让他拖延到平安回杭州,好让许仙给瞧一瞧,可小葫芦却在这个时候……泛了白光。
    禾苗大惊,一把抓上夫子的手,问他相识已久,为何不早些说明,她也好帮助老夫子回天庭。
    夫子说,他老了,也在人世呆了一辈子,不差这几年。
    禾苗说这就请大夫来。
    夫子抓了她的手,摇头道:“观音说等你,我就等你,他将我托付给一间破烂书院的夫子,我便知道,观音是让我哺育良才……直到你带着士林来,我也就……明白了。”
    又一次,等禾苗是假,知本性是真。
    老夫子不需要禾苗帮忙,而是选择了自己帮自己,更是帮了禾苗与士林……
    夫子之心,清澈见底。
    禾苗哭的似要抽昏过去,老夫子却一直抓着她的手,说:“丫头,你可别走啊,我怕黑啊。”
    禾苗就这样陪着他,直到夫子咽了气,一道白光出现,最终留在床榻间的,只有这一撮马鬃。
    纯白的马鬃,没有一丝杂色。
    禾苗将马鬃编成手绳,带到了士林面前。
    许士林沉默不语,脸却别到了一边。
    男儿有泪,就是不肯被任何人看见,娘也不行。
    禾苗拍拍他的肩:“你自己待一会儿吧……不过夫子说了,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就是哺育良才,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就知道自己的任务,就是让你高中……”
    文曲星是什么人,作为路遥智者,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都说老马识途,看来所言不虚,老夫子不需要谁来指点,只因他心里有数……
    禾苗忍了许久,却在站起身来的一瞬间,还是吧嗒吧嗒的落泪。
    她强忍着心疼,至少不能让士林再担忧自己,便狠心抹了一把眼角,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小弯弯回来了,抱着一包烤地瓜,嘴里还含着一大口肉,来到禾苗跟前理都不理,直径向士林走去。
    禾苗拦她一把,斜眼儿问:“偷吃什么了?!”
    小弯弯一哼唧,脑袋低了低:“炸五花肉。”
    禾苗瞄了一眼士林,见他肩膀仍颤,便指着小弯弯的脸:“偷吃嘴!罚你一个时辰不可接近我儿子!”
    小弯弯刚想反驳什么,却在看到禾苗的脸时,怔住了。
    禾苗以为她要出什么鬼主意,便瞪眼道:“别想找借口!你盯着我做什么?!”
    小弯弯眨巴眨巴小狗眼:“苗姨,你脸上的疤……”
    禾苗抬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儿,见那几乎快没有的疤痕,又少了两条……
    如此一数,看来离开的不仅仅是老夫子,还有那傻乎乎的小猴子?!
    观音姐姐能这么快原谅小丑子,看来这一切,又在她的掌握之中了。
    “呵呵。”禾苗苦笑,看来她如何算计,都不如观音姐姐的心思细啊。
    笑完,禾苗拉着小弯弯离开了,只将心绪不平的士林留在巷子口,等他想明白了,会自己回来的。
    至于母子俩为啥不让小弯弯知道夫子的事儿,这很好解释,因为只要士林不在,小弯弯就趴在老夫子腿上睡觉,她能养成偷吃嘴的毛病,也是因为夫子总在他俩不注意的时候,把自己咬不动的肉都给了小弯弯。
    小弯弯总是笑的没了眼睛,甜甜的说:“除了士林哥,我最喜欢夫子了!”
    ……
    翰林院有一学士,姓林名孚昌,正是在殿前说的上话的时候。
    人人都说,林孚昌在殿前得脸,成为太傅指日可待。
    于此,科举过后,试卷批阅好,翰林院大夫便狗腿的拿着名单给林孚昌过目。
    林孚昌一向谦逊,瞧着名单看了半晌,眸中却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这许士林,不错啊。”
    “是啊!一举全中,无一不答,文章更是出彩,更是写的一手好字,乃不可多得之人才。”
    林孚昌摸了把山羊胡,把头点的稳之又稳。
    想了半晌,林孚昌将名单一放,在金科状元一栏上,写下了许士林的名字。
    进言者转了转眼珠,既然想巴结林孚昌,自然是征求他的意见:“以您所见,这许士林可是能入宫效力啊?”
    林孚昌做了难,要说状元之才倒不全是入宫做官,只是有了做官的资格而已,要说旁人,即便中了状元,给个知府也是有的,可这许士林……
    林孚昌轻哼了一声:“嗯……把许士林的试卷拿来。”
    等林孚昌看完了试卷,当着进言者的面,一拍大腿:“好!实在是好!本官自向皇上禀明,请许士林翰林院的官!”
    瞧瞧,瞧瞧这林孚昌的口气,看来只要他开口,连皇上都会听令一样。
    然,就是这么个言官,说话十分中听,大殿之上,林孚昌将许士林夸上九霄,恨不得说他是个神仙下凡才好。
    可他自己却不知道,这话还真说对了!许士林,正是文曲星下界。
    三日之后,许士林衣锦还乡,还未进杭州城,便听得城门放了三挂鞭,嘣的树杈吱吱响。
    杭州城都炸了锅,人人皆知中了状元要待命乡中,得了传告才入宫面圣。而许士林却是见了皇上之后回来的!
    皇上急招,早早安排许士林入宫觐见,当日封了翰林院学士,头次返乡竟带着册封官一起来的,实在是给许家长脸!
    然,就在许士林离城门百步之遥时,竟对册封官道:“改道,去镇江。”
    册封官一愣:“您不返乡了?”
    许士林微笑问:“孩儿高中,敢问册封使,返乡寓意何为?”
    册封官一乐:“那自然是衣锦还乡,拜见双亲啊!”
    许士林点点头:“那双亲并未聚集,本官应当先拜父,还是先拜母?”
    册封官没想到许士林还有如此身世,倒是不敢说话了,对着长队一摆手:“镇江!”
    ……
    雷锋塔下,仍有青山,许士林站立山下,对长队吩咐:“都静在这里,本官上山。”
    册封官这个心惊胆战啊!忙窜到许士林面前:“可不敢自己去啊!还是让咱们跟着吧。”
    许士林浅笑:“不碍得,我一会儿就下来。”
    话音一落,撒腿就跑……
    穿官服有什么用,还不是禾苗附体的性子……
    上至山腰,雷峰塔前高耸阶梯,许士林三跪九叩,一路便是一个时辰。
    脑门浸血,他也不管,一跪一喊:“不孝子许士林!高中状元!救母出塔!”
    阶梯一旁,大树竖立,树上一人,穿青衣,绿纱裙。自从许士林赶考,她便得禾苗之命,一直守在雷峰塔外。
    禾苗交代:“青儿,我想士林不会让我陪着去接白素贞出塔,你去守着雷峰塔,士林返乡,必定先去救她。”
    小青一瞥眼:“你怎么知道?”
    禾苗浅笑:“我就是知道。”
    生母不及养娘大,许士林不会让白素贞回许家。
    若是从前,家事不归他管,但今日,不同了。
    更何况知儿者莫若父母,知家者,必有其儿。
    自己爹娘什么样,许士林能不知道?
    雷峰塔前,许士林磕破了脑袋,跪在门外又一个时辰,磕头不断:“不孝子许士林!高中状元!救母出塔!”
    “不孝子许士林!高中状元!救母出塔!”
    “不孝子许士林!高中状元!救母出塔!”
    雷峰塔内,一袭白影,泣不成声,她抬头望佛像,声声叩拜:“求菩萨搭救!莫让我儿悲切……”
    金光一道,雷峰塔开,白素贞拜别菩萨,飞奔出塔。
    扶起许士林,她颤唇一笑:“我儿……苦了你了……”
    许士林看傻了眼,这才明白知道,自己这张俊逸不凡的脸,到底是随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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