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景乐缓慢地站起来,打算在这场座谈会结束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一抬头,才发现右前方静悄悄站了个人,怀里抱了本厚厚的科幻小说,正仰着头望树上残留的枯叶。
    那人回过头,两人视线相撞,都认出彼此是谁。
    何景乐,季先叫他,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聊。
    本来写的辛随希望他来,还想让他掉几滴小眼泪卖个惨,但想了又想感觉很ooc,感觉人一般年纪上去了应该干不得这种死缠烂打的事,又不是青春期,别给我装嫩
    第118章 狭路相逢
    何景乐早从辛随那里知道了有关他们两人的不愉快过去,现在见到本人,当即想也没想地就要拒绝:不了,我还有事。
    真的不吗?
    季先把自肩头滑落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露出张清丽温婉的脸,但其上表情却灵动鲜活,充满了与之气质不符的狡黠,只见她佯装遗憾地耸肩,像是放弃了的样子:好吧,是我唐突了,但是何同学,看样子辛随的演讲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不等等他吗?
    何景乐离去的步伐一顿,心里仍抱有季先对这段背德关系毫不知情的幻想,直到对方长长叹了口气,口吻轻松,就好像在说的是一件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毕竟,你可是他男朋友呀。
    愿望还是破灭,他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回答:现在不是,已经分手了。
    这下季先是真的有点惊讶了,她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
    她这话没说完,像是自己也意识到没资格说,于是很快地改了口:景乐,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但是我确实想和你聊关于这方面的事,对不起,我知道可能说晚了,但是真的对不起。
    两人在之前还从没单独说过话,现如今碰面,少了辛随在中间周旋,就难免有信息遗漏,就好像季先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何景乐至今也依然觉得何媛不久前来帝都只是个巧合,所以,对于这句没头没尾的道歉,他茫然了一瞬,还以为对方是在说和辛随不愉快的过去,很快就蔓延上些怒火;
    他盯着季先看了几秒,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最终还是遵从了本心,称不上刻薄,但也绝对不算讲礼貌地道:和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最该道歉的人在里面呢。
    话音落地,恰逢小礼堂中一阵骚动,大约是讲演后的互动环节也结束了,时间紧急,再留在这里只会出洋相,他不再犹豫,转身就要离开,但季先却叫住他,褪去先前的客气,B大学霸的脑筋活络,半是威胁半是试探地站在他身后喊:你要是走了,那我就只能去见辛随,再顺便和他讲讲今天礼堂外蹭课的小学弟了。
    何景乐二度刹车,气得要死,感觉自己这辈子可能逃不出学霸的拿捏,他不情不愿地转过身,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哪儿?
    两人在附近一家清幽的咖啡店落脚,他依然没什么耐心,单因为对方也算辛随的旧相识,才勉强留着最后一丝绅士风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季先面对他这种态度也不恼,闻声只是低下了头,手中咖啡杯被她转过半圈,她下定决心说:对不起,你们分手都是因为我。
    何景乐不懂她的意思,皱着眉重复了一遍,才追问:什么意思?什么叫都因为你?
    你不知道吗?季先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珠透着些惶惑,怪我和何姨聊天时提了一嘴,然后她才过来帝都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因为对面坐着的何景乐面无表情,和她上次在辛随旁边见到的眉眼带笑的小男孩好像不是一个人,她攥紧了瓷杯的握把,心中愈发忐忑,但还是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反正横竖都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情。一片寂静里,何景乐终于开口说。
    季先,你既然和辛随当了那么久的朋友我姑且称你们两个为朋友,那你就该知道,我和他之间就算没有你插手,也早晚有一天要面对这些;你只是提前了这个期限,让我们两个都能在弥足深陷之前止损,这是好事,我应该谢谢你。
    季先猝然抬头,一滴将掉未掉的眼泪悬在睫毛上,忽地落下来,她仿佛极不可置信,连声音都高了几分:不是这样的,你们应该在一起的,全都是怪我!你难道就不想再和他在一起吗?何景乐,我知道你还喜欢他,不然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她陷入了莫大的焦虑和悔恨中,比起说服何景乐,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好像这样就能让悬在心头的负罪感减少一些似的:如果你们中间有什么误会我会帮你们,甚至你们想,我可以一直和何媛保持联系,不让她知道你们还在一起。
    她会信我的,季先哽咽,你知道她连辛随都不信,但她会信我的。
    尽管这种信任,是由背叛得来的。
    何景乐终于再也说不出话了,他就那样静静看着季先哭泣的脸,目光中含着很多情绪,怜悯轻蔑嘲讽,但唯独没有动摇;从前他心疼辛随,期待季先能够痛哭流涕地表达悔恨,但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只觉得疲惫,没力气去再假设光明结局了。
    他站起来,要去前台买单,又听见季先带着哭腔在他身后喊:何景乐,你不如承认了,世界上就是有人得不到父母的爱,辛随算一个,我也算一个,即使你不和他在一起,他也依然是这样,不会再如你所愿变得更好了!
    他浑身一颤,听见对方继续说:我不读研究生,马上要回彬县了。因为爸妈希望我离他们近一点,最好再凭B大学历找个不会丢的铁饭碗,然后结婚生子,所以,把学校里剩下的事情处理完,可能就不会再来帝都了。
    何景乐,你还不懂吗?
    季先惨淡地笑了一下:我和辛随就是这样,妥协了一桩事,之后就会有更多,今天要求你读书,读书之后就得立刻有份体面工作,然后去找一个不爱但是合适的人结婚,生子,过完这一眼望得到头的人生。你以为你和辛随分手会让对方更自由,你以为你做了伟大的牺牲,值得所有人歌颂
    不是这样的,你只是简单地把他丢下了而已。
    何景乐到底没回应季先的话。
    进入秋天的天色黑得越发早,一片昏暗里,街道两边的摊铺星星点点亮起了光,大概是今天耗费了太多精力,让他竟然感到一阵迟来的饿意;他随便停在一家店门前,正要给寝室留守的颜煜发条信息,问问对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身边却倏然传来一阵异香,似曾相识的香味让他抬起头:是纪瀚岑正站在不远处,低声地和路边摊一个老板说着些什么。
    对方不知为何,将头发剃了,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却仍骇人,依旧做张扬打扮,身上香味好像浸在骨子里了似的,在一片饭香中格格不入,熏得他直皱眉头;他走过去,不见外地在纪瀚岑面前站定,叫了声:纪瀚岑。
    后者早在刚才就注意到他,接过一个烤串,不甚在意地问:吃吗,我请客。
    何景乐本来就心乱如麻,闻声,当即就皱眉头:吃屁,你一周没来学校,怎么了?
    结果纪瀚岑又和他耍无赖,没脸没皮地笑:小乐哥,你在关心我啊?
    室友一场,何景乐懒得和他计较,你知不知道老刘满世界找你,都问到我们寝室去了?旷课失踪,联系不上,你想被开除吗?
    哦怪不得,我还觉得稀罕呢,你会来主动和我说话。纪瀚岑被肉串烫得斯哈斯哈,依然不放心上,就是有点事,麻烦你和颜煜了,至于开除不开除的,不用担心,我反正也不准备上学了。
    什么?
    何景乐一懵,被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了个倒仰,以至于差点忘记两人已经绝交,抓着纪瀚岑细瘦的手腕:你疯了是不是?纪瀚岑,你不上学还能干什么?
    所有人里,他最知道纪瀚岑从那么偏远的地方来,一步步走到今天有多么辛苦;所以也是他最愤怒,一边难以控制地气恼,一边又涌上一阵深切的悲哀,他和纪瀚岑对视,过了会儿,轻声但不容拒绝地说:纪瀚岑。
    回来上课。
    凭什么?
    纪瀚岑也看着他:何景乐,你以为你是谁啊,麻烦你别对自己那么有自信行不行?我就是不想读书,碍着你什么事?
    你可以去告诉老师我好好的,解除你和你室友的烦恼,其他就不归你管了。他离开前这么说,顿了顿,又高高挑起一边眉毛,充满恶意地补充,哦,对了,我又想了想,还是祝你和辛随百年好合吧,和他搞同性恋一定很辛苦,你不高兴,正合我意。
    这次是真心的。他扬长而去。
    再有个三四章就完结!
    第119章 永不落空
    街上行人渐渐多起来,纪瀚岑的话挥之不去地盘旋在何景乐脑海里,以至于让他有一瞬间真的不敢抬脚去追,怕追不上,又怕人真的站在自己面前了,翻来覆去,想说的话全都没资格。
    他目光下意识紧跟着对方快没入人流的背影,不合时宜地觉得这衣服好像格外宽大,显得纪瀚岑那么小,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儿;随即又立刻想起,对方好像确实比他小一些,算算日子,距离十九岁生日,也才刚过去一个月不到而已。
    不过常年拮据的家境,让纪瀚岑就算在一众同龄人里也显得像是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面黄肌瘦每个字都搭边;以前两人关系还好时他常常借着食堂打饭偷偷往对方饭卡里充钱,当亲弟弟似的,顿顿都想方设法喂着吃肉,怎么只过了这么一段,好像瞧着比原来还瘦了些?
    不是都说过得好吗,这也叫好?
    他心绪百转千回,最终还是没动,眼睁睁看着纪瀚岑的背影将要消失在前面小路的转角,秋日寒风无孔不入地从这条热闹非凡的路上刮过,吹得他衣衫猎猎,再一错眼,看见纪瀚岑衣角被风刮动,鲜艳抓人的色彩像面耀武扬威的旗帜,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还能闻到那阵浓烈的香气。
    看来纪瀚岑在学校饱受议论并非没有原因,这种花里胡哨的扮相确实很能激起一些人的恶意揣测,更何况对方以前也从不这样。
    但还是不对。
    不知为什么,他始终对这样的装扮抱有一丝熟悉感,就好像很久之前也曾在哪儿见过;他眉间皱起一道深深的沟壑,对这种抓不着的似曾相识感到恼火,正发呆时,身后突然有人撞了他一下。
    他被撞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回过头,看见一个穿职业装的年轻女孩挽着身边男友的手臂,小情侣都十分讲礼貌,见撞到人,频频和他道歉,末了女生又嘀咕着埋怨:这也太多人了吧。
    男生也不恼,又和他点头示意了一下,这才气定神闲地接女生话茬:是谁说翘班也要来的?
    这不是没翘嘛!你还说我,为了早点来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几个关键词钻入何景乐耳朵里,霎时间,尘封的记忆松动一角,那个刻意被他遗忘的惊险下午悉数重映,他想到没完成的约会,被带走的束槐,急匆匆出现的赵元君,最后这些统统都淡去,只留下束槐那天地铁上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记得对方讲,她遇见的,是个过分年轻的小男孩。
    他眼睛一眨,茫然地落下泪,终于想起自己曾在哪儿见过这片衣角。
    那对小情侣还没走,此时被他哭得莫名其妙,还以为是刚刚撞得狠了,满脸愧疚地又要道歉,只不过还没开口就被打断,时间就要来不及,何景乐看着刚刚纪瀚岑消失的转角,猜想对方还没走太远,很匆忙地带着哽咽请求:麻烦你们报警,我要去、要去
    他一度无法措辞,揩了把脸上的泪,抖着手指刚刚那个方向,示意他们位置,便什么也没说地追着纪瀚岑拐进了那条路;万幸两人分开的时间不算长,这路也没什么弯绕,他只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盯着垃圾桶发呆的纪瀚岑,惊惧和悲哀让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他慢慢靠近,久违地喊了声:岑岑。
    墙边那个瘦小的身影一震,过了会儿,冷淡的声音传来:你还有话要说吗?
    有啊,何景乐想,他有好多话想要说。
    可是这些东西现在都堵在他心里,跟块石头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来气,他的愧疚与自责像是石块下幽然丛生的青苔,裹挟着潮湿而陌生的泪意在眼眶中奔涌,以至于开口说的话是如此不合时宜:对不起。
    直至此刻,他仍抱有无谓的希望,即使他知道对面站着的是一个罪丨犯,和他认识的那个纪瀚岑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岑岑,哥跟你道歉,不应该那样对你,有什么怨气你就撒在我身上,你年纪还那么小,好好读书,将来做点什么不行呢?
    他已经完全无法抑制尾音的颤抖,上前一步牢牢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不能跟我回去?
    黑暗中,纪瀚岑沉默了好几秒,任他攥着,没表态,但突然问:小乐哥,你是不是看到了?
    何景乐一怔,随即爬了满背的冷汗,他说不出话,像条将要干涸的鱼一样徒劳无功地张着嘴,两人借着暗淡的月光对视,他看到纪瀚岑竟然在笑,眼睛亮而润,藏着好多泪似的,又笃定地重复了一遍:你看到了。
    他被这两句短短的话弄得泪流不止,哽咽着点头:嗯,我看到了,我想起来了。
    但是要他怎么接受呢,那曾是他学校里最好的朋友,直到今日他也仍下意识为对方是否生活无虞而担忧,好像只过了那么不久,世界就都变了个样似的,他怎么能接受?
    纪瀚岑,他眼前模糊一片,却仍牢牢攥着对方细瘦手腕,说着自己都不信的鬼话,你和我回去自首好吗,趁、趁还没到不可挽回求你了,你和我回去好不好?
    纪瀚岑还在望着他笑,良久,叹了口气说:何景乐,说你笨还真不亏,我既然做了,你以为就只有那么一次吗?
    何景乐不敢置信地呆在原地,一切蛛丝马迹都被串联,让他心底发寒,趁此机会,纪瀚岑用力地要挣脱他;可是常年面黄肌瘦的穷小孩哪比得过时不时就泡健身房的富家少爷,何景乐没让他挣开,双方推搡间,推倒了一旁的垃圾桶,巨响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纪瀚岑终于露出些害怕的模样,小声说:乐哥,我其实还喜欢你,可喜欢了,你别报警,你放我走吧。
    何景乐点头,把手机随便丢在一边,像以前一样哄着他说:我没报警,我等你想通了,和我一块回去。
    我不回去!纪瀚岑忽然发了狠,我不回去,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凭本事挣钱,让别人都怕我,不敢瞧不起我,我又没杀丨人,凭什么要抓我!
    他发过狠,声音却虚了许多,眨眼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望着何景乐满脸的泪痕,竟又再度说:小乐哥,我真的喜欢你,你要是把我当朋友,那你就放我走吧,我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让你看见,你就当没认识过我,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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