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斋里陆续走出来六七个年轻男子,施乔的目光在那几张陌生面孔上扫过,最后落在那个侧身与施竹说话的人身上。
    他看起来年不及弱冠,穿着件象牙色麻布深衣,腰间坠着青玉佩,衣着虽寻常,但皮肤白皙,面容俊朗,笑容像揉进了阳光一般通透洒脱,使得他在人群中格外明亮,甚至比身旁的施竹更吸引人的目光。
    此人应该就是贺玉了吧,施乔摇着扇子暗想,难怪能得小四青睐。
    他们从院子里出来后并未逗留,踏过木桥,沿着碎石子路朝另一个方向走远了。
    傅幼槿的目光追着贺玉,嘴里嘀咕着“这人我倒是没见过”,扭头却看见潘寻嫣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经空无一人的碎石子路,右手紧紧地抠在太湖石上,神情有种克制的激动。
    “嫣儿?”她戳了潘寻嫣一下,目露不解。
    潘寻嫣像被惊醒了一样,倏地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匆忙的笑:“什么?”
    傅幼槿更奇怪了:“你怎么了?表情怪怪的……”
    “没有啊。”潘寻嫣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主动挽起她的手,又去拉施乔,脸上绽开一个欢快的笑,“咱们走吧,去划船!”
    *
    施乔让傅幼槿先教嫣儿划船,她在湖边看。嫣儿学得很认真,等她基本掌握划船的技巧,在湖面上转悠了两圈,天色就暗下来了。
    “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下次再学。”施乔理所当然道。
    傅幼槿和潘寻嫣当然没有意见,三人在园子外分手。
    回到滴翠轩,晚膳已经摆好,不知道是不是划船太开心了,潘寻嫣在饭桌上一直笑,胃口也比平常好,多添了半碗饭。
    “好饱啊。”放了碗,她满足地摸了摸肚子,跟施乔坐到炕上喝茶。
    “幼兰小姐来了!”
    门外响起蔷薇的通禀声,门帘一挑,傅幼兰走了进来。
    “你来了,快来坐。”施乔往里面让了让,请她炕上坐,又问她吃饭了没有。
    傅幼兰摇头:“我坐会儿就走,我屋里肯定已经备好饭菜了。”
    施乔就问她:“你这是刚从药珍堂回来?人找到了吗?”
    “还没找到。”傅幼兰叹了口气,“十几个人城里城外找了一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潘寻嫣好奇道:“你们在找人?找谁啊?”
    傅幼兰简单地解释了两句,潘寻嫣先是惊讶,接着听说喻氏已经消失三天了,她立刻道:“不会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吧?怎么不报官?”
    傅幼兰言辞含糊:“这事不方便报官。”
    “有什么不方便的?”潘寻嫣纳闷。
    施乔想了想,问傅幼兰:“邵小姐是不是猜到喻太太的下落了?”
    “……算是吧。”傅幼兰犹豫了一瞬,压低声音说,“近日不是盛传有东州铁骑的逆贼四处流窜吗?阿珍怀疑她婶婶的失踪与逆贼有关,已经派半夏去找邵世子了。”
    “有可能。”施乔思忖道。
    潘寻嫣却不太明白:“逆贼绑架了邵……喻太太?为什么?”
    傅幼兰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否则我娘要派人来找我了。”
    等她走了,潘寻嫣坐到施乔身边道:“雪娘,你说喻太太真是被逆贼绑架了?”
    “不好说,只是有这个可能罢了。如果喻太太只是疯病发作,自己跑出去了,邵小姐他们费心费力找了这么久,早该找到了。就算是被人贩子掳走了,有傅家帮忙,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喻太太与人无冤无仇,若非说她身上有什么利用价值,就只剩她是邵世子的生母这一点……”
    潘寻嫣眨眨眼:“你是说逆贼想利用她勒索邵世子?”
    “呃……勒索……差不多吧。”施乔失笑,“逆贼大费周章地混入京城,肯定是有所图谋。现下朝廷正大力追缉他们,他们自然要想法子找出路。我听小四说皇上令邵世子协助金吾卫缉捕逆贼,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逆贼才要对喻太太下手。”
    “他们想用喻太太作人质,好让邵世子放过他们。”潘寻嫣歪头思忖道,神色很乐观,“那这样看来,喻太太不至于会丢掉性命,只要逆贼逃过此劫就会放她回来喽?”
    “我觉得没这么简单。”反正只是她们自己关起门来瞎猜,施乔任由思维发散,“邵世子是镇北侯的女婿,却亲手将他送上了断头台,连带着佟家上下几百口人共赴黄泉,东州铁骑对镇北侯如此忠心,说不定会把这笔血债记在邵世子头上,喻太太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潘寻嫣呆了呆:“不、不会吧……他们怎么会伤及无辜呢?”
    “逆贼逃亡了这么久,扼杀的性命不知有多少,就算他们一开始不想伤及无辜,挨到穷途末路,想要活命就不得不下狠手。”施乔说着脸色凝重起来,“人一旦被仇恨驱使,善念迟早会消磨殆尽。”
    潘寻嫣半晌没吭声,挣扎了好一会儿,道:“我还是觉得他们不至于如此。”
    这话有几分固执的意味,施乔不由诧异:“你这么相信他们?那些人可是朝廷钦犯。”
    这次潘寻嫣沉默得更久,她对施乔是十分信任的,悄声道:“我总觉得……镇北侯是被冤枉的。”
    施乔大惊,下意识看了看屋里服侍的人,清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几个丫鬟顺从地退了出去,施乔这才看向潘寻嫣:“你怎么会这么想?”
    对于镇北侯是不是被冤枉的这个问题,她曾经和小四讨论过,但她也只是有几分怀疑罢了,不像嫣儿这么肯定。而且当时经小四一反驳,这种怀疑又减去了两分。所以她很好奇嫣儿怎么会生出这个念头,毕竟她对朝堂之事几乎不关心。
    没有其他人在场,潘寻嫣全身都松懈下来,她问施乔:“你见过镇北侯吗?”
    “没有。”
    “那你觉得镇北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施乔想了想:“杀伐果决,战功显赫,位高权重。”
    她没有见过镇北侯本人,所有认知都来源于世人对他的描述,实在很难在脑子里勾勒出一个有人情味的、鲜活的形象,只能用这种空泛的字眼来形容。
    潘寻嫣露出淡淡的笑,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成熟,细柔的嗓音却一如既往的稚嫩:“大家都这么觉得,好像他这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必然是个冷酷的、不近人情的、野心勃勃的人。”
    “难道不是吗?”
    “不是。”潘寻嫣笃定道,“至少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我见过他,还跟他说过话,我相信他是个忠臣,他不可能谋反。”
    仅凭寥寥言语,很难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但有时候人的直觉看似毫无道理,却又很准确。
    施乔不想对她的直觉妄下论断,只道:“如果你真的相信,就把这份相信放在心底,足够了。”
    “我知道。”潘寻嫣点点头,惆怅道,“我从来没跟人说过这些,说了没人信,这些也不是我能管的事。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
    她叹息一声,握住施乔的手,目光显得很迷茫,“可是雪娘,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做点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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