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门洞前站着两个人。趁着等猫的工夫,无聊的小志看看他们在干什么。两人嘴上叼着烟卷,其中一个个子很高,穿着白衬衫,另一位门牙缺了一颗,笑起来嘴里就露出一块空缺。
    “缺门牙”从书包里掏出两把明晃晃的刀,将其中一把递给了另一个人。接刀的人在空中挥舞比画了两下,似乎很满意,然后插进了腰后。两个人抽着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小志把注意力又收了回来。嗡地一下,苍蝇散去了,小志屏住呼吸,瞪大眼珠子,果然没错,对面的草丛里一只猫脑袋也探了出来,观察着危险。
    他把手中的弹弓拉满,瞄准。猫没有发现威胁,慢慢试探着走了出来。它也发现了门洞前的那两个人,停在那儿不动了。
    “你们可别捣乱!”小志心里想着。
    那两个人继续聊天,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小猫像放了心,稍微加快了一点脚步,走向那堆鱼骨头。苍蝇嗡地一下又飞开了,它先嗅了嗅,然后用嘴叼起一节。
    苍蝇并没有飞远,就在上空转了一圈,又停了下来,可能是无法抵挡美味,有一只苍蝇竟然飞到猫头上。
    小志闭起一只眼睛,瞄准,射击,小石头像子弹一样有力地飞了出去,正射在瞄的眼睛上,猫惨叫了一声,痛得在地上打滚。小志奋力扑杀出去,在小猫爬起来之前,一把把它按在地上。
    “终于抓到你了!”小志兴奋地叫道。
    小猫在小志的手掌底下拼命地挣扎,发出}人的惨叫。它眼珠子都弹出来了,只有神经和血管丝丝拉拉地连着。小志用力抓住它,然后站起来,一不留神被猫爪子挠了一下胳膊,立即出现了几道血痕。
    小志被疼痛激了一下,用力捏住小猫的后颈,惨叫声马上弱了下来,只发出一阵阵哀鸣。
    这么大的动静,当然引来了那两个人的注意。“缺门牙”认出了小志,缓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骂骂咧咧,“小兔崽子,不长记性是吧,昨天刚挨过揍,今天又来?”
    小志闻声把脸转了过去,茫然地看着“缺门牙”,在他的印象中根本没有这个人的记忆。
    “缺门牙”走了过来,一脚踢在小志的屁股上,小志手里摁着猫,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身子,脸憋得通红,“你,你凭什么打人?”
    “哎呀,凭什么打人?老子打人需要理由吗?”
    “缺门牙”撩起脚正准备踢过来,被赶到的“白衬衫”阻止,“你干吗老是跟他一般见识,他脑子不记事儿!”
    “不记事儿?!”
    “白衬衫”拉了拉“缺门牙”,“这是我们院子里有名的傻子,你老是找他麻烦干什么!”
    “缺门牙”看看小志,再看看他手里的猫,小猫已经奄奄一息了,“缺门牙”皱起了眉头,骂道:“操!”
    “白衬衫”笑笑,“他经常在外面打猫打狗,然后弄死带回家,不知道挨过他家大人多少揍了!”
    “缺门牙”似乎相信“白衬衫”的说法了,他望着小志,“操,你个变态,滚蛋!”
    “白衬衫”也朝小志挥挥手,“快回家吧!”
    小志回到家,猫在他的手里微弱地蠕动着,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他跑到厕所,打开马桶盖,把猫头塞了进去,猫本来就没什么抵抗能力,被溺了没一会儿的工夫,就不动弹了。
    这就是小志的宝贝,这次要找个好地方藏起来,别又让阿姨发现了,他想。
    他坐在客厅里。
    “这是我们院子里有名的傻子!”小志可不喜欢这样的评论,他才不是傻子,他见过傻子,在马路中间当众撒尿,小志可不是这样的人,还在上学的时候,他经常得第一的,老师都夸他聪明,从姐姐被少年班录取,十三岁就上了中国科技大,可以证明他们一家都是很聪明的小孩,只不过到了后来,自己变得有点……按别人的说法,是“另类”。
    “选择性失忆症”这个名字既陌生又熟悉,从小到大一直与他息息相关,但究竟是什么含义,小志也搞不清楚。他只知道只要脑袋一疼,就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人会表现出与他颇有“渊源”,比方说那个“缺门牙”。
    显然自己与他发生过什么事儿,可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愈是刺激的事儿,就愈是被遗忘得彻底,而且就在一瞬间,转头即忘,但那些稀松平常的事儿则过目不忘。
    午觉一醒来,小志就跑到窗边,把系着纸条的绳拉上来,上面没回答,只有“你好”两个字被吹干的墨迹。
    小志有点失望,这种心情类似于钓鱼。他把鱼钩再次放了下去,天上没有风,单薄的纸片纹丝不动地荡在楼下的窗前。
    接下去要做点什么呢?那只被溺死的猫,湿淋淋地躺在客厅的水泥地上,四周一摊水渍,藏在哪儿呢?柜子底下、抽屉、旅行包,甚至马桶的水箱里,都成为过小志藏匿宝贝的地方,可每次都能被阿姨循着味道找出来。这回得找个别出心裁的地方。
    他左顾右盼,看着不大的房间,抬头望着天花板,地上的缝隙也不放过,能想到都想到了,这些都不算新颖,阿姨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
    小志坐着看着床出了神,猛然间他想到一个好法子。他兴奋不已,跑到床边,打开床头柜,用剪刀剪开枕套,然后把死猫塞进棉絮里,然后再用针线缝了起来。
    每天枕着它睡,这下阿姨就不会发现了吧。只要她一来,就睡到枕头上,阿姨再聪明也不会想到的吧。做完这事儿,小志很高兴,他坐回窗边,把注意力放到了“鱼线”上。他把“鱼线”绕在手指头上,下面只要一有动静,他就能感觉到了。
    等了一个多小时,什么也没发生,小志都快要睡着了,突然间手指上有了微微的颤动。小志盯着“鱼线”看,没错,它动了,“鱼”上钩了!
    他像个特工似的,贴着窗户探出去一点点脑袋,看下去,楼下的窗户开着,那张小纸片被一只手迅速地抓了进去,没一会儿就吐了出来。
    小志赶紧把线收上来,自己写的两个字下面,多了几个新的笔迹:你是谁?
    小志有点激动,又有点害怕,最后下定决心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想了一会儿,又加了一句:我住在你家楼上。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消息:你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把小志问住了,是啊,我想干什么呢?他拿着笔托腮琢磨了半天:我昨天看见你了!
    未料这句话就像戳到了对方的痛处似的,至此之后的两个小时,再也没有回复上来。
    小志觉得楼下的房间,肯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再次联系上,是在第二天下午。
    小志发现有人用镜子的反光,在对面楼房的墙壁上“画画”,倒映上去的光斑时快时慢,画着圆,画着三角,或者无规则的线条。小志趴在窗口看下去,正是从四楼的双头女孩家射出来的。
    貌似这个很好玩!小志也拿起了一面镜子,墙上顿时出现了两个光斑。
    对方先是感到意外,愣在那儿不动,随即反应过来顿时消失了。小志左右上下摆弄着镜子,在墙上画数字,1、2、3……
    他知道双头女孩在看着,果然没多久,她耐不住寂寞,也加入了进来。小志画一个,那女孩也画一个,两人心领神会,依次按着数目画下去。
    可能是大家都很无聊,所以很珍惜这难得的乐趣。
    轮到双头女孩的时候,小志故意逗弄她,干扰她的光线,那边就像初恋少女被碰到了肌肤,猛然间弹开了。
    两个光斑,定在墙上的一左一右对峙着。小志慢慢接近,双头女孩先是退后一点,然后就不动了。他慢慢地靠过去,比肩立在墙上。
    隔膜一旦少了一层,气氛就活泼起来,双头女孩跑了,小志和她展开了追逐战,顿时墙上画满了太阳光的痕迹,像两只愉悦的小鸟,仿佛都听得到他们银铃般欢快的叫声。
    这个游戏让两人渐渐地熟络了起来。
    小志把钓鱼的工具又拿出来,荡了下去。
    小志问:“你吃饭了吗?”
    女孩说:“吃过了。”
    小志又问:“昨天你怎么不理我了?”
    这个女孩没回答,不过她也问了小志一个问题,“你不用上学吗?”
    小志说:“我等着妈妈来接我。”
    女孩还是没回答,“你妈妈在哪儿?”
    小志说:“我姐姐在美国,妈妈过去陪她了,她们把我留在这儿,妈妈说等姐姐毕业赚钱了,就把我接过去。”
    女孩说:“那你爸爸呢?”
    小志有点沮丧,“我爸爸死了!”
    女孩“哦”了一下。
    小志接着问:“你不也没去上学吗?”
    女孩回答说:“我爸爸不让我去。”
    小志说:“那把你的画给我看看呗!”
    隔了好久,底下都没有反应,小志有点着急了,他写着:“不看就不看,我们聊点其他的吧。”
    他刚准备传下去。
    没想到女孩把自己的作品系在了别针上了。
    小志拉上来打开,是张蜡笔画,山坡上,一个扎辫子的女孩,正对着画外笑着,她的身体后面有条粗粗的狗尾巴。
    小志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堂,但觉得这个画面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他问道:“这是什么呀?为什么要给她加条尾巴呢?”
    女孩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小志笑了,“你可真逗。”
    这天他们似乎聊得很投机。
    小志和双头女孩的关系与日俱增。每天只要一从床上起来,第一件事儿就是趴到窗户口。
    他们交流的工具,也有了进步。小志在线的一头系上了一本作业本,这样就不用每次都换纸条了,一页一页翻过来写上去就可以。
    几天下来,小志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那个女孩――哦,不对,现在应该说是两个女孩了――她们虽说共用一体,但因为有两个脑袋,竟然有两套不同的思想。
    姐姐叫胡晓,从后脖子长出来的那个是妹妹,叫胡菲,刚搬过来不久。
    奇怪吧?这对姐妹超乎想象。要不是小志正在和她们交流,凭想象,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信这是真实的。
    小志起先发现破绽,是从楼下传上来的纸条判断得知的,因为纸条出现了两个笔迹。一个圆润饱满,另一个清癯修长,犹如牡丹和清荷的区别。一再逼问之下,才得知其中的原委。
    除此之外,类似的天壤之别不胜枚举。姐姐喜甜,妹妹嗜辣,一个静若处子,一个动若脱兔;一个整天捧着《安娜卡列尼娜》之类的文艺小说,另一个则对《圣斗士星矢》动画片乐此不疲。
    老天爷把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安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并让她们时刻都在为了争夺同一个身体,而进行博弈。
    她们依次吃下麻辣拌面和豆沙汤圆,然后装进同一个胃里,在纸上表达不同的观点。
    “这家伙的想法古板得就像块石头。”妹妹从来不吝啬对姐姐的刻薄。
    “她还小,我一般不和她一般见识!”
    她还小?这个措辞真滑稽。
    而这些争锋相对竟然出自同一只右手。
    小志的脑子本来就不好使,这完全超出他的经验,可也正是脑子不好使,才会以为这只是超出他经验范围的又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如果你们中一个犯了错,你们的爸爸会揍谁?”小志问道。
    “他谁也不会揍。”
    “真幸福,做错事惩罚都不会有。”
    “可是还有比挨揍更严重的惩罚方式。”
    小志挠挠脑袋,“比挨揍更严重的惩罚?那是什么?”
    “这还不简单,”妹妹的笔迹回答道,“除了睡觉,每天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一分为二,时间、食欲、兴趣、精力,包括跟你聊天,谁要是犯错了,就剥夺她在这天控制身体的时间。”
    “哦?”小志又挠挠,他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这么说吧,”轮到姐姐回答了,“比方说胡菲犯了错,那她一整天就没有机会吃好吃的东西,所有的食物都由我来吃啦!”
    “那她不会饿吗?”
    “你傻呀,我们拥有同一个胃,别说一天,她就算一年不吃东西,也不会有饿的感觉的,只不过她就没办法品尝美味啦。”
    原来是这样,小志反应过来了。
    一个身体拥有两种兴趣、两种爱好,乃至两种思想,真的是不可思议啊,小志放下手中的笔,把手指竖在眼前,脑子里一边想着把手指往右摆,一边想着往左摆,结果手指就不停地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捡起笔来,在本子上问,“那你们走路听谁的,一个想往左,一个想往右,岂不是要在原地踏步啦?”
    传上来的纸条上,画了一个笑脸,“你试过自己和自己拔河吗?”
    “自己和自己拔河?”
    “我们无聊的时候经常玩这个游戏,我们脑袋里想着不同的方向,看谁能够把身体带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去!”
    “这可真有趣!”
    渐渐地,小志发现自己其实和妹妹胡菲聊得更投机。那些古怪的画,都是出自妹妹之手。自从上次那个带着尾巴的小女孩之后,她又传上来很多和小志一样另类的图案。
    三个眼珠的乌鸦,一条腿站立的犀牛,还有一幅让小志看着不是很舒服,画上还是一个女孩,可女孩额头以上都没有了,白花花的大脑就裸露在外面,上面还萦绕着很多蜜蜂、蝴蝶……
    “这是什么?”小志仔细看了看,画的背景是在一座山坡上,女孩的背后有个高高的水塔,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东山吗?”
    “东山?东山在哪儿?”
    “就在我们住的这个小区的后面,你推开厨房的窗户,就能看到。你们去过那儿吗?”
    “没有啊!”
    小志奇怪了,“没去过,怎么知道那儿有座水塔。”
    “爸爸从来不让我们出门的,”妹妹沮丧地说道,“我也搞不清楚怎么知道那儿有个水塔,我脑子里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图案出现,像放电影一样,这些图片就出来了。”
    这个小志是可以理解的,“看来你脑子也出问题了,哈哈!”
    下面沉默了一会儿,“你能替我们去东山上看看吗?”
    “看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应该去看看,可爸爸每天出门都会上锁,我们出不去。”
    小志想了想,答应了,这本来就是件很容易做到的事儿,朋友嘛,不就是应该相互帮助的。
    第三章 大脑孵化器
    省里下来的那个明星老师,看了市舞蹈团的演出之后,对林涵的表现很是满意。
    “她可以推荐你参加省里的比赛,”市少年宫的王老师,在上午的形体课上完之后,把林涵单独叫到办公室说道,“而且她自己就是评委,得奖的机会很大。”
    老王似乎比林涵还要兴奋。本市只是个县级市,多年来文体方面一直没出过人,如果在省里得奖的话,林涵很有可能在高中毕业之后,被保送中央舞蹈学院之类的顶级学府。
    林涵所处的五中只是个职业中学,里面的舞蹈班一半的时间上文化课,另一半时间在少年宫练功,基本属于安置那些不会读书的少年。其中的大多数毕业之后,可能连县文工团都进不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之所以还要把孩子送进来,是因为害怕他们闯祸。
    “总比在外面瞎混的好!”家长总是这样想。
    这个难得的机会落到林涵的身上,和中奖没什么两样。林涵心情激动地告别了老王。他最想告诉的人是苏巧,可是苏巧已经死了,一想到这儿,林涵的心情又荡到了谷底。
    他站在路边的小卖部,打了阿中的传呼,喝着汽水等回电。
    不一会儿,阿中回电了。林涵按照他给的地址,坐上辆“拐的”来到同文中学后面一排农房里。
    到的时候,里面坐了三个人,除了阿中,另外两个没见过。
    “这是同文的蒋光头,”阿中介绍着,“他们和四码头的那槽子人也干过,吃了不少亏,咱们可以联合。”
    蒋光头冲着林涵点头示意,把身边一个白瘦的少年引见过来,“这是妹子,”蒋光头喊着他的化名,“是我们的师爷,想想点子什么的全靠他了。”
    林涵拿出烟,散给众人。四个少年坐在一起,一边抽着烟,一边商量着对付四码头陈剑的办法。
    四人聊到半夜,期间出门在小饭馆炒了俩菜,喝了几瓶啤酒,到晚上十一点的样子,打了两辆“拐的”,一路奔向目的地而去。
    四码头是本市的闹区,八几年的时候是个货运码头,随着新港的建成,这里不再作为交通枢纽,原来港务楼也被改建成了商场和娱乐场所。
    1993年最辉煌的时候,这里拥有了两个“迪斯科”舞厅,三家滚轴溜冰场,四家游戏机馆,十几家台球房。每当夜幕降临,便霓虹闪烁,聚集了无数打扮妖艳的少女,和叼着烟卷的小混混。
    打架斗殴是常事,经常几派人在这里火拼。本市最有名的几个“槽子”,都混迹于此。陈剑便是其中之一,以心狠手辣、讲义气、手下多著称。所以要伏击他,林涵四人还是有点怵的。
    他们躲在其中一家“迪斯科”对面的巷子里,那是陈剑看的场子,凌晨两点散场之后,他必然会出现在这儿。
    果不其然,一到点儿,陈剑和几个小子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娱乐城的大门,似乎喝了不少酒。他们没有选择打的,而是沿江步行。
    一路过去,陈剑身边的人逐一到家后离开了,最后只剩下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在聊着什么。他们没有发现林涵的跟踪。
    蒋光头和妹子,翻过堤坝,在坝的那边弯腰潜行,很快超越过去,形成了前后夹击的局面。
    林涵远远地看着蒋光头两人逆行走来,他们和陈剑擦肩而过,蒋光头找理由在那里和他们争执了起来。双方推搡了几下,林涵加快脚步一路小跑过去。
    计划在顺利地进行。冲突没起多久,陈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停了下来,然后警觉地四处张望,看见了林涵。
    他跳跃起来冲着妹子就是一脚蹬去,然后撒腿就跑,但还是迟了一步,蒋光头从背后抽出砍刀,朝陈剑的脑袋上砍去,陈剑手一挡,叫了起来。
    1993年的时候,少年之间的斗殴流行挑脚筋,刀锋劈向脚跟腱,死不了,但即使不残,以后也别想像正常人那样轻松走路了。林涵就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
    陈剑不是等闲之辈,可他到底是喝了一点酒,加之措手不及,中招是在所难免的了。和他在一起的同伙,也未能幸免,两人被砍倒在地,得手后的林涵四人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一溜烟地从巷子逃走了。
    苏巧案的外围调查几乎陷入绝境。
    由于现场破坏严重,采集到的诸如泥巴、脚印之类的线索,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按照推测的凶手行动路线,警方在方圆五公里之内,展开了大规模的摸排,结果一无所获。要么就是推测出了错,要么就是凶手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
    所有人都体力透支,调查流浪狗的那组民警最悲惨,不仅没查到什么,而且还一度被误会成偷狗贼被老乡驱赶。原先最被怀疑的苏巧的男友林涵,经调查,没有作案时间,尽管刘从严总感觉那小子有些说不上来的问题。
    案子没有进展,凶手却又出现了。
    1993年6月8日,距苏巧案事发一周,市电厂居民楼后面的东山一个废弃的砖窑里发现一具女尸。
    依据作案手法、现场犯罪痕迹,市公安局决定将其与苏巧案,两案并一案。
    死者叫韩露,16岁,市二中学高一学生,放学后没有回家,而是跟着几个同学到厂后的一条偏僻河沟钓龙虾。
    钓完龙虾后,死者和另两名同学,在离电厂厂区约莫五百米的小岔路分手,结果就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无独有偶,这条路也是连接国棉三厂和电厂的小径,按照林涵的描述,苏巧很有可能也是在这条路上失踪的。
    警方有理由去推测,这里是两个案子的第一现场。而且凶手之所以选择此地作案,显然他熟悉这儿,是否就藏匿在附近,又或者就是附近的居民?也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儿。
    死者的陈尸方式依然令人惊愕,法医勘查下来,韩露是先被电线勒晕,然后转移到窑洞里的。凶手用锯子锯开了死者的头盖骨,这不是重点,露出白花花的大脑,这也不是重点。
    凶手将若干枚白色的蜜蜂、蝴蝶之类的卵蛹附在了死者的大脑表层,一颗颗嵌在大脑里,有几颗甚至开始蠕动着要破茧而出了。数名心理承受力差的民警,当场就吐了。
    发现尸体的晨练老太太基本上已经瘫掉了,坐在地上半晌才被警察拉起来,脸色苍白,喝了一口水,立即又呕了出来。
    为了防止现场再被破坏,除了必要人员,刘从严把所有人都隔离到离陈尸地五百米的地方。
    尽管如此,可因为附近的居民几乎都把东山作为早起锻炼的场地,所以情况还是堪忧,光是和现场为数众多的晨练者谈完话,就得花不少时间。
    刘从严环顾了一圈,人群中,一个特别显眼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少年,夹在一群中老年人中,蓬头垢面,垂着脸浑身颤抖。
    达子正在问他话,刘从严走了过去。
    “我不知道,我全忘记了。”5少年耷拉个脑袋,衣服扣子都扣错了,一副刚挨过揍可怜兮兮的样子。
    “叫什么名字?”刘从严插了达子的话。
    “我叫小志,警察叔叔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要回答问题就好。”刘从严板着脸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刘从严接着问道。
    刘从严不知道自己正和最重要的线索擦肩而过。
    小志不会撒谎,同样回答问题也不会转弯,如果刘从严问的是“你为什么会来这儿?”也许很快就能发现问题所在。
    可他偏偏问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
    “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儿!”小志确实不知道。
    “他是个傻子,”边上有人提醒道,“不记事儿,他妈都不要他了!”
    “我妈妈要我的,”小志听完这话快哭了,“她们会回来接我的,警察叔叔你放我走吧,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到这儿来的。”
    刘从严看了看小志,还真是个傻子,他有点失望。
    “你接着问吧!”刘从严对达子说,然后到别地儿去了。
    “赶紧回去吧,别没事在外面瞎逛。”
    听到这句话,小志像刑场上被特赦的罪犯,一溜烟地跑开了。
    脑袋疼得不行,这说明刚刚又发生了什么刺激的事情,可自己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只记得昨天下午,他答应了胡菲要来东山看一看,之后就一点记忆也没有,再次有知觉是突然间山坡上站满了警察。当时他正茫然走在路上,突然一个塌鼻子穿警服的人就把自己拦住了。
    小志一股脑儿跑回了家,气喘吁吁地进了门,把茶缸里的凉茶喝掉了大半杯才算缓过劲来。楼梯里出现了频繁的脚步声,正值上班时间,一会儿工夫楼里面的人都已经走空了。
    突然,对面的墙壁上出现镜子的反射光,那是那俩女孩正在向他发信号。小志把“鱼线”拿了出来。
    “来了!”他说道。
    “你去东山了吗?”胡菲迫切地问道。
    “还说呢,你让我去的是什么地方啊,全是警察,我差点儿就回不来了。”小志抱怨地说道。
    “全是警察?怎么回事啊!那你看到什么了?”
    小志托腮回忆了半天:“我什么都没看到,也许看到过什么,但忘记了!”
    “忘记了?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上来,我脑袋疼!”
    他们“三”人不明就里地聊了几句,小志说不清,姐妹俩也听不明白,觉得索然无味,“那你休息会儿吧!”胡晓建议道。
    小志坐在客厅里看了会儿动画片,吃了半个馒头,然后躺到床上睡觉去了。脑袋一沾枕头,就觉得异常地困,好像一晚上没睡觉似的。
    小志的“宝贝”,在枕头套里,都已经渗出黄水了,散发出一股难以忍受的臭味。可小志并不觉得,他拍拍枕头,这回阿姨可找不到了,他要存齐这些玩意儿,然后就能完成妈妈的愿望。
    一觉醒来,小志跑到洗手间去洗漱,镜子里的自己又仿佛刚经历过什么事儿似的。衣服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他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发现是扣子扣错了,他一个个解开,再系上,还是不对,上面数下去第三颗扣子掉了,只留下线头。
    房间里传来吱吱的叫声,他歪着头从卫生间的门望出去,一只大老鼠正趴在桌上啃着剩下的凉馒头,小志急了,冲了过去,老鼠落荒而逃,他捧起从老鼠嘴里夺回来的馒头,放进嘴里。
    这可是自己的粮食,被这些浑球吃掉,自己就要饿肚子。小志吃着馒头,看看挂在墙上的钟,下午三点四十分,楼梯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阿姨每次都很准时的,他坐在桌子旁,等着她开门走了进来。
    “又弄得那么臭!”阿姨进来后的开场白和原来一样,她看到小志,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是不是又把死猫死狗弄回来了?”
    小志点点头,又赶忙摇摇头,不说话。
    阿姨狐疑地看着他,四处转了一圈,像猎犬似的嗅着周围的空气。那些散发着恶心味道的分子,如同指示牌一般,把她带进了卧室。
    小志心悬了起来,他的侥幸心理还没洋溢出来,就听到阿姨吼了一声,“要死啦!”
    显然她发现了。靠,真是神探啊!
    小志向门口蹿过去想溜,阿姨更快,一个箭步拦到了门口,揪住小志的耳朵,“小兔崽子,你是不想活了是吧!”
    “疼疼疼!”小志吸着凉气喊道。
    “我可管不了你了,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把死猫拿回家,我就告诉警察,把你抓起来,以后别指望再见到你妈!”
    “我又没做坏事。”小志的嘴还在犟。
    “没做坏事?”阿姨脸涨得通红,“这还不算做坏事,警察把你抓起来,你就别再指望出来,知道吗?――”阿姨想了想,总算憋出了一个理由,“杀猫是要偿命的!”
    “杀猫是要偿命的”。这句话还真把小志吓到了。
    阿姨走了之后,小志老实了很多。他可不想被警察带走,还等着妈妈来接自己呢,要是被警察带走了,妈妈找不到我该怎么办啊!
    小志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于是规规矩矩地坐在窗户旁。胡晓、胡菲又在对面的墙上发信号了。小志心情郁闷,现在可没工夫搭理她们姐妹俩。
    光斑从左到右划过一道线,很直,貌似很笃定,仿佛约好了小志,知道他不会爽约似的。可小志就是不想说话。
    光斑左右几个来回就开始有些沉不住气,速度在加快,上下画出一条波浪,到最后在墙上快速胡乱地画着线条,像急促的电话铃,像凌乱的敲门声。
    小志干脆把脑袋别到屋里面来。
    “看阿姨气势汹汹的样子,她会不会真的去把警察带来?”他还在想这个问题。如果警察来的话,把自己为什么要杀死那些小猫的理由告诉他们,会不会被原谅呢?还是说赶紧逃跑,让警察找不到自己?
    一下午的时间,小志都是在惶惶中度过,窗户外只要一有脚步声,他就赶紧趴上去看,结果警察没有来。
    姐妹俩发送的信号已经偃旗息鼓了,停在角落里,像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小志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心情不好,但也不应该迁怒于好朋友啊。
    他拿出镜子,靠近姐妹俩,叠加在她们光斑上,轻轻地抚摸,就像安慰,又像道歉。沮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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