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双茫然地看着我,显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林慕的“病”一开始我并不清楚。我不想用庸俗的视角来分析自己,但人非完人,很多次我都想过,如果一开始就发现林慕是这个样子的,我还会不会和她好?这个答案也许永远都得不到了,反正跟林慕在一起我体会到了什么叫“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等我意识到一些情况时,我已经陷在其中,拔不出来了。
    林慕是那种懂得打扮自己,又不会过分的女人。我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在我的印象中,那段时间我正好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处于男人的“生理期”,情绪低落,少言寡语,把自己置在“找个不爱说话的异性并排坐一会儿”的意境中。林慕显然正是在这个恰当的时候进入我的生活的。我的朋友从国外留学回来,林慕是他在国外女友的小学同学。我们在一家ktv唱歌,我坐在一旁喝着啤酒,默不做声,林慕恰巧就在我边上。她穿着一条黑白连衣裙,梳着马尾辫,头上戴着一个淡灰色的发卡。我得承认,这身打扮对我是很有杀伤力的。
    约会期间,我们看过电影,聊过人生,在盛夏八九点钟的路边吃过排档,手牵手徜徉过江边小道,做过情侣间应该做的事情,直到那天……
    最初我发现林慕有些不对,是她的眼镜。她戴着一副黑色木框的眼镜,镜片有些奇怪,我没有戴眼镜的经验,但还是发现她的镜片比别人的都要厚,而且在阳光的折射下发出七彩绚丽的条纹。
    我以为这是一种时髦,后来才发现原来这眼镜别有用途。那天,我们约在味千拉面吃午饭。如果不是吃面条,也许我还会稍晚一些发现这个破绽。排骨从筷子间滑落,汤水溅在她的眼镜片上,她很自然地把眼镜摘了下来。
    “我要去一趟卫生间。”林慕眯着眼说道。
    在林慕离开之后,我好奇地拿起那副眼镜,端详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不对,然后顺手就戴起来,这才发现了问题所在。
    我裸视20的眼睛,居然没有感到头晕。继而发现这是一副黑白眼镜,戴上之后,世界顿时失去了色彩,变成了黑白一片。我不知道怎么来形容这玩意儿,也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类似的东西,反正我是没见过。
    林慕这种奇特的癖好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如果她仅仅因为好玩,倒也没什么,但自从我认识她的那天起,这副眼镜就没有摘下来过。我正好奇于其中的缘由,林慕从洗手间回来了。她看见我在摆弄她的眼镜,表情有点儿尴尬,然后迅速地戴上,默不做声地继续低头吃面。
    过了一会儿,我尝试着说道:“我是现在问,还是过会儿再说?”
    她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还是别问了。”
    我当然说好,但实际上这就成了一个小疙瘩,我不想用一些什么“男女恋人之间应该坦诚”之类的屁话来解释这个。其实没有人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即使林慕只是个陌生人,我也会对此感到万分好奇。
    一个人居然会拒绝色彩,而且拒绝得如此彻底?难道她眼镜背后看见的世界一直是黑白的?
    这是个转折点。
    林慕的家在这座城市的边缘,因为工作的缘故,所以她便在市区租了一个小房间。我从来没有去过,我总以为这是女孩子的性格所致,经过这顿午饭之后,林慕这道防线轻而易举地破了。
    到了她家我才知道,不是她从不邀请我,她这是在隐瞒自己这个特殊的癖好。她的家,没有色彩,没有书,没有画报,只有黑木的家具和白色的墙壁,这着实让我吃惊。我不知道她摘下眼镜之后,是用着这种极端的方式在回避这个世界的色彩。
    到了后来,随着我和林慕的关系更加亲密,去她父母家,也私下和她父母聊过这事儿,才发现还另有蹊跷之处。
    林慕家是那种老式的院子,大门进去之后,有数间小房。这房子里也有些古怪,其中有一间小房间,就是林慕小时候住的。七八岁的时候起,林慕就单独住在这个房间里,一直睡到12岁,突然某一天晚上,林慕大声地哭号起来。不明真相的父母,开始以为是小孩子做噩梦。可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从那天起林慕就再也不肯回到那个房间里,说是看到了幽灵。
    出于好奇我曾数次经过那个小房间。其实那里面简单得不行,一张靠窗的床,一把椅子和写字台,就是全部了。倒是因为那房间朝北,采光不好,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唯一让人觉得不协调的,就是这屋子仍然只有黑白色,唯独在墙上贴了一张类似于图腾的彩色图案。到这个时候,我已经意识到她这可能是一种病,没准儿是什么“色彩恐惧症”的病,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但苦于一直没有好的机会,所以这事就这样耽搁着。如果知道这会导致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的事儿,说什么也应该劝她去医院看看的。
    “会不会是那张图腾一直刺激着林慕的视觉,才导致她心理上有些问题?”听完我的讲述,张凡双问我。这并非毫无科学依据,心理学意义上,确实有因为色彩刺激导致一些心理情绪变化的案例。
    “我不知道。”我说。
    “那后来,她怎么就不在了呢?”
    我喝了口可乐,看看她:“因为我。”
    “因为你?”张凡双吃惊地说道。
    周炳国在电话里说一切顺利。按他的意思,如果真想留下来,怎么说还是得和这边的人打个招呼。我们待了有一段时间了,也都混熟了,况且j市也不大,这个时候说突然想留下来逛逛,也不足信,所以还是得找个理由。
    周炳国琢磨的招,局长是没有办法拒绝的。这理由是从我身上找的突破口,我被“假林慕”跟踪的事儿,闫磊知道,那么现在我们决定留下来再作些调查,自然不是什么特别不靠谱的事儿。周炳国说了个谎话,说在火车站的时候,那个“假林慕”又出现了,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决定留下来探个究竟,以绝后患。
    周炳国还跟局长暗示,很有可能牵扯到另一件案子,我得罪了人,所以被人一直跟踪至此,反正是瞎编的,他可以自由发挥,局长当然找不到什么借口反驳。而且,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他问周炳国要不要协作。
    “我跟他说需要的时候再说吧,现在自己先查着。”周炳国在电话里讲,“信不信由他,不信也拿我们没办法。”
    周炳国已经在赶往酒店的路上了,让我们快点儿在那里碰头。我看着张凡双,拎着包,把杯子里的可乐喝尽,然后推门出来。
    阳光热情得有些过分,经过这一折腾,已到了中午时分。站在肯德基的门口,我凭着记忆,大致辨别了方向,然后过马路拦了一辆车,朝南驶去。
    要去的酒店,离这儿不远,大概十分钟的车程就到达了酒店。这酒店大堂不大,零零散散地坐着一些客人,正值退房时间,倒是接待台那边排了一个不长的队伍。我一个个看过来,没有可疑的人,也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低头又点了一根烟。
    张凡双把房卡拿了过来,先开了两间,预留了一间给周炳国,我们拿着行李上楼。
    我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把房间扫视了一遍。末了,还是不放心,又打开卫生间,甚至还有柜子的门,逐一检查才算作罢。
    我换了拖鞋洗澡,洗完澡出来之后,热水壶里的水已经开了。我泡上宾馆里的茶,坐在那儿接着抽烟。卫生间里的水滴滴答答就像时钟在走,我喝了一口茶,想起一件事儿来。那就是无论我到哪儿,假林慕就跟到哪儿。
    我仔细回忆着她出现过的时间、地点:单位边上的那个超市是第一次;然后来到j市,面馆的门口一次;图书馆一次。这些都是我日常琐碎的活动,或是临时起意,不存在规律可言。那么问题就来了,她怎么会知道我何时出现在何地?
    我的头皮有些发麻,难道我无时无刻地被盯梢?这个也不现实,半年来有人盯着我,多少会有些感觉吧。巧合?这个理由我也不能信服。
    难道真的是灵异事件,死去的林慕回来了?我胡思乱想,越往里陷,就越觉得心里发凉。空调的风正对我吹过来,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仔细体验一下,这莫名的寒意不是来自前方,倒是来自后方。椅子是靠在墙壁上的,这是在四楼,我感觉背后墙上的窗外,有股寒意逼来。我那个强烈的预感又出现了。
    我悄无声息地站起来,转了一个圈,走回床边,拉开窗帘布往外望。眼前的一幕让我差点儿呆坐在地上。假林慕又出现了,就在马路对面,站在树下。
    我冷静思考了一会儿,对着镜子洗了一把脸,深呼一口气,然后重新潜回窗边。假林慕还在那里,我走回房间,关掉电视,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然后开门出去。
    出了宾馆大堂的门,假林慕依旧在马路对面,背对着我,她已经开始动了,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一样,总是和我保持着距离。
    有了上几次的经验,我不再操之过急了。既然她这个时候出现,我想,不出意外,一定又是想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
    我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穿过一个商场,从边门出去,沿着河边前行了200米左右。在一家商务楼的前面,她坐上了一辆出租车。我把脸侧向马路,举手拦了一辆空车,然后跟了过去。车在大街小巷里穿梭,中午刚过,马路上车流不多。
    “别太近,也别太远。明白不?”我对司机说着。
    “那人欠你钱?”司机问我。
    “嗯。”我顺口答应着。
    车驶出了城区,上了一座小山坡,蜿蜒的路,像一条丝带环在山体上。从我这儿看,有几个独栋别墅,隔得挺远地立在路边。
    “她不欠你钱。”司机半开玩笑地说道。
    “什么?”
    “这是富人区,几乎全市的有钱人都住这里,她怎么可能欠你钱?”我没有回答,看着假林慕的车转过一个弯,消失在山后,过了一会儿又钻了出来,在视野中半山腰上的一栋别墅前停了下来。
    我看着窗外,主干道边有条山路,隐蔽在茂密的树林里。
    “等等,这条路通往哪儿?”我问。
    司机看了看:“你说哪条?”
    我手往窗外指了指:“通不通得到那栋别墅?”
    “应该可以吧。”
    “把车开慢点儿,”我从钱包里掏出一沓钱,数几张,塞给了司机,“你接着开,慢点儿,然后停在那辆出租车500米开外的地方,停十五分钟你就可以走了。别耍花样,我记着你的车牌号。”说完,我打开车门,顺着车行的方向跳了出去,就势在草丛里打了一个滚。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蹲在那里看着出租车远去,假林慕还没有从车里下来,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儿,她正在等我。只不过这次我不想按照她的思路来行事,人还是要跟踪,但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的动向。
    我猫着腰在荆棘中前行,很快就潜到了那栋别墅附近,这条小路能够通到别墅的边缘。
    我乘坐的出租车停在500米开外,假林慕已经下了车,站在别墅的门口,她在等我,只是并不知道我已经从车里下来了。十五分钟过得很快,出租车司机很好地履行了诺言,等足了时间然后掉头开走了。
    假林慕显然有些诧异。我的心里有种强烈的兴奋,就像出了一口恶气,这回轮到她茫然失措了。我像个野战部队的情报人员一样纹丝不动。
    该死的电话又响了,铃声显得有些突兀,我赶紧掏出手机,摁了接听键,是周炳国。
    “我又看见林慕了。”我压着嗓子说着,然后报了自己的方位。
    话说到一半,假林慕突然把脸转向了我这边,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什么,或者听见什么,赶紧挂断了电话。她若有所思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打开别墅的铁门,走了进去。我蹲在草丛里思考,一分钟后,作了一个决定,翻墙进去,即使前途未卜,起码我也得知道答案是什么。
    等假林慕走进房间,我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夏天的草丛不太好受,忍受蚊虫叮咬不说,叶子锋利的边缘,还能把你裸露的肌肤划出一道道口子。我走了出来,继续猫着腰向那栋别墅挺进。
    这座别墅占地面积大概600平方米,想要绕着围墙走一圈不被发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得找个比较合适的落脚点。
    围墙上有电网,四个角落还有摄像头。这种防盗措施严密的私宅,说不定里面还养着一条狼狗。唯一的优势,倒是这儿地方偏僻,邻居间相隔甚远,不用担心有路人经过干扰我的行动。和我预想的一样,电网没电,只是虚张声势的摆设。我在屋后挑了一个稍矮的墙头,鱼跃上去,趴在墙头,继而用木棍拨开了铁丝网的一个口子,然后钻了进来。
    翻墙进入私宅,还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警报器没有响,也没有狼狗,刚落地,我就赶紧躲到房子的角落,像电影里的那些武林高手一样,用耳朵来分辨四周的情况。
    一切正常,顺利得让人有些吃惊。我听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动静。没有人发现我进了院子。这别墅的门朝南,木制的,不管锁没锁,我都没打算从那儿进。先前是绕着围墙,现在我又绕着这楼转了一圈,在偏西的那个地方,看到了一扇虚掩着的窗户。
    这窗户是往里推的,我顺势推了一个小口子,里面像是个储物间,灰尘密布,角落里有白布盖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又跳了一次,从屋外跳进了屋内,然后关上窗,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现在是下午,艳阳高照,可屋子的黑暗,居然到了要适应一会儿才能看清的地步。我摸索着走到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接下来,我几乎一直就在重复这一系列的动作,听动静,前进,周而复始。越是顺利,就越是让我不安的情绪积蓄得多。
    转眼间,我已经来到了客厅。一个巨幅的电视挂在正中,然后是沙发,沙发边上有茶几。我持续保持着毛着腰的姿势,从沙发后绕过去,看见通往二楼的楼梯。刚准备上楼去看看,突然发现茶几上有张单人照片。照片上的应该就是这栋别墅的主人。这让我有些惊讶。我站在沙发前愣了一会儿。
    这个人我认识,如果算上电视上的那次,我一共见过这男人两回,没错,侯文杰,就是这次龙舟赛的主赞助商。
    假林慕为什么要把我引到侯文杰家里?我愣了一会儿,楼上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走过地板,我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和照片,然后往楼梯那边走去。
    我一边上楼,一边小心翼翼地走边思考照片上的人,穿着奶白色的t恤衫、运动裤、白色的运动鞋,戴着帽子在高尔夫草坪上做挥杆动作。这个众所周知的有钱人,如果和假林慕乃至李舒然一伙有关联,起码解决了很多资金上的问题,这也从另一侧面来解释了为什么他们会有那么大的能量。
    这潭水似乎不是一般的深!我猛然觉得自己进来得有点儿草率了。敌暗我明。好不容易不再被假林慕牵着鼻子走了,现在岂不是又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完全可以躲在暗处,来个反跟踪,彻底搞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团伙。现在贸然地进来,失手不说,就算待会儿和假林慕正面相对了,她会乖乖地说出一切吗?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就算跟不到假林慕,那么盯着这个侯文杰应该也有收获的吧?就在这一系列思想斗争的当口,我已经决定再次退出去,与其针锋相对,不如躲在暗处先观察。
    我往后挪了两步。“咚”的一声传来,这回是真的心头一惊了。我赶紧靠到墙边,尽量蜷缩身体,用耳朵分辨四周的情况。
    这一声之后,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确认刚刚的“咚”声不是来自楼上,而是来自楼下,听方向就在我刚刚经过的客厅。
    可客厅根本没人。我慢慢挪到楼梯边,想找个合适的视角往下看,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我吃了一惊。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正准备往楼下冲,客厅的大门“哐当”一声闭合起来,有个人刚刚跑了出去,看背影像是假林慕!
    我紧接着跟下来,绕过沙发,朝大门跑去。突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沙发后面的地上躺了一个男人。是侯文杰!
    我意识到自己的推测出错了,侯文杰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此刻,他正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我往前走上两步,想想不对,再次往大门那边跑去追假林慕,手触到门把,扭不开。门竟然被锁上了。我定下心来,又扭了一次,门确实被锁上了。
    悲催的是,窗户也打不开。不祥之感顿时汹涌而来,我绕着客厅转,就在5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客厅所有的门窗都被堵上了。
    很难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比较确切的说法是既恐惧又疑惑。恐惧的是,我再一次像一只任人摆弄的小鸡仔似的被关在了有一具新鲜尸体的房间里;疑惑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
    我返回尸体旁,侯文杰的鲜血流了一地,我伸手探他的鼻息,已经没有呼吸了。我摸了摸颈动脉,心跳也停止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在一瞬间,形势急转直下。我站起身来,看了看四周,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并不奢望能够打通,既然对方已经把门窗都锁死了,怎么可能给我留一条与外界联系的生路?这屋里肯定有干扰器。所以当我看到空的信号格,并没有意外。桌上倒是有电话,但不用想,连手机信号都能屏蔽,电话线一定是被切断的。
    当所有的出口都被堵死,我反而淡定下来了。反正出不去,也联系不到别人,干脆坐下来想想,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坐在沙发上,对眼前的情形并不乐观。深宅大院,邻居又远,被发现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更要命的是,侯文杰的尸体就在离我不足三米的地方。尸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居然被迫和一具尸体共处一室。这背后隐藏的动机,十分令人疑惑。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虽然还不至于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已经不自觉地来回踱步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心情越来越烦躁。我走到大门前,扭动把手,门纹丝不动。我踹了两脚,靠,有钱人家的大门总是牢固得像块铁板。
    我退了回来,绕过尸体和沙发,来到窗前。实在不行,就只能砸玻璃了,我想。这玻璃是双层的,得用点儿工具。我环视客厅,门旁有一把木制的椅子。我拎起来试试,应该有些冲击力。我站在距离窗户三四米的地方,抬起椅子,深呼一口气,然后猛地砸了过去。没有破碎,只出现了几道很细的裂痕。
    我趴在窗户前,端详着这些裂痕,然后后退又重复了一次。裂痕倒是大了点儿,但依然纹丝不动。太阳就在不远处,隔着玻璃照射进来,仿佛在嘲笑我的无知和无能。
    这窗户是有机玻璃,而且厚实。熟知这种材料的人士,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突然一下沮丧下来了。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在材料课上学过这种玻璃的韧劲和抗击打能力,当时我们班最大个儿的同学,用锤子足足砸了四五下,才把地上的这种玻璃砸碎。
    我现在没有铁锤,而且这玻璃窗还有两层,仿佛火车车窗,看来有钱人家的保安工作真是做到极致了。我病急乱投医,竟然奢望能用木椅子把玻璃窗摔破,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坐回到沙发上。刚才那两下颇费体力,加之和管文明搏斗时的旧伤尚未愈合,经过这一折腾,显然有些体力不支。我坐在那儿喘着粗气,想法子。
    别急!我告诫自己。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冷静。烦躁反而解决不了问题。客厅很大,我有时间仔细作一番观察。依然空荡荡的,墙壁上既没有暗格,也没有折叠式的家具,但地板和灯具却颇为气派,无处不透露出豪华奢侈。从细节来看应该是侯文杰刻意把客厅弄成这样的。这也说明我可以利用的工具,除了那把椅子别无他物。
    客厅的西面有个净水机,这是我先前没有注意到的。我走过去倒了一杯水,然后缓缓喝下,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别急!我又一次对自己说。类似的情形我经历过一次。半年前我和张凡双也被困在老王的车里,当时是用皮带的金属头脱险的。
    我站了起来,再次走到窗户边,看着玻璃窗的结构,似乎有点儿希望。我着实兴奋了一会儿。这玻璃窗的窗框是铝合金的,并且四角用螺丝钉固定在了墙壁上。我赶紧脱下皮带,用了同样的伎俩拧那些螺钉。
    动了。我又是一阵兴奋,这个招数屡试不爽,看来我下半辈子注定要系这种搭扣式的皮带了。很快解决了这些小玩意儿。玻璃窗顿时松了不少。我把皮带头嵌进框和墙壁的缝隙,用力往外撬,眼看整个玻璃窗就要被扒下来了,我停住了手上的工作。
    从窗户的上端,忽然出现了一个黑点。那个黑点在变长,像是垂下来的一截什么东西。我脸贴着玻璃往上看,那黑点变成了一条黑线,变长变粗,就像一根绳子。当时我还在想,这是什么玩意儿?等我辨认出这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拼尽全力往后撤。可抵不住他们是受过训练的,一声巨响,半空中出现一只黑色的军靴,一脚踢来,原本就松动的窗户,顿时被踢了下来,我的胸口重重地挨了一记,直接一个弧线把我踢倒在地上。
    我的胸口顿时往上涌来干涩血腥的液体,一个像铁塔一样的大汉,用膝盖又重重地补了我一记。我眯着眼想要看清来人,对方的衣服我非常熟悉,而且还戴着头套,头套上刻着标志。
    “我是警察!”我拼尽力气喊了一声。
    “我们也是。”那大汉戴着特警的头套,语气冰冷地说着。
    我的肩膀像是断了,他还死死地踩着,即使我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就像那会儿的老李一样,仍然被摁在地上。我熟知这帮孙子的手法,他才不会管你受不受伤,一招制敌一向是他们唯一的原则。即使误伤了,顶多事后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躺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尽管我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凶手刚跑,现在追的话还来得及。可眼前的这个大汉,一脸凶神恶煞,根本由不得我开口。
    “凶手刚跑!”
    “老实点儿!”我的脑袋又重重地挨了一脚。如果你被陷在一个凶杀现场,并且尸体近在咫尺,就在这个时候警察来了,你会怎么想?第一反应当然是遇到麻烦了。这是人之常情,普通人很难有这样的机会,我虽说是警察,可这种情形也是第一次遇上。
    这都算是好的。事儿是经不起往坏处想的。我就在尸体不足五米的地方,正在绞尽脑汁卸下受害者家的玻璃窗,如果我是第一个进入现场的警察,也会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鸟。这会产生一种可能,难道假林慕把我关在这儿,然后找来警察,是想用谋杀的罪名陷害我?
    说实话,对于最坏的可能,我反而是不担心的。怎么说我也是公安大学毕业的。现场的痕迹虽说很乱,可我到底还是有些刑侦常识,起码知道保护现场。即使有点儿费劲儿,但只要我说得清楚,再加上勘察,这个陷害成立的可能微乎其微。他们不至于会弱智到这种地步吧?
    我期待着门外进来更多的人,不出意外,更大的领导应该紧随而来,我希望能够辨认出一两个认识的,赶紧把局势扭转过来。我趴在地上不做声,以免再次受到伤害。我咬着牙忍受着疼痛,甚至还恶作剧地在想,待会儿他知道了我真实的身份,会是什么样的一种表情。
    不过我的如意算盘没有得逞,大汉似乎并不想在现场突击审问,他低下头看了看我,然后手一挥。我眼睁睁地看着原先紧闭的大门不是被踹开的,而是轻而易举被扭开的,门外进来个瘦高个。从手势和气势来看,进来的那个瘦高个职位还没这个大汉高。而且我不认识他,他们不由分说地把我架了起来,戴上手铐,还给我套上了黄色的牛皮纸袋,然后像拖一摊烂泥似的把我拖到了门外。
    我感觉我的双脚根本不是在走路,几乎被他们架在半空,这时候我意识到有点儿不妙。事情并没有向我想象的方向发展。
    “我要见你们领导。”我说。
    我的后脑勺又重重地挨了一下。“见个屁!”有人回答道。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应该是出了别墅的大门,我就听见了门外的汽车马达声,车没有熄火,而且我分辨出那是一辆后开门的警车,因为我就是从车屁股后面被塞进去的。然后车门“哐当”一声关闭了。
    车颤抖了两下,迅速开走了。我被按在座位上,背靠着车厢侧壁。我适应着眼下的情况,端直身体。就这个日常的动作,都传来骨头“吱吱嘎嘎”的声音,我怀疑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不止一个地方骨折了,疼得要命。
    “有人吗?”我问道。
    只有汽车的轰鸣声,没有人回答我。可我确认车厢里一定还有别的人。
    “有人吗?”我锲而不舍地问着,“我要见你们领导――”话音未落,我就收住了自己的话。
    所有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一气呵成,我都没时间考虑,现在一空下来,我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身处纪律部门多年,先不说这些特警行动时的态度,更大的破绽是,我当然知道,按照程序,如果有人报案,首先出警的应该是片区110,确认情况后,上报上一级单位,派来相关的队伍。特警怎么会莫名其妙地突然一下就出现在这里?
    第八章 “被精神病”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车厢传来了闷笑,仿佛在嘲笑我的智商。
    “你们不是警察,是谁?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很快你就知道了。”对面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
    车一直沿着山路往上走。我不再说话了,如果他们不是警察,我现在危在旦夕。从受力的方向,我记忆着车子拐弯的方向和次数。没准儿以后用得上。车向左转了两个弯,到了后来,车似乎一直在爬山。绕着山道,往上行驶。开了15分钟的样子。车停到了路边,有人开了后车门,我被拉下了车,然后打开了手铐。
    “别动!”
    我照做。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这个时候还是老实一点儿的好。周围的人声突然消失了,我侧着耳朵听,只有鸟鸣蝉噪,我听到一记熟悉的声音,是车发动的动静,随后轮胎擦过地面,我听到有一辆车离我远去。
    “有人吗?”又过了一会儿,我依然问了同样的问题,无人应答。
    我尝试着摘掉头上的套子,一点点摘下来,四周望去,已空无一人,我被带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山顶。阳光斜射过来,正中面颊,疼痛加之阳光导致的晕眩,让我分不清东南西北。
    山顶很空旷,看不见有人的迹象。我的手机被收了,钱包也没了,眼前除了一条蜿蜒的山路,我想不出除了步行下山,还有什么更好的脱身方式。
    这事儿从头捋一捋,我在宾馆的二楼看见假林慕,打车尾随她来到侯文杰的别墅;我以为已经脱离了她的视线,未料进入别墅后却发现了侯文杰的尸体;假特警及时赶到不是来救我而是来抓我的;我反应过来这有可能是个蹩脚的陷害;那几个假特警开车把我带上了山顶,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是你,你能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很快,烈阳照得我越发难受了。心身俱疲,让我意识到自己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唯一感到慰藉的是,那帮人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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