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熟悉的焦味。
    所以,失败了?约翰呆了呆,慢慢扭头,迟缓得像个忘上发条的怀表。
    不远处,就在视线所及的灌木丛後,洛伦抱起胳膊望著他。那个脸色怎样都说不上好看,一会黑,一会白,还有几分调侃似的无奈。
    「你到底有多讨厌我?」
    「没,没,那不是没看到吗。」约翰自知理亏地摸了摸鼻子,哈哈地笑过,「你什麽时候来的?」
    「早在你进来的很久以前。」对于这句形同废话的问句,洛伦还是认真给予了回答,「也许你知道得比我还清楚些,大约是十几年的事了。毕竟我没怎麽数过日子。话又说回来,刚才你就没感觉到是我的气息吗?」
    约翰摇摇头。
    在这里待久了,对于一切生物不用考虑,都会下意识地归进敌人的范畴。脑瓜子只能用在战斗上了。生活完全是凭本能,时间一长,真是很容易连自己都迷失进去了。
    哀哀地长叹了口气。
    「怎麽了?」洛伦问道。
    「好饿。」约翰舔了舔嘴巴,「你有东西可吃吗?要不然,分点你的肉给我尝尝吧。」
    洛伦倏地眯起了银眸,嗓子里似乎有一瞬间迸出嗤笑声:「我不介意,只要你有机会。」他掉头而去,却是示意身後的人跟上。约翰盯著他的背影思考了很久袭击自己大哥的成功率,最终得出可能性极小的结论,便不管不顾地奔了过去。
    「我要~肉~肉~~」
    来到洛伦暂时安置的洞窟中,闻见烤肉特有的油腻腻的香气,柴火噼里啪啦燃烧著的作响,眼前呈现出的美食大餐顿时让约翰口水直下三千尺。他的脑海里瞬间除了吃这个动词,什麽也没有了。
    可是,洛伦必然会跟他抢……
    「你先吃吧,我不饿。」洛伦淡定地坐到岩石上翻书。
    混账大哥!噢,不!!天使大哥!你头上的光环真是好耀眼!
    约翰感动得一塌糊涂,马上不顾形象地开吃起来。他拣到一只肥硕的腿肉,足有寻常鸡腿的三倍那麽大,咬起来很带劲,喷香的,连骨头都差点吞进去了。吃完油腻腻的东西,自然觉得口渴,见旁边有一杯深红色的液体想也没想就拿起来灌下去。入口时有些咸腥味,有点像是海水,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味道……
    约翰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会儿,忽然升起个不太好的念头。关键是,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的比重愈来愈大,令他不自觉地脸色慢慢僵硬了。
    「那个…大、大哥……」约翰吞吞吐吐地问道,「能问问你烤的是什麽肉吗?」
    「你不是已经吃了?尝不出来吗?」
    「尝不出来,总之,不是鸡鸭鹅就对了吧。」
    洛伦面色毫无变化,眼中却泛起略微嘲弄的笑意。
    约翰大呼不妙,爪子颤颤巍巍地指向柴火上方的烤架,剩下来的半只腿肉还流淌著油光水亮的润泽。「所以这到底是什麽动物的腿?」
    「煮熟的双邑兽。」
    「就是那个头大身子小,共有612腿不等,长得像是脸部被踩了一脚的水牛,身体如月球表面凹凸不平,除了吐水以外没有任何攻击力,还对气味特别敏感非要追著别人跑直到被打死,背上还有一对鸡翅膀似的魔兽?」约翰说著神情就变得很难看,「那麽,那水――」
    「对,就是它吐的水,不过没有毒的,放心吧。」洛伦淡定地说,「顺便一提,你以为的腿肉,其实是它的屁股。」
    约翰有一瞬间极想仰天悲愤咆哮,在此之前,他已经先去外面不停干呕了。
    「别这样,吃了总比吐了强,至少能填饱肚子。」
    後面悠悠地传来洛伦的声音。
    这家伙绝对能气死人于无形中。约翰憋了满肚子的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诚如洛伦所言,还是积蓄体力比较重要――於是他忽然瘪了下去,就像是气球瞬间失去气体一样。
    洛伦望了望他,沉默了两秒钟,骤然压低声音急促地开口:「你听到了没有?」
    约翰凝神倾听了片刻,只觉得那诡异的尖叫听起来像极了受到惊扰的乌鸦。
    「乌鸦嘛,怎麽了?」
    「那叫尸鸦。」
    「口误,口误。」约翰下意识吐了吐舌头,虽然是成年男子的外表,做起来却显得挺可爱,「我之前遇到过一两只,没什麽大不了的,需要如此警惕吗?」
    洛伦不语,皱起眉头心里想了个大概。往前走了几步,洞窟的最外面是用阵法封住的,他就站在里面看著外面的情形。那些尸鸦成群结队地来袭,看样子打算强硬地攻下这里。不少人认为蝙蝠是一种可怕的黑暗生物,但是,实际上蝙蝠什麽危害也没有。而尸鸦呢,甚少被人提及,因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它们的恐怖之处。
    尸鸦群是杀不死的,倒不是完全不死,只是恢复力和抗击力都极强,凡有一口气在的,都可以在半分钟之内迅速复活过来。倘若是一两个还好,实在不行就溜之大吉,尸鸦追也追不上的。问题在于,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好是无处可逃的,除了正面迎战,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你在森林里杀了很多魔兽吧?」洛伦抱起手臂说道,「它们太喜爱这种气味了,很容易追踪过来,只是召集同伴需要点儿时间,你看,现在少说有几千只尸鸦盘旋在上空了。」
    「那有什麽办法?」约翰抓了抓头发,苦恼地问。
    洛伦想了想,郑重地说道:「洗澡。」
    在约翰愕然的目光中,扔了下半句话:「然後杀怪去。」
    ☆、chapter five试炼(下)
    「其实我很想知道,为什麽你到这里还有闲情逸致看书?」
    「打发时间。」光壁被激烈地撞击著,洛伦毫无所觉似的,手撑著屏障踏过尸鸦群的残躯往前走去,「你要吗?我这儿有弗拉里斯特的帝国开创之前、一个磨坊主的故事、神话全书,爱情鸟、春日消融的冰雪……就不一一赘述了,反正你得知道,基本上都是人类撰写的书。」
    「你把整个书房都搬进来了吗?」
    「不,只有一排书架而已。我的储物戒指里没那麽大地方。」
    约翰捏著鼻子抱怨道:「为什麽结界不能把那种烤焦了的气味一起隔绝掉?」
    洛伦抬眼看他:「不满意就出去好了。」
    地上尸横遍野,空中的尸鸦群却前仆后继地涌上来,扑火的效率堪比飞蛾。只不过,随著战斗状况愈加僵滞且进展缓慢,大军开始朝山洞内进发。因为里面才是散发腐臭的根源。
    「你平常在山洞里不会觉得难过吗?」
    「为什麽这样说?」
    约翰看著那群尸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跟洛伦一起飞到了上空,望见底下的洞窟轰然地爆炸了。石块泥土和火药味都在空中到处乱溅。洛伦始终皱著眉头,脸色沉甸甸的,似乎这些小怪物的死并没有令他开怀。
    「好不容易找到的住所,」叹了口气,「又要换地方了。」
    约翰拍拍他的肩膀:「多谢你的招待。」
    「你要去哪里?」洛伦怎麽会不知道这家伙急著推卸责任,当即黑了一张脸,攥紧拳头阴沉沉地问道,「我的房子怎麽办?」
    「哈哈哈,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我真正想问的是后面那个。」
    「好大哥,呜呜,我又不是故意的嘛……」
    洛伦浑身恶寒了一下,过後,掩唇道:「够了。」作为一个大半天没吃过东西的,都忍不住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了。
    ※
    当在深渊之底遇见维里斯的时候,两头姓赫伽斯的龙谁都没有感到惊讶。也许有叫他们互相照应的意思吧。虽然大大小小的空间少说有几十个,每头龙都不一定能碰得到第二头龙,可是念在人多力量大,联手的话危险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
    深渊之底没有守门魔兽,里面更没有。这不是个可以在数量方面占优势的地方。进去之後,很容易便被幻境所迷惑。敌人不再是凶残的怪物,而是自己。
    这个空间著实很大,先前维里斯在海上耽搁了许久,来到深渊後终於遇到了他们,自然是惊喜异常。近年来维里斯缺少了可以交流的伙伴,整天闷著不说话,反倒让自己变得十分抑郁了。他头疼的毛病也没好转多少。试炼的开始对他而言是一种挑战,却很有乐趣,比在龙族枯燥无味的生活要好得太多了。
    维里斯进入了个完全黑暗的世界,前方传来惨白的光,脚下稍不注意会踩到玻璃的碎片。房间的基调介于黑白灰之间,玻璃上晃晃地映著破裂的脸。
    不过往前走两步,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恶狠狠地拽住了,猛地拖著甩了很远的路。
    维里斯被甩得头晕脑胀,勉强想爬起来,发现自己根本就爬不起来。他的手脚好像都切断了跟意识的联系,用来控制身体的那根神经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处于消极怠工的状态。
    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了。
    可是连闭上眼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维里斯努力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成功操纵眼皮的开合。他仿佛被局限住了――于一方狭窄的天地内,只能透过固定的角度观察事物。现在他正望著天花板,初步估计,自己躺在地上。由于五感中的大部分都被剥夺,真的是仅仅凭猜测来推敲了。
    维里斯很安静地等待这阵幻觉过去,怀疑可能是深渊本身性质,外加他常常做噩梦的关系,把那些扯不上的单独片段给连在了一起。
    杂乱的脚步声接近了。
    「他的药用完了。」
    一个难听喑哑的声音这麽说著。
    「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吧。」那个难听的声音自言自语似的,「可惜了,那玩意儿少见的很,每次都要大动干戈一番……」
    维里斯思考了一会,没能从这些定义模糊的话中找出什麽线索来。因为那家伙站得比较远,听觉以外的感官都罢工了;所以他看不到对方的影子,判断不出来那究竟是个男人还是女人,或者,究竟是哪种生物。
    地面突然往上升了几个坡度,世界马上天旋地转起来,晕乎乎地下滑了些,好像正处于悬空的境地,但又被某种物体羁绊住,迟迟没有掉下去。
    维里斯心里突突地窜起了一股火焰。
    又不是活菩萨,老是被牵扯到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谁能不生气?
    有本事直接跳出来干一架不行吗!这样反复折腾简直毫无意义!
    随著他愤怒的思绪爆发开来,犹如火山般的席卷了眼前构架起来的世界。旁人似乎能感受到他的怒气,渐渐放弃了禁锢,妥协,将他从不存在的牢笼中解放。
    维里斯再次受到了那种被硬生生拽出的感觉,不同的是,上次是拽进去。不过也有共同点,就是都让人很恶心,很不爽。他低叫了一声,扶著头坐了下来,心底那种恼火的感觉仍未散去,周围的玻璃镜清清楚楚地映出了扭曲的面容。
    咔拉,镜子在被打碎的那一刻消失了。维里斯重新踏在了结结实实的土地上,这片土地阴冷略显潮湿,头上有人拉了他一把,将他整个人拉了上来。
    「没事吧?」
    拉他起来的是洛伦,正在用探究中包含担忧的目光瞧着自己。维里斯勉强摇了摇头:「没事。」
    「这里的幻象很难缠,小心为上。」
    「是吗?」
    「你在那里看到了什麽?」
    「我……」
    维里斯抿起唇,跟著洛伦走了几步,突然一个大力挣脱了对方的牵扯。
    确实,这里的幻象很难缠。可是他刚才经历的并不是深渊所导致的,只能说,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幻觉。从开始的梦魇片段,到现在身临其境般的感觉,几乎让他分不清真真假假。但这不是重点――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对深渊掉以轻心。
    维里斯早在对方转身的刹那做好了来一场硬仗的准备。他没有用什麽花哨的技巧,直接拿拳头狠狠揍了上去。砰的一声,『洛伦』的身形消失了。
    维里斯感觉像是打到了空气里。
    「可恶的东西。」他骂完呆了呆,又喷出一道火焰,「滚。」
    「住手啦!」约翰怀疑自己是不是曾经得罪了他,连忙跳了开去,躲过了火球的袭击,「是我,是我啊,干嘛一见面就要跟我动手?」
    洛伦也从另一边走出来,微微蹙起眉看著这一幕,显然对他们的状况不能理解。左右看看,维里斯的黑色眼珠中闪过些许动摇之色,放下了戒备的姿态,拳头摇了摇便收了回去。
    「不好意思,还以为又是……」
    「我知道。」虽说如此,约翰难免委委屈屈地鼓起了腮帮子,「咱们刚才也碰到了。我见到一座战火纷飞的城市,里面有好多难民,真可怜。」他挠了挠头,好像努力回忆的样子,「其实记不太清楚,醒来之后什麽都忘了。」
    「我见到的是蓝天。」洛伦说,「除了这个,什麽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
    「对你来说一点都不奇怪,」约翰嘿嘿笑了几声,玩笑式的挤兑起洛伦来,「难道这跟每个人的追求有关系吗?」
    「当然不会是的。」
    维里斯沉吟了一会。尽管十分肯定地说出了否定的答案,但真正是基于什麽理由来判断,他自己也不知道。论起追求,暂且还没有什麽宏伟的展望,要说最想快点搞清楚的事,倒是能很快答出来,那莫过于时时困扰著他的梦魇。
    从小到大为了应付那些没由来的事情,维里斯实在精疲力尽,有时候,他觉得这是一种神秘启示――事实证明不是――更多的时候,觉得这是提前透支的代价或惩罚。
    「好吧,别管那些了。」约翰耸了耸肩,突然发现维里斯走神的程度不小,连忙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英俊的脸蛋上笑得贼贼的,「我有个绝妙的好消息哦~想不想知道?嗯?你们俩想不想知道?」
    语中大有『想知道就快来求我啊』的意思。
    奈何那两位都是镇定非比寻常――或者说是一个是天生淡定,一个是天生迟钝的生物,对他的引诱没有任何反应不说,还纷纷送上了不可理喻的眼神。
    「你们真不想知道吗?」
    「……」
    ……管它呢!
    权当他们内心明明好奇得要死,又没胆子承认吧!
    约翰暗地里磨了磨牙,装作没看见两位似乎有点鄙视的表情,低头哼哼道:「那个消息就是――」他猛然抬起头来,咧一口亮光闪闪的白牙,「我找到『门』的位置了!就在这个地方!」
    ☆、chapter six成年
    那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风神殿外洁白的大理石柱被阳光烫染成金,对比度极强的阴影成斜角打在门口和门外之间。慵懒的龙躲过了紫外线的照射,趴在里面打瞌睡,眼睛眯成了一条蝌蚪似的非直线。
    刺目的光芒从上方传来,有一瞬间以为是屋顶破了。加莱西诺抬起头观望了一会,撇了撇嘴,将庞大笨重的身躯换成轻巧的人形,跳到地面走上前,准备迎接即将归来的三头龙。
    加莱西诺在族内是个相当低调的青年,比洛伦他们要大上百余岁,金龙和黑龙的混血,两者各有所长,力量自然不会弱到哪里去,甚至可以说很强大。只是,他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除了睡觉,就是吃东西;除了吃东西,就是数金子。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不需要人生目标,过一天算一天罢了。
    眼前出现了意料之中的身影,加莱西诺抚掌,懒懒地笑著说:「欢迎回来。一下子就是五十年,你们花的时间够久的嘛。」
    「嘿,你在这里守了五十年?」约翰挑了挑眉。
    「怎麽可能。」加莱西诺嘀咕道,「这不是你们要回来了,薛提思长老叫我来帮忙看下,有没有什麽要帮忙的。真是的,不然我哪来那种闲工夫。」
    「谢谢你。」
    加莱西诺似乎不太习惯被特别礼貌的对待,愣了愣,回道:「嗯,维里斯,不用谢,这是我的本分。待会你们找长老汇报一下好了。就这些,我先走了啊。」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约翰吁了一口气,转头说:「那我们就分头行动吧?」
    「好,待会见,祝你们好运。」维里斯抬起手,响亮地拍了一下约翰的手掌心,然後冲出了殿外跑远了,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直至不见。
    「终於变得活泼了点……这才像个少年人的样子嘛!」约翰感叹道,「那麽,我也回去了。」
    他招招手,迈出几个大步,突然又不死心地拐了回来,拖长了音调疑惑地问:「你怎麽啦?不一起走吗?」
    一直被当做透明人似的洛伦木著脸看他。
    「那个那个……笑一笑,小心长抬头纹哩大哥!」
    洛伦很不给面子地继续木著脸:「你先走吧。」
    约翰绕著洛伦左右转了几圈,确认他是打定主意了,只好放弃地说道:「好的,不过你可别有事都闷在心里,我回去了,待会再过去找你。」
    弟弟走後,尽管殿内的陈设并无新奇之处,洛伦还是忍不住呆望著龛像出神。兴许他望的不是龛像,仅仅是头脑空白之时,视线恰好落到了那里。他掩唇这般驻足思考了一会,似乎心绪已经飘到极远处。
    不知为什麽,有种非常、非常不舒服的预感……
    洛伦发觉自己最近都在惦记著一件事。可是,这个到底是什麽事,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了。他敢打赌,假如把这件事抛在一旁的话,没过几天,就会自动浮上来。因此他就更希望能快点想起来了。
    他并不急著向长老们汇报,先回到了自己的居处,理所当然,没有外人存在。不过他很高兴地发现家具仍旧整洁,地板上没有多出乱七八糟的老鼠尸体,角落里没有多出积累成堆的灰尘。他对这里的印象不深,但还记得,毕竟住过一段日子。
    刚刚从试炼空间里出来,他的精神似乎特别困乏,到床上坐了半个钟头左右,既没睡觉,也没合眼假寐。尽管他很想这样做,但是心头那块疙瘩始终无法挥去。
    洛伦起身在水晶世界般的窟洞中走了走,仔细打量了一番家具,试图从中寻找出异常的蛛丝马迹。不得不说,他的直觉总是很灵验。目光从已经停止摆动的挂钟,转到指甲盖大小的五色的宝石串起的珠帘,再到凝视著玻璃置物架上盛放的小物件,有的是陶瓷娃娃,有的是以前不常看的书,随手放在了那里。十多年的回忆涌了上来,却在注意到第二格的东西时,瞬间裂成了单调的黑白碎片陪风逝去。
    洛伦知道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瓶,对于金银财宝手到擒来的龙族来说,简直是不堪入目的垃圾。可是这麽普普通通的物品,却害得他一下子愣住了,突然想起,木塞口处应当有个便筏,而那个便筏才会是自己真正要找的东西。
    他犹豫著,就像当初不知道该不该取下来那样。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有过分充足的理由打开了,因为他早已不止八十岁了。
    他很好奇瓶子里面是什麽,并且,这份好奇一度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其实里面并没有什麽。
    洛伦打开的那瞬间,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没有温度和风,如同身处另一个神奇空间。最先看到的是少年时的他,正站在相同的位置,做著相同的动作。这个动作,重复了许许多多遍,每次都让他自己痛苦已极。
    看样子,少说打开过上百次了吧……
    因为记忆狂涌而来的关系,好像街道上的行人变得愈来愈多,头脑变得愈来愈拥挤了。洛伦忽然有些心惊。此刻的他,完完全全体会了当时的感觉。
    他只是重新体味了一遍又一遍找回记忆,然後一遍又一遍将自己剥夺的经历。
    灰霾的天空,阴冷的寒风,底下的人们似乎都很渺小。洛伦渐渐降低了自己的姿态,来到那个半跪著的人面前。那人看起来实在可怜,明明有著一张漂亮俊美的脸蛋,却布满了泪痕,让他心里莫名地揪疼起来。
    转过头,洛伦惊讶地发现盖伊长老就在旁边,神情犹似冷笑,更似轻蔑。他能明白这种表情的意思,以前每当谈起人类的事情,那些成年龙便会露出类似的脸色。
    洛伦看著一人一龙对话,听不到任何声音,默剧一样,却能够判断出大致的内容。
    可惜,什麽也做不了。
    只有任由那人逐渐灰心绝望下去,眼见那湖水蓝的星眸完全失去了光泽。
    洛伦突然间焦急如焚起来,极想冲上去叫那人不要放弃。虽然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凭本能,他不忍心见到那人崩溃至此的模样。为什麽?他困惑地问自己,为什麽要理会这个毫不相关的人的死活?
    然後,他慢慢想起来了为什麽。
    因为习惯了幼年时期生活的一点一滴,因为习惯了获得那个人的关注,因为习惯了……所以他想要得到全部。他并不是享受当个孩子的感觉,而是享受被爱著的幸福。
    无论过去多久,他都会记得,那是此生见到的第一个人。
    就在黑暗潮湿温暖的地下室里,朝他绽放了好看的笑颜。
    那种柔和美好的感觉,让他陷入其中迟迟不能自拔,许久以後,才晓得呆呆地开口,喊出了不恰当的,却是自己当时认为很贴切的两个字。
    为什麽当时非要选择忘掉那人不可?
    要不是东西还放在这里……
    要不是很幸运地没有被人动过……
    他绝对会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杜兰的存在吧!!
    洛伦紧紧咬著牙,抬手掩住了眼中阴鸷的情绪。他实在是担忧,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会换成巴掌抽到自己脸上。
    ※
    「盖伊长老、薛提思长老、诸位……」
    姑且掠过大同小异的问候语吧。
    洛伦上前面向老龙们鞠了一躬,大致上讲明了五十年间的生活。这些用三言两语就可以带过去。故而并没有太多人感兴趣,众龙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後面的话上。洛伦的腰一直是微微弯著的,看似谦卑,可他的态度却像个倨傲的雄鹰,垂下的银眸中尽是不可忽视的寒冽。
    「我有个不得体的请求。」
    「什麽?」全场短暂的寂静之後,上座的老龙问道。
    洛伦直直地看著盖伊。后者似有所觉地扭过头,半晌才做了个手势,因他的资格最老,所以别的龙都退下去了,留给他们一片私人会谈的空间。
    「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在此之前,」洛伦说,「我希望您能够告诉我解除契约的方法。」
    盖伊愣了愣,很久反应过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
    「是的。」
    「洛伦……我有点失望……你刚回来,就要跟我说这个?」盖伊疲惫地说,「嗯?你要去找他?别忘了,他是我族的敌人。还有两个可怜的孩子,至今未曾寻回,定是被那法师给带走了,不知流落在哪个地方……」
    「敌人吗?」洛伦微微偏头,口气流露出些许讽刺意味,「一个照顾了我十多年的敌人――倘若当年没有发现新辟之境的存在,真正绝望的情况下,这个敌人不该是我们的恩人吗?」
    他的态度逐渐转变,半点不相让,令盖伊有种被冒犯尊严的感觉。但是,这孩子…不,洛伦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是一头成年龙了。因此,他的话语绝对比以往要有份量许多,而不是可以容人轻易忽视的了。
    盖伊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觉得有些不敢置信:「这麽多年过去,你竟然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托您的福。」洛伦冷冷淡淡地说,「毕竟,当初是您教给我记忆瓶的用法,不是吗?」
    虽然本意决不是让他在几十年後再次回想起一切。
    然後他按照盖伊所愿,从此将那段记忆抹去了。
    盖伊的脸色变得很古怪,皱著眉看他,喉咙间吐出莫名的颤动声。看起来,盖伊是在思量。恰好,洛伦有很棒的耐心,就那样动也不动地站在堂下对持。
    「不。」
    最後盖伊说出这个字。「我不允许……」
    「不允许什麽?」
    门外窜出来一个笑嘻嘻的红发男人,很自然地插到他们的话中。他走到洛伦身边,甩出一条胳膊搭在洛伦肩膀上,自动忽略了小幅度的躲避,抬头对盖伊说道:「哈,大长老喔,晚上好,吃过了没有?」
    「……吃了。」盖伊忽然觉得场面似乎有点令人头疼。
    「吃的什麽呀?」
    「……」
    「对了,史迪克家正在搞烧烤聚会,要不要一起去蹭点饭?」
    完全就是在东拉西扯。
    盖伊努力按下太阳穴附近蹦出的数根青筋:「你是来干什麽的?有话直说,约翰。」
    闻言,约翰马上调整了脸部表情:「这可是您说的啊。好吧,其实,我就是来支持大哥的嘛。您看他一个好好的小青年,在族里憋了十几年,又在试炼空间里憋了五十年,换做哪头正常龙都会受不了的,对不对?更别提发情期跟成年期挨的那麽近,亲爱的大长老,你明白我的意思。」说完还故意向盖伊挤了挤眼。
    「嗯?」盖伊被他兜兜转转一圈,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似乎还真的明白了什麽。
    洛伦虽然极佩服他能够面不改色地胡诌一大堆屁话,却对于他捏造发情期的事情感到很不满。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私密性质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盖伊沉默了一会,「族内真的没有你看得上眼的母龙吗?」
    「年纪太大了吧。」约翰代替他回答。
    「年纪大点不好吗?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发现她们都还年轻的很。」
    约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叨念著:「问题是根本就没有比你活得还长的生物了吧……而且,天天对著本族美人再怎样也会审美疲劳的嘛。」
    「你们执意如此吗?」盖伊的脸色沉甸甸的,「那麽,好吧,等到成年仪式结束後,可以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别忘了保持联系。老实说,你们这些小辈是最让我不放心的,要不要安排别的成年龙随行?比如……」
    「不用了!」约翰斩钉截铁地说,连忙又干笑道,「嗯,我的意思是,麻烦大家多不好呢,哈哈哈哈哈……」
    於是这件事就这麽定下来了。
    走到外面两兄弟各自寻思,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只是沿著妙青河往前状若散步。茂盛的草长得像极了芦苇。约翰本以为洛伦会感到高兴的,因为他很机智地化解了尴尬僵持的局面,实际上,洛伦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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