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日头毒辣,像是根根尖利的刺,扎在裸露的皮肤上,饶是李小宝晒惯了太阳,也经受不住,只好进山,待到下午再继续赶路。
    她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知道向西就是县城,爹在县城赚了不少银子,那么她说不准也能赚到银子。
    虽然一上午都呆在筐里没有动弹,但大胖还是饿了,两只前爪刨着李小宝的包袱,咧咧地叫。
    李小宝早上水米未进,也有些饿了,把她娘烙的饼一掰两半,放在了大胖嘴边。
    大胖吃不了这么大的饼,爪子拍拍打打,不知道怎么下口,而且这饼一点荤腥气都没有,它并不想吃。
    见状,李小宝三两下吞掉饼,将大胖的那一份掰成细小的饼粒,大胖这时才赏脸吃了几口,但也只吃了几口,随后便用尾巴把它的午餐扫到土里去了。
    大胖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丝毫不愁,还能浪费粮食,但李小宝明白,她带的三张饼,撑不到明天中午,她还是要给大胖捉些活物。
    山里有一条细细的小溪,水里生活的鱼,只有她的小拇指那么大,根本不够大胖溜牙缝。林子里的鸟也是聪明得很,李小宝凝神静气等待了许久,也没有成功捕到一只。
    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虽然做了伟大的事,却不能被称为一个伟大的人,伟大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的猫饿肚子的。
    所以还是要继续赶路,走到县城,大胖必然就不会饿死。打定主意之后,她喝了一肚子凉水,便继续出发了。
    她闷头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发觉眼前越来越暗,大团的乌云在天空疾行,像是拍岸的浪潮,闪电在云层中蓄势待发,雷声沉闷,要下大雨了。
    李小宝环顾四周,只有大片的农田没有人家,她找不到躲避的地方。
    只好蹲在小土坡之下的一个凹窝,把包裹和大胖都倒出来,头顶着竹筐避雨。
    雨点在她蹲好之后就砸下来,噼里啪啦地,像是油锅里进了水,漫起一层水雾。
    一人一猫,躲在此处避雨,也算有几分野趣,但李小宝显然不是竹杖芒鞋轻胜马的大诗人。
    她只知道自己被淋得精湿,就连干粮也被雨泡透了,像是一团死面。
    大胖光滑的毛被浸透,结成一条一条的,倒是显出原来的身形,并不是虚胖,是实打实地像一头猪。
    虽然陷入了这样的境地,李小宝也并不害怕,她脑袋空空,十分茫然,只是盯着雨,盯着眼前一颗参天的大树。
    忽然一阵电光袭来,李小宝眼前的大树被劈个正着,树顶在雨中燃烧起来,冒出一股青烟,紧接着它的上半部分开始缓慢移动,在猛烈的雷声中轰然倒地,折成了两半。
    这一道闪电一阵惊雷持续的时间分外长,李小宝僵硬地蹲在土坑里,仿佛被劈的是她而不是树,也多亏了这一道雷,李小宝葫芦似的脑袋瓜,忽然灵光不少,她知道了后怕,明白了其实自己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雷劈她都不用多大的阵势,咔嚓一下,她就变成一块炭,还是一块不耐烧的炭,大约煳不熟五个红薯。
    小孩子该干什么呢?小孩子该哭着回家。
    李小宝便十分识时务地嚎啕起来,抱着大胖,也没有忘她的大筐,至于那团干粮,便宜耗子吧,她已经悲伤到不想再拿。
    眼里下起了大雨,外在的雨就因此小了一些,但因为李小宝嘴张的大,还是喝了不少雨水,尝到雨水的滋味后,她愈发后悔,外面有什么好呢,连水都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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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二刻的李家,众人都起了床,李三趁早上凉快去地里浇水,方芸芸在厨房做饭,今天是捡到李小宝的日子,权做她的生日,拾翠山的人在生辰那天,要吃油炸糕和长寿面,老话说,糕粘粘,面拴拴,孩子就能长命百岁。
    家里又只剩下了李贤一个闲人,他穿戴整齐,去厨房喝了一碗粥,眼睛一扫院子,没发现李小宝,“娘,小宝呢?”
    “不知道,估计还睡着,今天她生辰,就让她多睡一会儿。”
    李贤点点头,想回房看书,又想到李小宝这么晚没起,她的猫还没有吃食,应该饿了,便找了点吃的要去喂它,可去了猫窝一看,猫也不在。
    因为腿脚不便,那只猫非常不喜欢活动,平常盘踞在猫窝三步远的距离,这回倒是奇怪。
    但李贤也只以为是李小宝抱着猫睡了,他小时候也爱抱着小宝睡觉,她软绵绵肉乎乎的,很好抱,就是爱流口水。
    回房看了一个时辰的书,方芸芸让他帮忙烧火,李贤又问:“小宝呢?”
    “她今天生辰,不用她干活。”方芸芸边团面边说,“咋啦,念了书你娘就用不动你了?”
    李贤蹲到灶口,点着火,“不是,她是不是又出去疯跑了。”
    “不管她了,晌午回来吃饭就行。”
    李贤虽然不会熬鱼汤,但烧得一手好火,没过多久,灶口里的火焰就争先恐后地舔着大铁锅,方芸芸把金灿灿的面团顺着锅边溜到油锅里,刺啦一声,面团就聚集了密密麻麻的气泡,油炸糕的香气顺着烟飘到院里。
    等到午饭准备停当,李小宝却还没回来,方芸芸去房前屋后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李贤则是去到她的好朋友家里询问,李三沿着河岸张望,半晌之后,三人皆是独自回返。
    徐赋带着阿旺和小顺犹犹豫豫地走向李家,他要直面李小宝她娘了,他有些害怕。
    阿旺敲了敲李家的门,门当即大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条婀娜的女人,免着袖子,纤细的手腕上吊着两个玉镯子,再往上看面白唇红,并不可怕,反而称的上美丽。
    虽然在同龄人之中,徐赋很不讨喜,但在长辈面前,徐赋长了一张巧嘴,“姐姐是小宝的娘吗?”
    方芸芸已经十多年没有被称为姐姐了,猛然一听,倒真像自己年轻了十几岁,语气愈发和蔼,对徐赋说:“是呀,你找小宝?小宝现在不在,不知道疯......去那里玩了。”
    李贤在听到有人敲门之后也走到门口,就听见徐赋说:“小宝不是去玩了,她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了?”李贤追问,“你看见她了?”
    “嗯,她去我家看我的时候说的。”
    “她什么时候去找的你?”
    徐赋想了想,“卯时五刻。”
    方芸芸看了看太阳,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时辰,这么热的天气,大路上没有人,拍花子的专挑这种时候拐孩子,李小宝那么小,简直就是肉包子打狗。
    她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晕倒,李三稳稳地扶住她。李贤去了李小宝的房间,先前他没在屋里见到小宝,就没仔细看,他希望小宝能留个字条交代自己去了哪里。
    这一找,还真的让他找到了,茶杯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上写歪歪扭扭几个字,“我李家出走了,不回来了。”
    因为只会写李而不会写离,连出走也没出明白。
    李贤迅速把字条拿给爹娘看,方芸芸越看越心惊,她现在倒是庆幸李小宝像是被芦柴棒拼出来的了,希望拍花子的能因为小宝又瘦又黑卖不了几个钱而瞧不上她。
    没过一会儿,风云巨变,下起雨来,李三和李贤连带着邻居以及徐赋家的家丁,兵分四路,地毯似的搜寻李小宝去了。
    这厢李小宝惊雷一劈,迷途知返,那厢李贤踏破铁鞋,向西而去,扯着变声期的破锣嗓子,边走边喊。
    雨在李小宝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停下了,甚至西天由阴转晴,露出灿烂的阳光,灿烂的夕阳在濛濛水汽中几经折射,架起一道绚丽的彩虹。
    李贤面朝着西方,并没有看到,但李小宝却是在绿油油的稻田里,看见李贤从彩虹中走出来,风飒飒地吹,李贤的衣摆像是麦浪一样,连绵而柔软。
    “小宝,李小宝,你死哪里去了?”李贤喊道。
    李小宝有一瞬瑟缩,看李贤那副狼狈的样子,她直觉自己闯了大祸,紧张兮兮地勒着大胖,大胖被她勒得惨叫。
    听到惨叫之后,李贤的目光锐利地逼视过来,他看见李小宝落汤鸡似的仰着小脸看他。
    “李贤......”话音刚落,她连忙换了称呼,“哥哥......”随后沉默地踱到了李贤身边。
    因为长久的走路,李贤累得气喘,指着李小宝的鼻子,“你看娘一会儿怎么收拾你吧。”
    闻言李小宝越发委屈,干涸了的眼泪卷土重来,回了家必定已经到了晚上,而夜晚下的家此刻变得凶险万分,张大了黑洞洞的嘴等着她。
    李贤很少看李小宝哭,以至于别家的哥哥哄妹妹的手段,他是一点也没有,“哎......别哭了。”
    他拿袖口帮李小宝擦眼泪,安慰道:“你今天生辰,娘应该不会打你。”
    “啊?”她抽噎着问:“我今天过生辰吗?”
    “傻子,你都过了六个生辰了,还记不住。”
    想到过生辰吃的红豆馅的油炸糕,李小宝空虚的肚子咕咕地叫,可是油炸糕现炸出来最好吃,她已经耽误了,回想这一趟伟大之旅,她除了喝一肚子凉水什么都没得到,可见离家出走也不是伟大的事,或者说不是小孩子该干的事,她可以再等一等,等到像李贤这么大再继续伟大。
    连着走了四五个时辰,李小宝的腿软得像面条一样,李贤嫌她走的慢,便背着她回家。
    李小宝又累又饿,没多久就眼皮打架,睡了过去。大胖知道这是要回家了,自己又有数不尽的吃食,再不用饿肚子了,便甩甩身上的水,窝在筐里不动弹。
    天擦黑的时候,李贤遇到了李三一行人,众人见小宝找到了,也都放下心,回家吃晚饭。
    徐赋在李家边吃边等,把中午欠的一顿,补成了两顿。
    在他吃得积了食的当口,李小宝回来了,她醒过来就扑到了方芸芸怀里,嗅着娘的香气,才有回家的实感。
    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方芸芸把额头上的布条一掀,将李小宝撕下来,看她缩着脖子,一副等着挨揍的可怜样,不禁笑了一下,拿手里的布巾擦擦她的脸。
    “饿了么?”
    “嗯。”
    “娘给你热饭去。”方芸芸跳下炕,三两步走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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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宝回来了,而且全须全尾,没有被野猪捉去当媳妇,徐赋放下心的同时,又闹起了别扭,李小宝怎么像没看见他似的,连一句话都不和他说呢。
    他白担心她了!徐赋哼了一声,也不理李小宝,让阿旺和小顺以及一干家丁,将他妥妥贴贴地护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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