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残阳把整个天空都映成了血色。
    已经过了下班的点,但东方医院急诊科门口,依旧是门庭若市。
    “快快快!送去抢救室!”
    “医生!我妈妈她是不是很严重啊?”
    “诶呦诶呦,我肚子疼,应该挂哪个科啊?”
    “医生,我们很急啊,能不能让我们先看啊?”
    冰冷的水晶棺,黑衣的运送员,嚎啕大哭的儿子,就这样混进了一片吵杂声中。
    像是一滴水混入了一片湖。
    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没有人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别人的苦痛,或许是因为,自顾不暇。
    毕竟,在这里,每天都有类似的事情在上演。
    众生皆苦。
    “张医生,刚刚真的不是我爸吗?”
    殡仪馆的车上,孙老头的儿子脸上带着横七竖八的泪痕,眼睛里满是希冀。
    孙老头的儿媳坐在丈夫旁边,握着他的手,有些歉意的看向张一森。
    两人身旁,孙老头的双眼通红,眷恋的看着儿子。
    “老爷子进来之后,偶尔也有短暂清醒的时候。我本来希望他亲口跟你说这些话的。”
    张一森轻轻叹了口气,“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孙老头儿子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湿润了起来。
    但他很快抹了把脸,然后高高的扬起了头。
    “小时候,我爸老因为我哭骂我,但越骂我哭的就越厉害。后来,他就说,想哭的时候就抬头,这样就可以把泪水憋回去。但我总是憋不住。”
    他说着,眼角处便又多了两道泪痕。
    “所以我老是一边仰着头一边哭,就像现在这样……哈哈!这样也算是半个男子汉了……”
    孙老头的儿子又用手抹了好几次脸,终于堪堪止住了泪水。
    他看向张一森。
    “张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谢谢你那天背着我爸去医院。
    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爸的照顾。
    也谢谢你,帮我爸实现了最后的愿望。”
    他缓缓站起了身子,“稍息~立正~敬礼!”
    那是一个不是很标准的军礼。
    “稍息~立正~敬礼!”
    而在他身边,在他听不见的口号声里,孙老头笔直的站着,右臂折成了角——
    那是标准的军礼。
    “谢谢。”
    他说。
    “谢谢。”
    他也说。
    ……
    殡仪馆的人在车里忙碌。
    孙老头的儿子和儿媳妇守在遗体前面做道别。
    车后,张一森沉默的等候着。
    于是等到了孙老头。
    他的脚步似乎轻快了不少,但走到张一森跟前的时候,又变成了小心翼翼。
    “张医生,我是不是,该走了?”
    他又回头看了看儿子的背影。
    “老头子我啊,也是知道规矩的。那个词怎么说的,人鬼殊途。只是舍不得啊,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不过老头子我也不会赖着不走的,绝对不会让您难做。”
    “确实,人鬼殊途。”
    张一森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抬起胳膊,淡淡的荧光便从胸口开始覆盖全身,组成了一件半透明的白大褂。
    他向前伸手,一柄半透明的手术刀便在手心里渐渐成型,漫天红霞映在刀上,暖色便也变成了冷色。
    孙老头悄然张了张嘴。
    “老头子我一直以为自己死后见识的应该是灯笼,招魂蟠,哭丧棒,西方那边的大镰刀也有可能。倒是没想到,竟然是把这么小的手术刀。”
    张一森笑了笑。
    “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我明明是个医生,但是却被鬼误认成黑白无常这件事。
    手掌轻翻,半透明的手术刀如同躯体的一部分,被轻轻握住。
    持笔式。
    技能提示在空中浮现,闪烁着光辉。
    【锋利:崭新的刀片已经开刃,可以轻松划开你面前的阻碍。
    标记:优秀的医生不会忘记每一位自己医治过的患者,使用手术刀尖划破目标皮肤,可对其进行标记。
    治愈:刀尖染血,是伤害还是治愈,取决于拿刀的人。当身着白大褂,手持手术刀时,可对友方单位进行治愈;可对敌方单位造成真实伤害。
    ……
    注3:此技能对非人种属效果翻倍。】
    张一森抬头,“来吧?”
    孙老头最后看了一眼儿子的背影,主动迎上前来,闭了眼。
    “老头子我当了一辈子兵,绝对不会给国家添麻烦。”
    “来吧。”
    他,慷慨赴死。
    ……
    住院总在急诊科门口找到张一森的时候,殡仪馆的车已经走了好一会了。
    “老张?你怎么看起来有点魂不守舍的?”
    住院总仔细看了看张一森的脸,“脸色也不好,是不是身体还没好全?那个警官也真是的,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等你身体好了再说啊……刚醒就把你喊过去……
    来来来,咱们去楼下,楼下有坐的地方。”
    张一森任由着住院总拉扯。
    走进医院大门之前,最后往殡仪馆的车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当医生这么多年,他见过太多人的离去。
    哪怕是在得到系统之后,他见的也不少。
    但金银服装城里的土豪和倩倩没有变成鬼。
    牺牲的消防员彭队没有变成鬼。
    入魔的江火没有变成鬼。
    这两天急诊科里送走的病人们也没变成鬼。
    偏偏是孙老头。
    偏偏是,这样的人。
    张一森点开了系统的光屏。
    种属列表里除了“人”、“魔”之外,新多出了“鬼”。
    【人之所忌,欲由心启。人心癫迷,此之谓魔。】
    【众生必死,死必归土,人魂不散,此之谓鬼。】
    孙老头当了那么多年的兵,保家卫国了一辈子,到最后,却没能好好保护保护自己的妻子和儿子。
    他的心里,或许也是有遗憾的吧?
    让他还停留在这人世间的,也只有对儿子的不舍和眷恋了。
    ……
    灯光暗淡的楼梯间里,张一森落后了住院总好些距离。
    他抬起手。
    手心里,半透明的手术刀安静的躺着。
    刀锋处,带了一抹微微的血色。
    世界已经变了。
    人类将不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种属。
    魔物,鬼物,这些非人种属到底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威胁?
    或许作为系统所选定的“医生”,他应该毫不留情的去“治愈”这些“不正常”的存在?
    张一森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
    但他总觉得,像是孙老头这样的人。
    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太平盛世,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在负重前行。
    而负重前行的人,不应该被辜负。
    所以。
    张一森闭上了眼,眼前是一片黑暗。
    但在西南的方向,殡仪车远去的方向,他能感受到,冥冥中的那一丝联系。
    手术刀微微亮起。
    【标记:优秀的医生不会忘记每一位自己医治过的患者,使用手术刀尖划破目标皮肤,可对其进行标记。】
    这刚刚使用过的技能提示,正散发着微光。
    希望,下次相见的时候,也不要让我向你挥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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