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查探尸身那人已是粗粗验过,“七窍流血,呈紫黑色,应是中毒而亡,具体的还得再细细验看。”
    暗夜之中,男人面具后一双眼恍若鹰隼一般锐利迫人,从尸身趴卧的姿势上掠过,突然瞥见某处,眼底锐光一闪而没,道一声,“光!”
    他身边近身一人立刻会意,忙将火折子取出来,吹燃后送到他手中。
    他将火折子举着,细细看过那人衣裳上几处不明显的血点,顺着那蜿蜒的痕迹一路看到了男尸的衣领处。他毫不迟疑地抬手将男尸的衣领往下一扯,露出了后颈,以及颈下一处殷红的淤点。
    “大人!”这回不需他再吩咐,他身边人立时极有眼色地递了一双布手套过来,男人动作轻巧熟练地戴上手套,查看了那淤点片刻,两指搭在两侧,运气于指,往下一按。
    “大人?”边上几人看着那从淤点处逼出的银针皆是面泛惊疑。
    男人却已是将那枚银针拔出,捏在指间,眯眼细看了片刻后,便信手一递。他身边的人早有所备,将那银针接过,摊在绢帕中仔细收好。
    男人一边取下布手套,一边站起身来,“将人带回去交给邢疯子,明日午时,哦,不,后日我要看到尸格。另外,将该封的地方都封了,给我一处一处,好好地查!”
    夜雨似乎大了起来,落在瓦上渐渐有了清晰的沙沙声,火折子的光亮衬着水光落在男人眸底,折射出幽幽的冷。男人顿了顿,站起身来,在夜雨潇潇之中转过了身,他身畔立时有人抖落开一把竹伞,遮在了他的头顶。
    “大人去哪儿?”边上有人问道,素日里,若是有这样的案子,大人多是直接去衙署,直接等着结果,或是通宵达旦地整理线索,可很明显,今日有些不同。男人脚步一顿,微微侧首后望,不知是不是边上打起的火把透出的光晕柔和了男人眸底的薄冷,那一瞬间,那双狭长的眸子显出两分柔软来,伴随着男人轻掀飞扬的唇角,整个人好似合上了节气,氤氲出了几抹春色。
    “明日我有要事,想是不会回衙署了,不过交代你们的差事不可懈怠,否则断不轻饶。”话落之时,人已出了胡同,跫音寥寥,渐行渐远。
    柳色千家与万家,轻风细雨落残花。
    春将暮,昨夜一场雨,清早起来,春织阁里那几棵树上的花落了一地的残红,枝上新绽的绿倒是饮饱了雨,舒展着身姿,越发绿得盎然醉人。
    春织阁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满院的红绸飘零,让身处其中的人都染上了两分喜气。
    这样的好景,却无人顾得上欣赏。院门外已能隐约听见人声喧嚷,伴随着热闹的喜乐声由远及近。
    后院的小廊上,缃叶一边探头望着前院的方向,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面上的急色越发关不住了。
    听着小廊另一头传来的仓促脚步声,她回过头,见得跑得面上浮汗的坠儿,一把抓住问道,“怎么样?可找着了?”
    坠儿摇了摇头,咬着下唇,有些不安道,“掌柜的该不会是醉了酒,睡在了何处,忘了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吧?”还有半句话坠儿藏在心底不敢说,会不会是掌柜的反悔了,不想嫁了,所以想要悔婚?或者,干脆逃了?她那样恣意洒脱的性情,坠儿就从没有想过她会有嫁人的一日,哪怕是到了今日,花轿临门,坠儿仍是有些身处梦中的不真实感。不知道一会儿花轿到了,却发现没了新娘会怎么样?
    坠儿胡思乱想着,缃叶却是神色几转,双手紧紧一握,“嘱咐拦门的人尽心些,多拖些时候,再派人去找。”
    若还是找不到那怎么办?坠儿看着缃叶姐姐的表情,却不敢问出口来,讷讷点了个头,正待按着缃叶的吩咐去办事儿,小廊另一头,阿楠却是匆匆而至,到得跟前轻声道,“掌柜的回来了,这会儿正让全福娘子伺候着梳妆呢。”
    回来了?坠儿有些不敢置信地一瞥缃叶,后者却是长舒了一口气,眉心微颦,就是脚下生风,往掌柜的香闺行去。
    到了晏晚晚的闺房,见到的是一个已经妆扮一新,艳光四射的新娘了。全福娘子手脚很是利落,熟练地一边念着吉祥话,一边梳拢发髻。
    缃叶皱着眉瞪对方一眼,入目却是晏晚晚一张带了两分讨好的笑脸。
    不待说什么,屋外又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刚被打发去院门处看情况的坠儿急匆匆赶了回来,“迎亲的队伍很是厉害,咱们的人拦不住,新姑爷已是往这头来了。”
    缃叶本还想骂不着调的晏晚晚两句,眼下却已是来不及了,好在全福娘子手脚利落,妆发已是整理好,缃叶忙将一旁架子上挂着的红盖头拿来给晏晚晚盖上。一片艳红的汪洋遮蔽了视线,盖头下,晏晚晚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之中悄然滑过一抹怔忪,搁在膝上的手,在听着屋外人声喧嚷时,悄悄攒握在了一处。
    “新姑爷是书院的先生,虽然拦不住,可也得作两首催妆诗啊……”
    耳边笑闹声声,忽远忽近地传来,恍惚间,一把清润带笑的嗓音猝然窜进耳中——“两心他自早相知,一过遮阂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嗓音是格外好听的,诗句的意思直白而又热烈,晏晚晚的耳廓骤然有些发烫,心想着谁与你两心知,情来画峨眉了?不过见了几回面,不知羞。
    门外有叫好声、喧嚷声,交织成一团热闹。晏晚晚嘴角轻勾,是笑,却夹带两分茫然。
    她真的……要将自己嫁出去了?嫁给那个她不过见过三次面,连了解二字都无从谈起的言先生。
    大姑娘上轿,当真是头一遭。来了这个世界日久,倒是也被同化了不成?明明心中无惧,却仍难免忐忑。晃神时,门已被打了开来,那热闹喧嚷一瞬间就涌到了跟前。
    满室的人声随着晏晚晚一瞬间大起来的心跳声又突然静了下来,“娘子!”胸腔鼓跃声声中,一声煞是好听的称呼滑过耳畔,紧接着,一只手递到了盖头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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