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剑术,她和杨慎辛辛苦苦学了一年多才略有小成。他只看了这些日子,就会了?
    快狠准,他的剑已到下巴前,伊春自知不是对手,索性认输,把剑丢在地上。
    舒隽拿剑指着她的喉头,笑吟吟地,连头发也没乱上一根。
    伊春很是佩服:“你好厉害!师父还夸我是天才,他要是见到你才知道什么是天才,只看了这些天就把回燕剑法学会了!”
    他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说:“我只学会姿势而已,谁也不是天才。何况,你还小呢。”
    说话的时候,剑尖还不离开她,反而渐渐下滑,顺着肩膀,一直滑到她胸脯上方。因为先前拆招,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很大。快要十六岁的少女,没有刻意掩饰身材,即使是粗布麻衣,依然能看出美好的形状。
    她的脸红扑扑的,和初见的时候比起来真是白了许多。为了方便练武,头发学男人全部束上去,露出额头来,越发显得双眼明亮。
    舒隽喃喃道:“嗯……其实不小了。”
    剑尖在她胸口上方点了一下,跟着飞快撤回。他丢了剑重新走回亭子里倚着,淡道:“你们还差得远呢。小屁孩,还差得远呢。”
    伊春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杨慎黑着脸把她拖走了,一面还低声道:“以后少和他单独相处!”
    小南瓜鬼头鬼脑地凑到舒隽身边,见他神色淡淡的,他服侍舒隽也有几年了,察言观色可谓一流,知道这会儿最好别乱说话,主子心情不太好。
    所以他只小声道:“主子啊,我觉得葛姑娘人真不错,身材也好,现在人白了,打扮打扮肯定漂亮。”
    舒隽嗯哼一声,低头喝茶。
    小南瓜把手一拍:“主子,是终于要抢人了吗?好样的!”
    舒隽瞥他一眼,似笑非笑:“胡扯,我做什么要抢她?她有眼无珠是她笨。”
    啧啧,到底还是不甘不愿承认了。小南瓜在肚子里叹息着摇头,男人啊,面子最重要。
    “那主子就别在洞庭湖这边逗留啦,不是早就说想去江南看醉雪姑娘?人家从春等到秋,脸上的妆也要化了吧?”他索性刺上一刺。
    舒隽皱眉想了半天,才恍然:“哦哦,你不提我都忘了有这回事。她还欠我两千白银,连本带利要滚做三千了,不错,这笔账一定得讨回来。你去准备准备,咱们明天就走。”
    小南瓜咧嘴一笑:“……先和葛姑娘他们透个口风?”
    舒隽把脑袋扭过去:“管他们,爱去哪里去哪里,少跟着我讨厌。”
    小南瓜做个鬼脸:“我知道啦!要和他们说一起走比较好!不,最好只有葛姑娘跟着。”
    舒隽作势要打,他早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结果第二天还是四个人一起上船,也不知小南瓜是怎么和他俩说的,伊春笑得春花怒放:“舒隽,你真是好人,多谢你请我们去江南玩。”
    “请”?舒隽看一眼小南瓜,他使劲丢眼色过来,大意就是舍不得钱财套不住姑娘。
    他只好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暧昧不明的哼声,算作回答。
    事后小南瓜扯着他低声道:“主子,你也活了二十多年,被女人投怀送抱惯了,以为是个女人都要喜欢你那可大错特错。如今是你看上人家,人家压根没那个意思,这会儿是个男人就该主动点大方点。你不想想以前怎么对人家的,眼下再不让她改观,可真完蛋了。”
    舒隽点了点头:“不错,你出的好主意。这趟行程的钱就从你月钱里扣。”
    小南瓜悔得差点要跳河。早知道他家主子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没想到对着喜欢的人也能照样铁公鸡,没救了,他绝对没救了。
    到达苏州的时候,已是十一月光景,纵然天气寒冷,树木繁花一片萧条,依然能感受到江南水乡旖旎的氛围。
    船夫摇着小船,在交错纵横的河道里缓缓前行。两旁都是青瓦白墙玲珑小屋,偶有老人家坐在河岸边喁喁聊天,小孩子追着打闹,听在耳内都是陌生好闻的吴侬软语。
    伊春站在船头四处张望,偶尔回头拉拉杨慎:“你能听懂苏州话吗?”
    他摇头。小南瓜赶紧过来插嘴:“主子能听懂,不单能听,还会说!”
    他一天不在伊春面前炫耀舒隽就不甘心。
    “葛姑娘,你们要是担心听不懂吴语,就别单独在街上乱跑,迷路可不得了。一定要跟着主子,苏州他熟悉。”
    小南瓜自己都觉得太好心了:主子,我为你制造那么多机会,你怎么感谢我?
    舒隽对他微微一笑:那就只扣一半月钱。
    小船摇摇晃晃地靠岸,岸上许多人家,房屋比先前看得精致许多。
    舒隽左拐右绕,进了一栋屋子。门前小院种了两棵冬青树,檐上竖着挂一条黑木匾,篆书:香香斋。不太正经的名字。
    杨慎的脸有点黑:“这里是……?”
    舒隽声音慵懒:“你以为是妓院?”
    杨慎无话可说。
    小南瓜嘻嘻笑道:“杨公子别那么多疑,我家主子向来洁身自好才不会去那些风月之地。这里是卖熏香的地方,老板欠了公子的钱,今天是来结账呢。”
    香香斋里装饰华美,绣幔垂帐,细细一股甜香袅袅钻进鼻子里,令人骨软目饧。
    伊春甚少见到这种精致旖旎,看得有点发愣,喃喃道:“这里的老板还欠你钱?舒隽你一定特别有钱!”
    舒隽但笑不语。
    四人刚进屋内,便有两个中年仆妇迎上,似乎是认得舒隽的,脸色变了一瞬,立即垂头道:“舒公子大驾光临,敝斋蓬荜生辉。老板在楼上恭候。”
    伊春跟着他们上楼,她耳朵尖,听见下面两个仆妇低声说:“催债阎王上门了。可怜老板心上只得他一个无情无义的东西,这种人怎是良配。”
    她不由一愣。
    穿花厅,过绣门,闺阁深处端坐一个华服女子,眉梢都溢满了喜悦,静静看着走过来的舒隽。
    她是那么美,生得像一朵兰花,低声道:“说好了四月来,早早备了新茶等你。怎的拖到今日?茶都旧了。”
    舒隽毫不客气地坐在对面,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账本,翻开看了看,掐指算算,最后说道:“两千两银子,四成利,到今日已经两年,一共是三千九百二十两白银。香香斋经营大善,今天可以有银子还了吧?”
    好狠!翻了一倍!伊春听见那么多钱,大气也不敢出。
    老板脸色一瞬间就变了,冷笑道:“还是个不解风情的东西!过一会再谈钱会死?”
    舒隽喝一口茶,说:“莫非醉雪要说今年还是还不起?”
    醉雪姑娘恨恨地瞪他一眼,过一会,却幽幽问道:“我若说还不起,你明年还会来吧?你若来,我今年就不还。”
    “哦,明年我会让小南瓜替我来。”舒隽对她良善地笑了笑。
    醉雪又恨又爱,抬手想去拧他那张可恶的脸,不知想到什么却又放下了,叹道:“人人都说舒隽风流且下流,为何我看不是这么回事。你好歹也下流一次,给我个机会。”
    伊春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
    说了半日,舒隽到底还是如愿拿到了快四千两银子,把纸条递给小南瓜,交代:“去通宝钱庄,让他们直接将银子算入我名下。”
    醉雪姑娘神色怪异地看着他,摇头叹道:“我恨不得没能认识过你。”
    舒隽又笑了笑,放下杯子轻声道:“醉雪,茶里下了什么毒?”
    茶里有毒?!杨慎一把将伊春手里的杯子打翻在地,他天性警觉,因为闻着屋里香味怪怪的,所以茶水碰都没碰。
    醉雪半截袖子捂住嘴,垂睫轻道:“我年年都盼着你来,你却年年令我心碎。你这样的祸害,倒是死了干净些。”
    舒隽摇了摇头,淡道:“说谎。”
    她沉默一会儿,道:“果然瞒不住你。晏二少来找过我,对你身后两个小朋友很有兴趣,要我把他们留住呢。”
    注一下:五子棋中国古代就有了,后来传到日本叫“联珠”,并非现代产物。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今天正式答复一个问题。
    有人问我这个文v不v,这个文不会入v,以后也不用再问。
    就酱,随时欢迎大家跳坑。
    二十六章
    舒隽不免失笑:“两个江湖小辈而已,晏二少事务繁忙,何必苦苦相逼,传出去不是叫同道耻笑?醉雪向来高傲,如何也做帮凶。”
    醉雪幽幽说道:“不错,两个江湖无名小辈而已,如何得了你的庇护,舒隽是这等热心人?”
    他没说话,好整以暇端起茶杯,也不管里面有没有毒,继续喝一口。
    只听“咕咚”一声,伊春毒性发作,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杨慎脸色阴沉,立即便要拔剑,舒隽轻道:“收起,别冲动。”
    “她中毒了,会死!”杨慎紧紧皱眉,“要赶紧拿到解药!”
    舒隽如同不闻,扶着下巴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叩,伊春毒性发作,他却一点事都没有,明明都喝了茶。
    杨慎忽然感到心惊:“难不成,你也是被晏……”
    他说不下去,直觉舒隽不可能是做走狗的人。
    醉雪别过脸,说:“你向来冷酷无情,谁的死活也不管,这两个小辈的命自然更不放在眼里。这些年我有心做些大事让你关注我,却总也不得其法。前几日晏二少派人找我,他对你的作风倒是了解透彻,知你必来找我讨债,便要我把你身边两位小朋友留住。我欠他一个人情,非还不可。舒隽,是不是要做些丧尽天良的事,你才会稍稍把我看进心里?”
    舒隽淡道:“就算你把自己老爹老娘都杀了,和我又有什么干系。”
    醉雪不由默然。
    隔了一会儿,她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又道:“晏二少新吞减兰山庄,湘西一带势力归入他手,奈何斩春剑的继承人却迟迟不定,难免有人不服。否则以晏门二少的心胸,又怎会纠结两个小辈不放。”
    舒隽笑了笑:“原来如此,我还当苏杭一带也被晏门给霸占了。天下之大,晏门占了这个又占那个,是要做皇帝么?”
    “晏门要不要做皇帝,醉雪不想知道。醉雪只想明白,舒隽要的是什么。”
    她回头,深深望着他。
    舒隽想了想:“这个么,我也不知道。”
    他将茶杯一放,起身把晕倒在地的伊春打横抱起,笑道:“再说下去我难免要听到怨妇之言,无聊的很。这就告辞吧。”
    他走到门边,忽又停下,无他,门外窗外都守着无数黑衣人而已,刀光湛湛,令人悚然。
    醉雪垂下头,声音凄楚:“你……真不是人,死在我这里也不怨?我知道你中毒了,只是装模作样而已。”
    舒隽回头朝杨慎瞪一眼:“这时候不出手还要等到天荒地老么?”
    话音一落,杨慎已经像箭一般射了出去,与门外众多黑衣人战成一团。舒隽在后面笑吟吟地看着,忽然说了一句:“你记得找小南瓜。”
    杨慎猛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抱着伊春从窗口跳了出去。
    卑鄙狡猾!他居然单独带着伊春逃了!醉雪和守在窗外的那些黑衣人立即反应,一时间暗器刀光漫天飞,杨慎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只怕伊春毒还没解就被这些利刃砍成碎末。
    舒隽的身形在空中微微一转,轻飘飘地躲过飞舞的利刃,像一只收起羽翼的仙鹤,远远落在地上,再一折,落入交错纵横的河道中不见踪影。
    杨慎眼见他二人逃了出去,到底暗松一口气,再也不敢恋战,胡乱挥着长剑,硬是在香香斋里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自找小南瓜去了。
    伊春此刻完全没有中毒的自觉,她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好像马上就要飞上天。
    这感觉……其实不坏。
    可是有人不停在拍她的脸,手劲还挺大,她这么皮糙肉厚的都受不了。拍着拍着那只手就移到了耳朵上,轻轻捏着她的耳垂,然后一个低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丫头,再不起来,我就要把你衣服脱了。嗯,光溜溜总比脏兮兮好些。”
    伊春赶紧把眼睛睁开了,入目看到的一切却是淡淡发红,像蒙了一层血雾。
    她疑惑不解地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一边身体冷一边身体发热。师父说过,走火入魔的人才会出现这种古怪征兆。
    她吓得一骨碌坐了起来,脑子“嗡”的一下,身体里好像找不到一点可以用的力气,刚起身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舒隽坐在旁边往火堆里加树枝,他也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模样,下巴还在滴水。
    伊春眼怔怔看着他,喃喃道:“舒隽,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他瞥她一眼:“走火入魔你还能说话?中毒而已,小毒死不了人。”
    中毒?伊春努力从凌乱的回忆中寻找相似片段,最后恍然大悟:“是那个老板下毒?她不是喜欢你吗?怎么又要毒死你,还连累我也倒霉。”
    舒隽摸摸下巴:“女人心海底针,鬼知道她怎么想。你要没事了就自己去后面脱衣服,这个天穿湿衣不是闹着玩的。”
    伊春动动手指,她现在只有手指能动了。
    “我动不了,就这样吧。对了,你带着我逃出来?虽然这事是你招惹出来的,不过还是多谢。”
    明明是他们自己招惹了晏于非,一点自觉都没有的东西。
    舒隽不理她,自顾自把外衣脱了,放在架子上烘烤。见伊春见到自己裸着上身却毫无不自然表情,不由得那恶作剧的心又钻了出来。
    “喂,”他靠过去,斜斜躺在她对面用手撑着脸,“我为了救你也算吃尽苦头,回头还得为你配解药。口头上一句多谢太廉价了吧?”
    伊春果然入瓮,直接问:“你要怎么谢?再请你和小南瓜大吃一顿?对了,小南瓜呢?羊肾呢?”
    她四处张望,发现这里是个破庙,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安安静静的,小南瓜和杨慎都不见人影。
    舒隽按住她脑袋,不给她乱看,凑过去盯着她的眼睛。
    舒隽貌美,江湖人人都知。据说没有女人能与他目光接触,一看到他的眼睛便要脸红,芳心大乱。于是他利用这点做尽下流之事。
    当然这只是传闻,具体为何谁也不知。
    只怕没有女人见过他现在的模样,舒隽向来是衣冠楚楚飘然若仙的,不会浑身湿漉漉,光着上身胡乱躺在草堆上毫无形象。有几绺头发还黏在他腮上,也许是冷,也许是火光,他脸上泛出桃花般的色泽,胸前的水珠都比平时诱人些。
    他瘦,却不瘦弱,每一寸肌理都修长而优美,仿佛蕴含无数力量。
    那些曾经和正在为他疯狂的女子们若是见到这样,必然会当场晕过去。
    “待会再说他们……你身上最值钱的是什么?”他低声问,带着一丝慵懒的,抬手去捻她眉间的发丝,“把最值钱的给我。”
    伊春大惊失色:“出门师父只给我十两银子!这一路也花了大半,就剩下三两多你还要?!那我以后喝西北风?”
    他微微一笑,修长的手指下滑,滑到她领口,停住。
    “还有更值钱的,把它送给我如何?”他的手掌在她心口忽然烫了起来。
    伊春低头看看他的手,再抬头看看他的脸,忽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我不是拿来送人的。”她看着他的眼睛,说。
    舒隽一时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清,很亮。天真不解世事的人才会有这种眼睛,看破所有的迷障诱惑,直切本质。
    但,她并不是那种愚蠢的天真,也不是茫然的不解世事。
    只是谁也不能玷污她而已。
    小南瓜一直拿她来和自己开玩笑,似真似假,他纵容一笑也就过去了。其实谈不上有多喜欢,只是觉得能遇到这么个人,很是难得。
    靠近她真的很危险,在潭州豪庄,他曾想以后再也不要见。
    对着一块什么也无法倒影出的水面,很容易让人陷入偏执,执着追求不属于自己的结果。她的眼睛是看着他,一丝一毫的躲避都没有,美色,诱惑,她都没在意。
    她分明看着他这个人,眼里却没有他的倒影。
    舒隽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有意无意地解开她一条系带,轻声说:“只怕由不得你。眼下月黑风高,夜深人静,只有你我二人在这里。你中毒动也不能动,如果你是我,会不会做些事情让事情变得更好玩?”
    伊春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舒隽的手指停下了,慢慢缩回去。
    “你真无趣。”他埋怨地说着,“一点都不好玩。”
    伊春很想翻他一个白眼,此人恶劣之极,总会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这毛病真得改改。
    舒隽把胳膊枕在脑袋下面,什么形象都懒得管了,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草堆上,把伊春挤得坐立不安,直叫:“你怎么这么霸道!这里这么大不够你躺?”
    他懒洋洋说道:“小南瓜会找到你师弟的,纸条上写着指令,别担心他们。”
    伊春心中感激,低声道:“谢谢你舒隽,你是好人,我知道。你也中毒了吧?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他转着眼珠,到底是有点不甘,突然回头和她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良久,轻声说:“有,你这颗解药暂时还能发挥点作用。”
    他揽住她的脑袋,把嘴唇贴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
    心里突然觉得有一点点疼,很陌生的疼,破天荒让他感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舒这才刚刚开始动心哈,之前是暧昧的闹着玩而已。
    ( ⊙ o ⊙ )!!原来这文有如此多的霸王,刚刚发现~~
    炸潜水霸王炸潜水霸王!!打滚使劲炸~~
    二十七章
    她的脸很红――不,确切点来说,是半边通红半边苍白。
    醉雪下的毒并非致命,却相当厉害,破坏人体经络,被迫呈现出走火入魔的状态。就算放着不管,伊春也不会死,不过痊愈之后是再也不能练武了,一辈子只有拿菜刀做饭的份。
    舒隽倚着墙壁半躺半坐,伊春的脑袋就枕在他腿上。
    她很轻,而且瘦削。平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穷开心的傻姑娘,时而慧时而呆,让人容易忘记她才十五岁,不管是身量还是头脑,都还有很大的成长。
    他的手指划过她半边通红的脸,她的神情带了一丝痛苦,昏昏沉沉的,想必被毒药折腾得够呛。
    舒隽心里有个冲动,想把她丢出去任由其自生自灭。
    她很危险,不可以靠近,本能一直这样警告他。就这么丢下丢下丢下,死了最好,这样就没什么能牵动他,依旧是那个纤尘不染冷酷无情的舒隽。
    他甚至恶意地想,她一点也不漂亮,随便去镇上捞个卖豆腐的女孩儿都会比她有女人味。
    凭什么,要为这么个人心疼。她到底凭了什么。
    伊春忽然惊醒了,双眼被毒药烧得赤红,茫然看了他一会儿。
    舒隽凑过去,轻声说:“喂,你一个人待在这儿行不行?做好事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也对得起你那顿饭菜了吧?”
    她神情迷惘,尚未恢复理智,喃喃地只是问杨慎在哪里,她到处也找不到那坏蛋脸的少年。
    舒隽忽然感到一阵无比的烦躁,甩开她起身便走,直走到破庙门口,忽地转身冲回去,捏住她下巴左右晃,很不爽地说道:“舒隽,舒隽呢?你不问问他?”
    伊春被晃得晕头转向,被动念一声舒隽,跟着便没了下文,仔细一看是又昏睡过去了。
    这种感觉真是讨厌极了。
    舒隽使劲捏一把她的脸,像是恨不得把她捏成猪头。回头看看天色,晨曦微露,这一夜快要过去,正午之前再不给她服下解药,这孩子一辈子就真的只能拿菜刀做饭。
    实在等不及小南瓜他们找到这里,舒隽将她扛在肩上,走出了破庙。
    她欠他的,只会越来越多,多到……只能用自己来还。
    想起她那么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拿来送人的。舒隽不免也一本正经地想:不送也得送。方才那些负气的想法早也丢到不知哪个爪哇国去了。
    彼时天色微明,苏州城大小药铺尚未开门,要抓药起码还得再等一个时辰。
    不过这种事情自然是难不倒舒隽的,肩上扛着一个人他照样飘然若仙,直接翻墙入室从药铺橱子里抓药,一个子儿也不会给老板留下。
    清晨薄雾潮湿,细细水珠沾在他发间衣上,狂奔的动作比最轻灵的仙鹤还要快。
    倏地,他停下脚步,纵身跳上一栋民居,把身体隐在青瓦之后。
    过了片刻,薄雾后出现一辆油壁马车,马蹄踏在滑溜溜的小青石道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车壁上别无他物,只用酱紫的颜料画上一只轻巧燕子。
    驾车的男子头戴斗笠,压得很低,这副装扮熟悉晏门的人都知道,是晏二少得力助手殷某,具体姓名已无人得知,都随晏二少一样唤他一声殷三叔。
    车旁只跟着两人,一人高而且壮,十一月的寒冷天气,他还打着赤膊,身上肌肉虬结极是雄伟。在看到他手里提着的那把巨斧之后,舒隽眉头突然一蹙――在储樱园遇到的那个怪物巨人,倒不知晏于非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收为己用。
    马蹄声哒哒,混合在其中的还有铁链拖动的声音。巨人两眼翻白,口角流沫神情呆滞,颈项上套了一个脖圈,连一根铁链。链子很长,有大半拖在地上,另一头握在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掌中。
    那是一个纤细瘦弱的小姑娘,眉清目秀,腰上别了一朵玉芙蓉,人比花娇。
    马车一径行去,车里忽然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宁宁,杨少侠醒了,过来服侍。”
    那姑娘答应一声,把铁链交给殷三叔,恭恭敬敬地上了马车。
    车门只开了一瞬间,却也足够让舒隽看清里面的人。晏于非神情温和,静静看着半躺在对面的少年――是杨慎。他似乎受了伤,半边身子血淋淋的,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什么。
    车门飞快合上,马车继续前进,渐渐消失在薄雾中。
    舒隽眉头皱得更深了,转头看看伏在肩上人事不省的伊春。倘若她醒来再次问他杨慎在哪里,他要怎么回答?
    一番折腾,回到破庙天色已然大亮,小南瓜不知什么时候找来了,正抱着膝盖坐在门口苦等,终于见到舒隽来了,他放声大哭跑过来揪住袖子不放手。
    “主子主子!我等你好久!还当你死了!”
    说罢把满脸鼻涕眼泪一股脑擦在他袖子上。
    舒隽皱眉道:“我是被你脏死的,快放手,东西都买了?”
    他从地上取了两个瓦罐,哭丧着脸:“主子那狂草药方我实在看不懂,叫药铺的人来看也不明白,只好买了两个药钵。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舒隽扛着伊春进了破庙,说:“有那个功夫假惺惺不如快打水来熬药。”
    小南瓜见他从怀里取出药包,登时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主子到底还是有能耐的。”
    药材丢在药钵里点火开始熬,小南瓜瘫在地上叹道:“主子,我没能把杨公子带来。”
    舒隽淡道:“是没找到他?”
    小南瓜摇了摇头:“我倒是看见他了,受了点轻伤的模样,和一个女的说话,我招呼他好几声,他都装没听见,最后跟着那女的走了。我本来想追,又担心主子,所以先找来这里啦。”
    女的?舒隽问:“是身材瘦削,眉清目秀的女孩子?腰上别了一朵玉芙蓉?”
    小南瓜眼睛一亮:“主子认识?你果然风流倜傥艳遇不浅,难不成是某个认识的老情人?”
    舒隽在他头顶敲一个爆栗,道:“那没错,是晏于非的人。他到底是跟着晏于非走了。”
    说到这里,却忍不住静静看着晕倒在地的伊春。
    小南瓜看看他,再看看伊春,终于恍然大悟,喃喃道:“主子啊,你不会真的……”
    “真的什么?”舒隽懒洋洋反问。
    他赶紧笑道:“我是说,如今到了主子大展雄威的时刻。”
    舒隽本想像以前一样似笑非笑回一句胡扯,唇角都勾起了,那两个字却怎么说不出口。
    好讨厌啊,这种感觉。
    他朝地上一躺,用手遮住眼睛,冷道:“小南瓜,把那臭丫头丢出去!别管她死活了。”
    小南瓜答应一声,当真站起来去抬伊春,拖了没两步,却听他家喜怒无常的主子又恚道:“谁叫你真丢!还不好好放回去!”
    所以说,跟着这种主子真累。小南瓜一边摇头一边感慨,乖乖把伊春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舒隽挡住眼睛躺在草堆上,好像也跟着睡着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马车在不平的路面上轻轻颠簸,杨慎背上的伤口也在一跳一跳的疼。
    宁宁敷药的动作很轻,却还是不免要刺激到伤处,他的胳膊不由一颤,宁宁立即抬手,轻声问:“疼得厉害么?”
    他没回答,只定定看着对面的晏于非,隔了一会儿,说道:“晏公子居然也会用谎话诱人上当。我师姐呢?究竟在何处?”
    当时他从香香斋冲出,身上已经受了伤。舒隽虽说要他去找小南瓜,但苏州城之大,没有任何记号,他也不知从何找起,正在无措的时候,却遇到了宁宁。
    “杨公子若想见活着的师姐,便随我来一趟吧。”她这样说。
    晏门的手段他见识过,虽然不太相信舒隽也会落到他手里,但伊春毕竟中毒,舒隽又冷漠古怪,指不定真把她丢了一个人跑掉,他只得跟着宁宁走了。
    晏于非淡道:“杨少侠不必疑心,葛姑娘虽不在我这里,但她身中奇毒,唯我有解药。你只管安心随我去拿解药便是。”
    杨慎抿了抿唇:“……所以你想用解药迫得我为你做事?”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么直接,晏于非顿了一下,低声道:“撇开晏门之事不说,我知道杨少侠身负血海深仇。男儿活于世间,自当顶天立地。纠结情爱之事忘却父母血仇,岂不让人耻笑。”
    杨慎脸色发白,沉声道:“我不想听你说教!”
    晏于非笑了笑,神情温和:“我也没什么见识,岂能信口说教。杨少侠心中自有丘壑,只是舍不得令师姐而已。何况将你们逼入死路的并非晏门,而是减兰山庄的规矩,你二人注定只能存活一人,但你若能继承斩春,令师姐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命。待你他日报了血海深仇,娶她为妻也好,金屋藏娇也好,便都是你自己的事。”
    杨慎沉默着,窗帘被风吹得起伏不定,像他心里暗潮汹涌。
    晏于非的马车停在一座客栈前,刚下车,掌柜的便满头大汗迎了过来,连声道:“晏少爷!您请来的那个客人……没日没夜的闹,今儿又打伤了烧水的小陈。大家都……都快吃不消啦!”
    晏于非没说话,一旁的殷三叔却露出厌恶的神情,低声道:“少爷,不能由着他败坏晏门声誉。”
    他只是淡淡笑,并不搭腔,反倒转身请杨慎下车:“这间客栈已被我包下,杨公子请上楼,大夫很快就来。”
    杨慎脸色阴沉跟在他身后上楼,忽听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嘤嘤哭声,一个女子狂奔而下,险些撞在晏于非身上。
    他身子一侧,后面的殷三叔一把拦住她,皱眉道:“又是做什么?”
    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左边脸上一大块乌紫,像是被打的。杨慎忽地一惊,急道:“文静?!”
    文静见到杨慎,到底忍不住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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