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广袖盈盈一挥,画出了个优美弧度,小肉团子似的宵宵立刻兴奋地在两尺厚的雪地上奔跑、打滚,平平整理整的雪地被她刨得坑坑洼洼。
    “孟姐姐,好凉快哦!要不要来跟我一起玩?”它粉嘟嘟的小手捧起一捧捧雪往天上抛,可是力气太小,雪才抛过头顶,便如飘飘洒洒的杨花,全落在了它的小脑袋上,钻进了脖子里。它摆摆头,又捧了一捧雪,跳起来一抛,还是撒了一头。
    我坐在歪脖子松树的枝丫上,笑看它玩耍,“你自己玩吧!孟姐姐看着你。”
    它学我抓了一把雪,用舌头舔舔,“咦,好咸!孟姐姐喜欢吃咸的?”
    三岁小儿,信口雌黄,雪怎么可能咸呢?我随口敷衍道:“是啊,姐姐喜欢吃咸的,那宵宵喜欢什么味道?”
    它接着把雪往头顶上撒,“我不喜欢吃咸的,最喜欢甜的。但是我好久没吃过甜的了,都是吃咸的。”
    鬼魅在人间怎么可能分得出咸甜?只是何必跟个孩子过不去呢?“为什么?”我耐着性子问,“是妈妈怕你长蛀牙,所以不让吃甜的?”
    它摇头晃脑地说:“不是。妈妈和我住的地方很暖和,因为那里有好大好大一个湖,“它双手抱成一个大圆,然后把双手顺着身体画圈,一直画到背后,“这么这么大的湖,那里面的水很咸,就像这雪一样。”
    我搪塞道:“真的有这么大的湖?孟姐姐从来没见过呢!”
    它欢天喜地地单脚跳过来,“孟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哦!我答应了猪八戒哥哥,绝不告诉别的小朋友,孟姐姐是大朋友,我才告诉你。”
    半懂不懂的孩子最讨人喜欢,大抵是因为说话做事百无禁忌吧?我们拉了勾,它才凑到我耳边,“姐姐,那个湖里住了一个猪八戒哥哥。”
    我不由得扑哧一笑,“猪八戒哥哥?是《西游记》里的猪八戒哥哥?”
    “不是,这个猪八戒哥哥没有大肚肚,可是他时常肚肚痛,肚肚一痛,它就会变身,变成黑乎乎的,头发是黑的,脸是黑的,大手是黑的,大脚是黑的,连屁股也是黑的,像穿了黑黑的新衣服,难看死了。”它一边说一边在雪地上刨坑,接着一头扎进坑里,两只小脚在坑外胡乱扑腾。
    这孩子太逗了!逗得我哈哈大笑,拧着它的脚把它从坑里拔出来,“宵宵,我们该回去了。”
    “不要,孟姐姐,我们堆个雪人再回去。”它扭得像麻花一样。
    堆个雪人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我按它的要求,堆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它坚持要堆个超大的苹果给白雪公主。
    刚堆好的苹果比它个子大多了,它围着苹果拍着小手蹦蹦跳跳地唱道:“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反反复复把这两句唱了十几遍,然后跑过去,抱着苹果咬东一口西一口地咬,不高兴地说:“孟姐姐,苹果一点都不好吃,一边咸的,一边没味道,如果像糖糖一样甜就好了。”
    我轻捏了她肉嘟嘟的小脸,“好,姐姐尝尝是什么味道。”说道从苹果上掐下一块塞进嘴里,没有味道,“霄霄骗人,明明好甜好甜。”
    它鼓着嘴,小手在沾满雪的头顶上挠,歪着头看着我,继而看看苹果,“那你再试试这边。”
    我又从它指的地方掐了一块,“还是甜……”不对,真的是咸的。
    我马上再在同一个位置掐了几块,没错,的确是咸的,还有一点微微的涩,就像……眼泪的味道!
    虽然只在人间生活了短短二十载,雪无色无味的特性还是记得的,而且在林府和高速上我都吃过,为什么歪脖子松树以北的雪全是咸的呢?
    现在站的这里,是上次见姜大人的地方没错,记得那时吃的雪没有味道啊!这里发生了什么?
    “宵宵,你说的那个暖暖的水潭在哪里?是我找到你的地方吗?”我严肃的表情吓得它怯怯地低头绞着手指,“不是的。”
    我尽量让声音柔和一些,“那是在哪里?”
    “我也不记得了,要问妈妈。”它居然“哇哇”哭起来!
    “好好好,不哭了,姐姐不问了,我们去找妈妈。”我把它塞进广袖里。
    是我太敏感了,下咸雪和“猪八戒”能有什么联系呢?
    “孟姐姐,孟姐姐!”宵宵又从广袖里露出眼睛。
    快出松林了,被光照到不好,我把它往袖里塞,“宵宵,不能随便钻出来知道吗?被光照到了会烧伤,长大了脸上好多疤,就不漂亮了。”其实,不是烧伤,是灰飞烟灭。
    她老老实实藏在里面,委屈地说:“我只是想看看谁在哭,不知道他是不是找不到妈妈了。”
    有人在哭?我停下来,将耳朵向四周伸长数十米,只有漱漱地落雪声。“宵宵,没有人哭,我们走吧!”
    “大人就是爱骗人,明明那个姐姐还在哭。”它不悦地争辩道,语气不容质疑,不像在说谎。我把它从广袖里拿出来,“宵宵,姐姐在哪里哭?”
    它指指北边,“姐姐哭得那么可怜,孟姐姐你听不到吗?”
    我收回耳朵,除了落雪声,什么都没听到。我抱起它,朝北飘去,“宵宵,看到姐姐了吗?”
    “没有。”
    “听到它到底在哪里哭了吗?”
    它指指地上,“孟姐姐,不是姐姐哭,是雪在哭。”
    我们落到雪地上,它肯定地点点头,“孟姐姐,真的是雪在哭。”
    我抓起一把雪,仔细一看,每一朵雪花都很完整,像是刚从地里盛开出来的,中间比普通的雪花多了一颗椭圆的花蕊。我拿了几朵举在眼前,这花蕊,晶莹剔透,摇摇欲坠,我轻轻晃了一下,“叮”的脆响,花蕊落了下来,消失不见……
    我的心情不自禁地颤抖了,那是一颗明晃晃的眼泪啊!我抱着宵宵飘了起来,雪已经哭了,又何必再践踏它们呢?
    天眼透过雪花,看到亮堂堂的一片。
    “宵宵,你和猪八戒哥哥还有联系吗?”我举起袖子问道。
    “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都有点想他了。”
    “那我带你去找他好吗?”
    “好啊!孟姐姐不许骗人,妈妈说骗人会长又大又长的象鼻子的。”
    黄泉渡口的结界硬生生地把宵宵挤了出来,我不敢带着它强行闯界,怕它被结界的戾气所伤,只好先把它送回平川,车无非对我千恩万谢。
    等我再次赶到黄泉渡口时,广场上人声鼎沸,只听到有人拿着大喇叭高喊:“肃静!肃静!!豪华快艇一千两黄金一位!五小时内抵达奈何,准时开船,准点到达,送豪华午餐二十菜一汤,送绝色美人歌舞表演,请有需要的人跟我来。”
    呵呵,相同的套路,喊了一千年了,就不能创新一下?这也难怪,秦广庄主年老体衰,又喜好饮酒,平时哪有闲心打理黄泉庄事宜?它的二儿子秦江南副庄主虽然尽兢兢业业,尽职尽责,怎奈老实木讷,能力有限,毫无建树,幸而秦广是阎罗王姑父,虽然油水丰盛,却无魅挤兑,况且只是摆渡初来乍到、安分守己的新魅入府,也未出过半点差池。
    我分开魅群,找到个拿喇叭的管事的,“你好!请问秦庄主在吗?”
    “哟!这不是孟大人吗?怎么有空来黄泉渡口了?”它恭恭敬敬低头答道,“秦庄主和副庄主前几天便去了罗浮庄喝喜酒了,不知道孟大人有什么事呢?”
    “这里说话算数的还有谁?”我直截了当地问。
    “回孟大人的话,和阅总管正在办公室开会,小的去通传一声。”
    “好的,有劳了。”
    立在渡口,冷风阵阵,黄泉轻漾,不禁想起初来报到那日的景况,历历在目,多么凄凉!谁曾想有朝一日,再立在这里,却成了地府无魅不知无魅不晓的孟婆了!多得了陆判哥哥倾力相助,要不,岂会有我今天的辉煌?
    正想得入神,有魅请我去总管办公室。
    和阅迎到门口,笑嘻嘻地喊道:“稀客啊!是什么风把孟大人吹来了?”
    “和大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请你帮忙来了。”我首先表明了来意。
    它依然笑嘻嘻地说:“先别说帮不帮,孟大人的事,只要小的做得到。赶快进来,边喝茶边聊。”
    东拉西扯闲话了一阵,我直入主题,“和大人,我想麻烦你帮我准备一条豪华游轮,我要带一批新魅入府。”
    它马上跑到门口张望了一下,关上门,正色道:“孟大人,新魅入府不是迎新庄的事?难道孟大人有难言之隐?需要小人……”
    “要看大人是否方便,若有难处,我另想办法便是。”我恬淡的说,心里并不着急,即使它不愿意帮我,总还是想巴结巴结陆判哥哥吧?说真的,很想陆判哥哥了,有无数次想张嘴找它借电话,跟陆判哥哥说说话,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它站起来背着手低着头在办公室慢慢踱步,仿佛在斟酌,在思量。然后不声不响地坐回沙发上,眉头紧锁。我心里暗笑,这件事于他而言,并不是多难。“和大人,不方便是吧?那你忙,我也不打扰了。”我装作起身告辞的样子。
    他马上拦住我,“孟大人,我都讲过了,你的事就是小人的事,就算再难办,小人也会殚尽竭力,只是,这事还要上下打点……”
    我微微一笑,“钱不成问题。”
    “大概是哪天过渡?多少魅?”
    “就这几天,过渡前一天我会再来的。至于魅数嘛,目前尚不确定,但我会按魅头算钱的。”
    和大人送我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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