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王鹏和张冬海都以为金军在电话里不答应帮忙,估计见了面要颇费些口舌才能说服金军。没想到,金军带给王鹏、张冬海的,是个令他们既意外又兴奋的消息——金军的学生潘广年即将前往宁城担任代理市委书记。
    潘广年为江吴省林化市人,是金军带的第一批学生,因而年龄与金军相差不足十岁,俩人二十年来可谓亦师亦友。省委找潘广年谈话前,他是省环保厅分管建设项目环境管理、流域水环境质量管理和水污染防治工作的副厅长,早年一直从事水环境检测、研究工作。省委指派潘广年调任宁城,一方面是因为宁城新任市委书记何洋进京开会途中突脑梗阻死亡,造成职位空缺,消息虽暂时封锁但不可能长此以往,毕竟宁城刚刚经历了撤地建市的班子调整;另一方面是省市两级各有一名党报记者写了有关宁城水污染的内参,不但数据翔实而且内容惊人,引起了省委、省府的高度重视;单单一个污染问题,所牵涉到的就不仅仅是环境保护这一项,它所涉及的民生、地方经济甚至是贪腐问题,都让省里领导头疼不已,如果等到各地换届再来补宁城市委书记这个缺,许多人都感到不踏实,潘广年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临危受命的。
    此时的王鹏对于官场政治没有一丝的灵敏度,他只为宁城将有一位环保专业出身的父母官感到高兴,认为这对于原先一切只服从于经济建设的宁城来说,是个大好的福音。张冬海还在一边思虑,他已经冲着金军开心地问:“那潘书记什么时候会到任?我们石泉的污染是不是也被这两个内参提到过?对了,内参是什么东西?”
    金军笑笑说:“应该下星期就要到任了吧。我请你们来一趟,就是因为他想见见你们,在他去以前,具体了解一下长风制药厂的事。至于内参嘛,是新闻报道的一种特殊形式,对于那种具有一定社会影响,暂时不适合公开表、向各级机关部门领导呈送的一种新闻稿件。呵呵,冬海,我这解释精确不精确?”
    张冬海点头的同时眉毛扬了扬问金军:“内参果然说的是长风制药?”
    金军摇摇头,“这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其他的一些重污染企业。你是老宁城了,应该知道作为一个早期的沿海工业城市,过去在城市规划分布上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不但如此,过去对环保问题也没有足够的重视,现在,几十年来种下的祸患都来向我们讨饭吃了!”
    张冬海苦笑了一下接道:“看来,潘书记的担子不轻啊!”
    “是啊。”金军点头,“我前段时间弄石泉的检测,他来找过我几次都没碰到,前天见了面说起你们的事,他是急得当场就要我找你们来。”
    “那我们还等什么?”王鹏急切地站起来,“赶快去见他啊!”
    金军哈哈笑起来,挥手示意王鹏坐下,“王鹏,不急在这一时。他白天工作也很忙,而且又在工作交接阶段,还是等下班再见吧。”说着他又面向张冬海道,“我在醉仙居定了包间,晚上咱们和他一起边吃边聊,正好我和你也很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喝几杯了,上次去宁城匆匆忙忙的。”
    王鹏听他提起上次来得匆忙,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金教授,上次你急着走,说是接了省里的紧急电话,不会也是和污染的事有关吧?”
    金军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拍了拍王鹏的肩膀道:“想不到你还挺敏感的!不错,省领导就是看了内参后,想跟我聊聊宁城污染的事。”
    王鹏这下乐了,“那你一定说了药厂的事吧?”
    “嗯,顺便提了一下。前两天结果一出来,就先送给省里领导过目了。”说到这里金军顿了一下,“在家的几位领导都对检测结果表示很痛心呐!”
    张冬海突然插道:“据我所知,长风制药是杨副省长在开泰地区担任行署专员时上马的项目,历年来只要是长风制药的事也都得到了他的极力照拂,他对这事没什么态度?去世的何书记和现在暂时当家的武市长可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如果他没有表示出对治污的支持,潘书记来宁城后恐怕工作开展不会太顺利。”
    金军的脸上也罩上了一层阴云,“这些官场的事情我不懂,也不想关心,只知道杨副省长这段时间带队在西南三省考察。”
    王鹏对张冬海说的这些大致能明白,但具体会对潘广年造成什么防碍,以他现在的阅历来说,还没有更深的认识。
    晚上,潘广年按时赴约,与金军他们三人在醉仙居相聚。
    潘广年显然没有料到王鹏这么年轻,因而在席间特地就长风制药的污染,向王鹏提了不少的问题,想看看这个有胆量与长风制药对抗的年轻人有些什么见解。
    王鹏自从下决心管这摊子事,无论是对长风制药的产品、生产流程、排污现状等等都作了详细的了解,也对药厂造成的后果作了深入调查。他结合自己现在对各项环保法规的了解,针对药厂污染的现状,向潘广年就搬迁、治污作了全面的阐述,甚至他还就药厂搬迁以后的村民生计问题谈了自己的具体想法。
    潘广年起初并没有很专注地听王鹏说话,而是边吃边听,间或还和金军针对性地探讨两句。但随着王鹏分析的深入,他也越听越认真,最后干脆放下筷箸抱臂聆听了。
    金军与张冬海都对王鹏有所了解,尤其是张冬海一直觉得很明白王鹏的想法,但这次他们都现,有了最近的一些经历,王鹏的想法与刚开始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是仅仅想为石泉村的村民讨个公道这么简单,他对整个事情的展有着自己的一套系统的想法,而且是切合当前实际的。王鹏的这个变化,让他们在惊讶之余也欣喜万分。
    “好啊!”潘广年在王鹏说完后拍着手大声道,“后生可畏啊!”
    金军与张冬海都一脸沉思地看着王鹏,使他有点吃不准潘广年这是真话还是反话,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兴奋过头说得太多了。
    “我这几年其实也多次到宁城调研,但宁城的治污工作始终都停留在治标不冶本的层面上。而且,这几年又大力强调经济建设,治污总是让位于经济利益,所以宁城的几个老大难一直是省市各级领导的一个心病啊!”潘广年拍了拍王鹏的肩继续,“你以这样的年纪,不但看到了问题的实质,还能想到治污与经济并行的先期设想和远期目标,让我这个老环保都不得不汗颜啊!这都是你自己想到的吗?”
    “有我自己想的,也有大家的一些建议,应该算是集众家之长后的想法。不过,潘书记,我只是自己把这些想法瞎凑在一起,实际效果会怎么样是很难说的,也许没您说得这么好!”王鹏慌忙摆手,潘广年的评价没让他高兴起来,反倒有些惶恐了。
    “不用谦虚!”潘广年笑着看了看金军,“我的导师说的,谦虚太过了,与自满无异。只要是你自己真实的见解,就不用自谦!”
    在金军与张冬海的大笑声中,王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不再说什么。
    “哎呀,光顾说话,菜都凉了!”金军笑完又叫起来,“服务员,来,帮我们把这几个菜再去热热!”
    服务员应声进来拿了菜去加热,包间里的四个人重新举筷碰杯吃起来,气氛比初见的时候轻松了许多。
    潘广年在王鹏敬了自己一杯后问他:“你们村的人写信给记者,也是你想出来的吧?”
    王鹏嘿嘿一笑说:“是我出的主意,不过没什么用,都没人搭理我们。我和张律师本来还想请金教授找找省里的媒体呢,可惜,他也没答应我。”
    “谁说没用啊?”潘广年举着筷子指了指他,“省、市两级都有记者写了内参,这个效果还不够大?你还想怎么样,捅中央去?”
    “啊?”王鹏没想到内参的起因是自己让人写信所致,“可我听金教授说,内参上的数据翔实,内容惊人。我们的信,最多也就是说了长风制药的一些问题,并不涉及其他污染企业,也没什么惊人的内幕啊!还有,不是说记者文都要核实事情的真实性吗?难道内参不用跟我们核准?”
    他话音刚落,潘广年与金军相视一笑,潘广年道:“你说得没错。只不过,他们有了你们的信件,核实这件事就不会再通过你们,而是通过别的渠道了。最重要的是,这两名记者对宁城污染已经调查了两年多了,你们的信只是他们的佐证之一。你呀,”潘广年一脸的赞赏表情,“可以说是歪打正着。不过,我很好奇,石泉村以前不是经常上访的吗?你为什么改变了策略?”
    王鹏又摸了摸自己的头说:“不是有规定吗?五人以内的不算上访,称为督办。我不希望石泉的人再因为污染生出什么麻烦,村里年纪大的人现在都是二到三人一组去市信访办。这样做,既能继续反映问题,又不会让市政府面子上太难看,更有利于问题的解决。人在冷静的时候,对待问题才不会太极端,不光我们老百姓是这样,政府工作人员也是这样。”
    潘广年听了不住地点头说:“有见地!”他对金军道,“这个年轻人不在政府部门工作,实在是太可惜了!”
    张冬海连忙抢过话头说:“他分配到石泉村所在的曲柳乡工作了!”
    “哦?”潘广年挑眉细看了王鹏一会儿,“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对你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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