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说要把司马黎送给陈登,似乎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到了徐州之后,司马黎仍旧每天在自己房里瞎琢磨,就连扶霜那也去不了。
    扶霜有孕的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下去,到徐州的当夜,吕布就得知了这一喜讯。
    他们夫妻恩爱了几天,自然把司马黎抛到脑后了。
    吕布似乎很期待这个孩子,原本不怎么回府的他,如今几乎夜夜宿在扶霜那里,一时间有些飘飘然。
    就是苦了许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
    司马黎关在屋里觉得胸闷,无奈之下只好走出来,看了看天色依旧是一片阴沉,空气里湿气厚重,雨季将临。
    这样的坏天气里,大多人也无心赏景。只有许夫人背对着她坐在厅中,膝上抱着她的大女儿——一个七八岁的总角女童,生得像她父亲,很是英气。
    司马黎走在廊下,远远地便看见这母女俩。
    她脚下顿了顿,还是决定绕道走开的好。她一转身,又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遥遥而来,一身秋香色的衣裳在这昏暗的天色里,显得极为扎眼。
    她多瞥了一眼,发现这人是陈登。
    想起前几日初见时,他对她做的口型,她又犹豫下来,不知该不该走。
    陈登似乎知道她与郭嘉的关系,只是不知他有何用意。
    若是陈登现在已经在暗地里为曹操谋事……那便好办了。
    她站在廊下踌躇了片刻,陈登已走上前来,踱进那亭中,似欲与许夫人攀谈。
    见状,司马黎略一思忖,身形一错,藏身到一旁的木柱后,听起墙角来。
    “夫人您在这里空等,主公也不会见您的啊。”只听陈登重叹一声,苦口婆心地劝着许夫人。
    坐在那亭中,抬眼便可望见扶霜的房间。
    原来许夫人是在此等着见吕布一面么?
    许夫人冷哼一声,愤恨道:“他竟敢答应袁术的婚约!要把我那么小的玲儿嫁到那南蛮之地,我决不允许!我必须见他!”
    吕布先前是答应了袁术的婚盟之约,把自己的长女嫁给袁术的儿子,是一桩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只是吕玲还只是垂髫年纪,再过几月,就要被送到袁术那里去,许夫人这个当母亲的怎么肯?
    只是她又不如吕布强硬,只肯在外面干巴巴地等,不敢直接闯进去相求于吕布,更不想让扶霜看她的笑话。
    司马黎暗自把前因后果捋顺了,又听陈登说道:“唉,主公只是一时糊涂。袁术狡猾多疑,实属不该与其同谋。登早有此意劝主公另寻他法,解除女公子的婚约。登此番来,也是为了这事。”
    “这……”许夫人似是不敢置信自己遇见了同盟,她迟疑道:“陈校尉愿助我母女?”
    “登只是竭力为主公谋事。”
    许夫人的言辞已是有些激动了,她道:“若陈校尉能说动夫君,我定当重谢。”
    随后又是陈登谦和的呵呵笑声。
    司马黎躲在暗处听着没什么意思,只知陈登有意讨好许夫人,似乎只是为了求一个赏赐。她思索着转过身,正待离去,忽见远处有个人正一脸讶然地看着自己。
    她定睛一看,第一眼只觉这个人有些眼熟,第二眼就想起来者是谁了。
    颍川陈群!
    她来不及琢磨为何陈群会出现在这,只知自己激动兴奋之情无以言表。纵使她未曾与陈群说过几回话,眼下却是见了亲人一般,按捺着涕零之情,快步走上前,生怕他跑了。
    “长文先生。”她还算有礼地问了声好,谢天谢地她还记得陈群的表字。
    陈群上次见她,还是数年前在长安,司马懿带她去掺合什么劳什子棋局,结果这一局棋下了好几年也没结束。
    他愣了一瞬,终于记起司马黎的身份,作揖礼道:“原来是仲达的妹妹。”
    “正是。”司马黎两手放在身前,被袖子遮着,忍不住颤了颤。她四下望望,见无人经过,便问向陈群:“长文先生怎会在徐州?”
    “群与家父暂居徐州,今日受温侯之邀过府一叙。”陈群看出了她眼底难耐的激动,虽不明所以,却还是有礼以答。他语带关切地问道:“女君又怎会在此?”
    这算是给司马黎开了个头。她恳切地说道:“可否请长文先生帮我一个忙?我会滞留在此实属无奈,能否请先生帮我告知奉孝,就道我在此无恙,定当另寻机会在兖州相见……”
    “奉孝?”陈群讶异了一声,随即蹙起眉道:“群冒昧了,不知女君与奉孝是何故?”
    “……”司马黎抿了抿唇,垂眸道:“我是他妻子。”
    这回,陈群更惊讶了。在他惊讶过后,眸中色也复杂了几许。
    司马黎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若非知道他与郭嘉是老同学,又是荀彧的好友、曹操的得力能臣,她也不敢如此唐突地拜托他。
    算算日子,她和郭嘉分别已有月余,不急才怪。
    “如此……”陈群很快恢复常态,彬彬有礼。他起了个话头,正欲说下去,司马黎就听背后传来一道打招呼声——
    “长文,许久不见了。”
    笑呵呵的声音里沉稳有度,是陈登。
    司马黎叹了一声,毕竟此处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还不知陈登是敌是友,就被他突然打断。
    陈群的视线越过她,向前方一望,悦然道:“元龙。”
    看来这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陈登走过来,与他寒暄了一番,自然而然地把司马黎晾在了一边。
    她见状心里焦躁得不行,本来只等陈群一个答应,这事就算妥了,现下被陈登插了一脚,反而磨蹭起来。她可不想让吕布看见这一幕,就怕他想起来她这号人。
    “如此,群便告辞了,改日再约。”陈群微微一礼,和声道。不待司马黎开口,他也侧过身对她说道:“女君所托之事,群定将话带到。”
    “有劳先生了。”司马黎如释重负地笑着感激道。
    陈登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送着陈群离开远去,他也不走。
    “阁下可是姓司马?”陈登转过头来,笑眯眯地问向司马黎。
    她挑眉应道:“是。”
    “那便没错了。”陈登唇边的笑容一点一点隐去,小眼睛也不再眯起来,转为毫无感情,也不见波澜地看着司马黎。这时,他的八字眉不再具备搞笑的喜气,转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不仅如此,他的声音也一点一点冷峻下来,凝声道:“奉孝托我将你带出吕府,只是眼下还需多花一些时日。”
    司马黎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能接受陈登如此突然的转变。
    陈登是郭嘉派到吕布帐下的特务?
    她怎么找了一个这么牛气的夫君?!
    “再过半月,许夫人会把你送到我府上,这期间切莫惹上吕布。”他将视线挪开,看向远处,似乎不是在与她说话。
    司马黎定了定心神,正欲开口相问:“元龙先生……”
    “好了,就这样罢,你先回去。”陈登依旧冷着声音,似乎这才是他原本的说话方式。他不给司马黎询问的机会,直言将她堵了回去。
    她不好再问,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只好转身离开。与此同时,陈登早大步走得没了影儿。
    也是个怪人。
    她摇了摇头,感慨道。
    *
    日后的半月间,司马黎当真静静地等在自己房中,连扶霜那也没去过几次,硬生生过了半个月“与世隔绝”的日子,在吕布府上扮演着一个透明人。
    陈登留给她的一句毫无凭证的约定,如期而至。
    许夫人只派了一个婢女来把她带走,随口吩咐了她几句别给吕布找麻烦诸如此类的话,便放她从后门走出去,那里早有陈登的车马在等。
    “记住,你是被君侯许给陈校尉做侍妾的。”婢女冰冷的话犹在耳边,令司马黎上车时脚下打了一个滑。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陈登就坐在车里。
    “元龙先生亲自来?”她惊讶地笑了笑,而陈登只是淡漠地朝她点了点头。
    司马黎再也无法认为他那两撇眉毛很是滑稽了。
    “你与奉孝是割衿之姻?”陈登看着她坐下,缓缓开口问道。
    “是。”
    陈登闻言轻笑一声,闭上眼睛休憩。过了片刻似乎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坐在一旁“嗤嗤”地笑了起来。
    司马黎:“……”
    这陈登一定是变脸专业的。
    “不知元龙先生与奉孝是……?”她试探着问了一句,却换来陈登的正襟危坐。
    他敛起笑容,话语里却还带着笑意:“过会你便知道了。”
    她只好耐着性子等。
    还好陈登家住得不远,车行了不到半小时便停了下来。
    陈登先下了车,一路带着司马黎走入他的府上。院里两侧种着紫藤,已到花期结束之时,地上散了片片浅紫,竟很是浪漫风雅。
    她愈发觉得陈登是个奇人了。
    还不等她感叹完,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伫立在紫藤尽头。他闻声转过身,见到她后轻轻地松了口气,隽秀的眉眼柔和下来,缓缓向她张开双臂,轻笑着唤道:“阿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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