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了正午,早该吵闹的燕都街头却没有一点声音,街边商户锁紧大门,没来得及收掉的小桌上摆着一柄带血的军刀,而它的主人就倒在桌子下面瞪着眼睛,不知在临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什么。
    一场大火,又接一场激战,城中每一处空气都弥散着死亡与颓丧的气味,嗅着这些气息,右林军收拾着同袍尸体,他们没空伤心,因为下一场战役即将到来。
    高全站在议政殿外来回走动,连声叹气,天知道他都走了多少圈。
    自从知道溱郡王率兵正在向燕都而来后,圣上就在把自己关在议政殿,谁都不让进。儿子要杀亲爹,还两次,圣上心里只怕不好受,不然也不会一箭射穿马恒的脑袋,更不说郡王这回要动真格,刚刚探子来报,溱郡王正率兵一千向燕都奔袭。
    五皇子,谁能想到要反的竟是五皇子?
    论长幼有炳王和煜王在前头,论实力就算炳王以被圣上变相流放,可煜王总是还握着实权,有这么一个同胞哥哥,五皇子还怕什么?莫非……高全联系起前阵子五皇子被投进天牢的传言,又想起安贵妃被罚出宫,倒吸一口凉气,按下念头不敢在想。
    “高总管,不好了——”一个小内监大步跑来,边跑边喊,“溱郡王的人马快要入城了——”
    一个巴掌过来,差点打掉小内监的帽子。
    “闭嘴,大吵大闹,还敢在殿前大跑,规矩呢!”
    小内监捂着脑袋,眼睛通红,憋着声音道:“可人真的快要打进来了,城门上的人都看见郡王背上背的剑了。”
    “住嘴,有圣上在,你慌什么。”高全虽说着这话心里却没多少底气,眼睛往后面紧闭的殿门瞟了一眼,快一个时辰了,圣上在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
    小内监咽了咽口水,小声讨好道:“高总管,圣上没有下令,外面的人还等着呢,您要不进去问问?”
    高全皱着眉头看了眼外面,又回看了议政殿,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眼睛一转,一手提领起旁边的人向前一推。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小内监眼前突然景色变换,出现红色浮雕龙纹,两条龙纹一边一个,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当脑袋撞上木门时,小内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敢拿脑袋撞开议政殿大门,他肯定是大燕史书上的第一人,这是不是就算出名了?
    咣当一声,人狠狠的摔在地上,明亮的光线瞬间涌入昏暗的殿中,刺的越崇闭上了眼。
    “圣上恕罪,奴才这就把他带下去严加惩处。”说着高全就冲抱着脑袋的小内监使了个眼色,“还不快下去,打扰圣上,你有几个脑袋。”
    “罢了,也不怪他,他说的朕都听到了,到这时候还能冷静做事的也没有几个。”越崇摆了摆手,不打算追究。
    见燕皇宽恕,小内监连忙叩头谢恩退了出去,只是心里就此记恨上了高全。
    跪在地上的高全现在没功夫理旁人,见燕皇开了口,连忙问道:“启禀圣上,右林军已经休整完毕,等着圣上下令守城。”
    “所有人退守至朱雀门。”
    高全惊讶出声,“圣上不要外城城防了吗?有外城抵挡才有机会留出后路。”
    越崇抬头,顺着殿门望向远处的宫墙,沉声道:“朕就在这等着那个逆子,等他来找朕。”
    偷偷向上瞄了一眼,高全看见燕皇的眼中只有平静,没有愤怒,看来圣上要和郡王死磕到底,可右林军不过三百,面对千人,这仗要怎么打?
    收敛目光,高全抿了抿嘴,艰难开口,“启禀圣上,右林军统帅还问,若是遇上郡王,他们要如何处置?”
    “若不降,以谋逆论处——”
    大燕律例,谋逆者,杀无赦。
    ……
    从正中明德门入城沿朱雀大道途径四坊三市,便可至皇城正门朱雀门,平日这里人声鼎沸,从头走到尾怎么也要花小半个时辰,但今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越则昭便已见到在朱雀门的右林军。
    长方盾牌直立在地筑起第一道屏障,盾牌上方长枪上挑以防骑兵策马而跃,后列两队甚至红墙之上,一张张拉满的大弓对准越则昭。
    不愧是父皇训练有素的亲卫,可惜……愚蠢。
    越则昭勒马停下,挑眉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敢把刀指向本王?”
    “溱郡王,圣上有令,若不降,杀无赦。”一人骑在马上全副盔甲,面对越则昭。
    听到此言,越则昭只觉可笑,用一种极度嘲讽的口气道:“现在的局面,你们要本王投降?你们都是瞎子吗!”
    说话那人抽出缓缓抽出剑锋,沉声道:“郡王不要在执迷不悟,谋……”
    就在说话之时,一支飞箭破空而出发出凄厉的嘶喊,直冲皇宫方向——
    铛——箭头与铁甲之间的碰撞,激荡出一抹鲜红。
    越则昭亲眼看着那只箭从他身旁飞出,射中对面,人从马上倒下,伴着右林军的惊呼,直直摔在地上。
    越则昭低头,只看自己军中一人颤抖的握着弓,惊讶自语,“不是故意的,我怎么就脱手了……我没有……”
    那人像是觉察到越则昭的目光,抬头对视想要解释,然后——
    另一支箭瞬间穿透那人的胸膛。不解,困惑,无助,痛苦,就这样凝结在那人脸上,倒下。
    随着震天的呼喊,接着涌动的冲锋,两军对战就在那一刻,开始了。
    两人一列,以多对少,本该是右林军的拿手好戏,但三百对一千,这一次合围之术在如此大的差距面前,毫无作用。砍倒一个,后面还有三个,击退十人,还会有更多的人扑上来,越则昭的队伍就这么一点一点将右林军碾压殆尽。
    “换阵,誓死守城——”
    一声令下,身披银甲的右林军由一列四散而开,单人为点,借着弓箭掩护,拖住周围进攻的步伐,从远而观,此时每个右林军就像一点火光,引着大片飞蛾前去扑火。
    光越则昭看到的那一少年,一身银甲,双脚生根,挥舞着长剑,如秋风扫叶收割着附近的生命,有五人,还是有十人?
    少年将剑从敌人胸膛拨出,随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手握剑柄指着众人,嘶喊着,“来呀,要是在这败给你们,小爷我都对不起我挨过的打,老古董说我赢不了和他打的赌,才不!小爷我这就赢给他看!”
    坐在马上的越则昭皱眉,这个少年他认识,那是余阁老家的小孙子,余家满门书香唯独出了一个孙少爷,放着大好的文官仕途不走,满门心思就想习武,成天混在军营里,没少挨余阁老的打,惹了不少笑话。
    “为君一剑照丹心,万里黄沙埋忠骨。只要有小爷我在,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就别想进皇城一步。”少年抽剑再次放倒一人。
    “余少柏,这会正拼命呢,你那念酸诗的毛病能不能先停停。”不远处的右林军嘴上抱怨的同时,长枪一挡,震倒两人,细细一看也是个英姿少年。
    少年一个飞踢落地,大笑道:“我爷爷就这毛病,我一家都这样,这叫家风,改不掉。要是打赢了这仗,我也就赢了和爷爷的赌局,我家就能让我当兵了。”
    “行啊,这仗要赢了,你到哪一军,我就和你一起,我两继续做同袍,说不准还能调到边防,和煜王一起,打退那些云国狗崽子,用不着在儿这自己打自己人。”
    “那这仗,小爷我赢定了!”少年咧嘴一笑,抓住来人手臂向后一折,右脚踩在地上借力一跃,翻身一刺,偷袭之人轰然倒地,少年潇洒落地。
    半天听不到身后的回应,少年回头一看,刚刚还和自己说话的人已经躺在地上,一只箭插在胸口正中,他的眼睛还看着自己。
    “啊——”失去朋友的悲痛如潮水重重打在少年胸口,他大喊一声,手中的剑已经顾不得章法,眼中只有一个目标,扫清一切挡路的东西,赶向那里。
    嗖的一声,少年只觉后背一痛,无力在前进一步,旁边人见此抓住机会,拿起刀砍了过去——“靠,老古董,我还真赢不了你……”
    射箭之人收起弓,在越则昭身旁小声道:“奉郡王之命那二人已除,可卑职瞧着怎么不太对,这些右林军真的被炳王所控?”
    越则昭已不在看向永远不会在站起的少年,扫过越来越少的右林军,皱紧的眉头便没有松开,刚刚两边本就稀里糊涂的打了起来,右林军一向受父皇直接管辖,若真如情报所言,炳王谋反,那么炳王是如何让他们如此卖命?
    不对,有蹊跷!
    越则昭瞬间清醒,后背一阵冷汗,可还没来得及想清其中阴谋,另一个念头让他汗毛直立,若炳王没有谋反,自己一路带兵勤王,又在此地厮杀,父皇会怎么想?
    ——在父皇眼中他才是那个逆贼!
    旁边的校尉喊了越则昭几声,想问个结果,他昨晚本来好好的在驻地练兵,看见燕都方向大火,然后溱郡王就带着炳王谋反的罪证和圣上手谕前来调兵勤王,这才一路跟随到此,可眼前这仗打的他有些发懵。
    越则昭沉声道:“炳王一向勾结朝臣,收买右林军也无不可能,本王已将其罪证和圣上手谕给你看过,你敢抗旨?”
    “卑职不敢,一切听郡王指派。”
    越则昭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两条金龙,那是议政殿房顶上的屋脊兽,不管三哥反没反,谁先到议政殿拿到诏书,谁就是胜者,而历史都由胜者书写,眼下的右林军已经快撑不住,自己还有翻盘的机会。
    终于,越则昭拨出身旁佩剑,指向前方,高声道:“进宫,剿反贼,救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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