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半个月过去之后,新来的女子逐渐被安顿了下来。村里边的村民逐渐接受了这群新加入的村民,江氏那一群女子也开始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蕉麻镇因为蕉麻而得名,江氏等女子短时间内就靠着纺织麻布为生。
    冯君岩在寻找着合适的方式收集粮食,一直没有回来的冯家族长,在小年那一天终于回来了。出去的时候,冯家族长还是一介白身,回来的时候却成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这是整个冯家庄的喜事。
    冯思冀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骑着高头大马的冯思冀和刘念齐带着百余的士卒,从龙兴一路往合浦郡赶回来。回到合浦之后,一路张扬,鲜衣怒马的回到了蕉麻镇。多少年了,蕉麻镇才出了一个做到军候的大官,这件镇里的大事立即就引起了整个镇的关注。冯家出了一个军候,刘家出了一个屯长,这一下子整个蕉麻镇的人在周围的乡镇里脸上光彩也多了些,冯刘两家一时间门庭若市,往来不绝。
    国人的风俗,每次有喜事就要大庆,这些日子以来,整个冯家庄都沉浸在欢庆的海洋中。族长带誉归来,成了一名军候,这就意味着冯家庄有了更为有理的依靠,意味着他们的生活有了更大的保障。这些看得见的实惠,冲淡了整个庄里半个月前随冯君岩一同归来的阴霾。
    整个庄子的人都在庆祝着未来的幸福生活,而这件事情的主人公,冯家的族长,冯思冀这时候却没有像他的族人一样的开心。接待了一个又一个访客,招揽了一个又一个的有志之士后,前来拜访的人终于少了。终于解脱出来的冯思冀却并没有因此而得到更大的解脱,反而变得更加的沉默。
    冯家的内院,冯思冀正跪坐在案席的面前,主位之上的李氏,像是个陌生人一般的看着面前的儿子。
    “冀儿,你跟我说实话,这一次你大张旗鼓的回来到底想干什么?这段日子以来,你不断的接待拜访的人,不断地到各家去拜访当家的族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李氏坐在堂上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儿子,心里很有种不祥的预感。知子莫若母,李氏了解自己的儿子,冯思冀并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可是这一次他和刘念齐两人大张旗鼓的带着一大堆的军士回到这小小的蕉麻镇,不停地招揽起附近的乡镇的青壮,若说这里边没有鬼,打死李氏也不相信。
    “阿母,孩子这次成了官军,怎么说也是个军候,带着点军士回家不过是将军厚爱哪有大张旗鼓。至于拜访,不过是人情世故,孩儿不知道阿母说些什么。”冯思冀看着面前的李氏故作轻松,很显然他并没有准备说实话。可是李氏并不是那么好骗的,一看自己儿子躲躲闪闪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成了军候就成了大人物了?我们冯家当年将军也出过不少,怎不见有你这般张扬!我这老妪虽然快入土了,可是眼睛还没瞎,你这些时日明目张胆的招揽人,竖子汝欲欺我耶。”李氏见自己儿子心口不一,本就脾气火爆的的她当即就受不了了。
    冯思冀见李氏面色不愉,眼看就要发火,只能小心的直起身来安抚。
    “阿母息怒,孩儿并不是有意欺瞒母亲,只是兹事体大,孩儿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儿子现在都要去送死了,现在还允许我知道到底是为什么而死。”李氏见冯思冀还想瞒着自己,心里更加愤怒。
    “阿母息怒,莫生气,孩儿说便是。此时并不是阿母想的那般,若是明知是死,孩儿又怎会自寻死路。”冯思冀从案上倒了一杯水,小心的递给李氏,小声的说。可惜李氏虽然接过杯子,脸上却依旧对他没有半点好颜色。见此情况,知道骗不了李氏的冯思冀只能说出了实情。
    “朝廷诏令,各州派军北上勤王,孩儿已经接了军令了。”
    “朝廷诏令自有刺史将军做主,这种勤王大功,如何能落入你一个新生的军候手里,再说现在国朝虽有波折,如何需要勤王,你莫要匡我。”李氏听了冯思冀的额话,脸色平静下来,不过握着杯子的手却是不自然的紧了,连杯子里的水漫出来了都没反应。
    “此次林邑进犯,孩儿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因功被护蛮将军看上,被许了个军候的职位,孩儿被将军看重,所以这次将军一力支持派我前往。”冯思冀看着李氏,说出了一个让李氏抓狂的理由。
    “说实话!”李氏听了冯思冀的话,不仅没有相信,反而对着面前的冯思冀大吼。
    “此次朝廷召集各州军士北上御敌,孩儿想去!”冯思冀嘴上一急,直接说出了原因。
    “糊涂,愚蠢,这北伐之事百余年来可曾有过好下场?你为何要去趟这趟浑水!你怎么不想想,这些年来你立得功还少?哪次乱起我们不曾出人出力,哪次不曾流血丧命,怎生不见被人看重,许了军职!偏生这次就能被将军看重,还是军职的大官!这哪里是支持,这根本就是让你去死!你怎么就这么糊涂,这么能受了军职,你怎么不想想你身后还有一大群族人要靠着你活下去!还是说你忍了十数年,今日终于忍不住羡慕起那些高头大的官人来了”李氏见自己的儿子居然这么利令智昏,登时就骂了起来。
    “阿母,孩儿军职在身不是更容易让族人活的更好吗?举孝廉已无出路,从军是最后一条路了,现在孩儿当上军候对我们整个家族也有好处。”
    冯思冀见李氏发火,只能低着头任由李氏打骂,不过却也小小的辩解了一下自己应下军职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族人能够活的更好一些。这么些年冯思冀也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承认不承认,没有官职在身,自己就什么也不是,这次既然能有机会一步登天,不抓紧机会下次就没有了。至于李氏的误解,那就让她误解好了。
    “你还敢顶嘴!当初你在你阿父灵前是怎么说的?好处,当年你啊父也像你这般想法,可是最后呢?拼了一辈子,不过落得一个身死他乡的下场,到死不过是一个百长,除了一次又一次的带着族人前去送死,族人可曾因此而过的好一些!你自己说说,你是如何答应我的?跟你说了,不要参与任何的斗争,更不要做什么大官,你现在又是怎么做的?”李氏越说越是火起,先把手里的杯子扔了过来,然后拿起按上的东西就往冯思冀身上砸了过来,跪在下方的冯思冀被李氏弄得满头是谁,可是见李氏发火也没敢躲避,直接被扔过来陶壶砸了个鼻青脸肿。
    “阿母,非是孩儿忘记,只是这次不同往日。孩儿已经入了局,不得不如此了。”被李氏砸的满头包的冯思冀见李氏真的被气急了,怕她被气出病来的冯思冀急忙上前给李氏捋直了气来。再一次把李氏给安慰好,招呼李氏坐下,冯思冀也老老实实的跪做在了李氏的面前。
    “如此,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不孝子能够说出个什么缘由来,看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乡村老妇!”李氏在冯思冀的额一番劝慰之下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心里的气却怎么也消不下去,不过到底是自家的儿子,冷静下来的她也想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母息怒,其实孩儿此次也是逼不得已。好叫阿母得知,此次林邑暴起,日南、九德防范不及被土人所占,当时交州大军正在别处征战,我等青壮在九真城下与林邑一番大战,虽侥幸得胜,却也损失惨重。单我冯刘两家,出征之时数十人最后却只剩四人得归。”冯思冀说到这里,想起那些死在九真的族人,心里边也是难过,脸上表情郁郁。
    “惨胜之后,孩儿本以为会固守以待援军,谁知道北边前来的贵人却要立即追击,无奈之下我等只能进军。谁知在进军途中,那贵人一意孤行,使得我等受了埋伏,损失惨重。途中孩儿与君儿走散,本以为君儿此次凶多吉少,谁知君儿第三天却从城外带回一名女子。后来孩儿才知道这名女子真是北边而来贵人,虽然孩儿已经严令不许君儿外传,可是最后那贵人却仍旧不肯放过我等。孩儿先是被委任了一个屯长之职,接着就被派上战场做了锐士。孩儿本想不受,可是为了君儿,孩儿无法选择。那贵人如此做来,虽然没有直接要了我等性命,却是想着借刀杀人。孩儿虽然猜出了原因,可是也只能拼命保命。谁知等孩儿上任之后,却发现手下的屯,正皆是当年北来之人。”
    冯思冀看着李氏,心里也是苦涩不已。这件事情说起来是无妄之灾,可是自己不接受,难道让自己的儿子接受吗?他们就是为了报复,自己已经活了四十多年了,可是自己的儿子还年轻啊。最重要的是,他也没想到会遇上那群弃子。
    “冤孽,冤孽啊,当年你阿父就是不愿对这些人下黑手,所以最后只能含恨而终,现在又轮到你了。难道这就是我们冯家的命吗?”想起当年就算重伤在床也绝不后悔的丈夫,又看看现在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的儿子,李氏心里头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种事情。当年就是这群人要了自己丈夫的性命,难道现在他们还想要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吗?
    “既然你们得罪了贵人,最后又是如何得脱?”愤恨过后的李氏很快就回过神来,按理说自己的儿子孙儿既然得罪了人,不死就算好了,如何能像想在这样不仅没事,还升官了。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孩儿也不知为何会安然无恙,不过孩儿认为此事或许和护蛮将军有关。当日我们进攻受阻,不得不撤退。被人抓了把柄想要致我们于死地。若不是护蛮将军护着,我们这些人已经人头落地了。特别是君儿,若非将军救命,恐怕我们冯家也要绝后了。更别说现在还能带回这么多女子。”
    说起自家的儿子,冯思冀也是无可奈何,自己的儿子聪明倒是聪明,可就是太幼稚了。也不想想若不是有人护着,仅仅凭借他一个小孩子哪有资格带走这么多的妇孺。真以为自己是做好事,这根本就是在找死好吗?
    “护蛮将军?杜刺史一家护卫交州数十年,若是杜家救了你们倒是有可能。”李氏听完冯思冀的话,不由得点了点头。交州到底是杜家的地盘,眼睁睁的看着外人杀治下的子民这种事情,他们多少还是有顾忌的。说到底他们的根在交州,他们多少还是要脸的。想起自家那聪慧的孙儿,李氏心里对杜家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那你这次大张旗鼓的回来到处招揽人到底是为何事?不要告诉我你不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带更多的人去死!族里边的已经再也没有多余的青壮再上战场了。君儿告诉我,这一次你们破了林邑的都城,杀了那么多的叛逆,少数也有数年的安宁,难道你还觉得我们庄里死的人不够多吗?”
    晋人最重英雄,晋人最重军功,只要上面的将军真的能给他们一个机会,在这个从军是底层人士唯一的上升途径的时候,根本不用担心没有人愿意用命来换一个前程。可是李氏知道,这种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一将功成万骨枯,成为人上人的机会永远只有那么几个。如果真的有万分之一的机会,用命去拼也没什么,在这个时代人命本来就不值钱,可是这一次完完全全就是送死,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回来害自己人。
    “阿母,我们这次回来确实是想招人的,护蛮将军许了我一个军候的职位,可是这一次交州青壮损失惨重,再加上还得往日南九德迁徙人口,将军希望我们能回来合浦多带点人回去,所以特地派了数十人跟着我和念齐回来。北上援军,也只有知根知底的乡党才最可靠。”
    冯思冀知道自己根本瞒不过饱经世事的李氏,只能把实情说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你北上的事情还有你自己毛遂自荐的?”看着自家儿子言不由衷的表情,李氏总算是知道了原因,难怪一向不擅交际的儿子这么这几天对于拜访的人这么热情。
    “将军原本也有意让我们前去,正如啊母刚才所说,孩儿的军职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得来的。不满阿母,这件事情确实是孩儿自告奋勇,所以将军才把我升了军职。这次北上也将以我为主,这次回来就是想多招些同乡,机会难得,孩儿如今已经不惑之年,再不回去也许这辈子就回不去了。”冯思冀这次没有再敷衍,而是抬起头,郑重其事的看着李氏。
    “好,好,果然不愧是父子,连脾气也一模一样。是不是今日如果我不问你,你就永远不会说了!”李氏听得冯思冀的话,脸色登时就变得铁青。
    “孩儿不敢,阿母一家之主,如此大事,孩儿岂敢擅自做主。”冯思冀不敢看李氏的眼睛,不过整个人还是固执的抬着头。
    “一家之主,好一个一家之主。当年你阿父为了北上,不惜抛下妻儿前去从军,今日你也要学他。好,好,果然虎父无犬子。现在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都已经做下决定了,现在来跟我说不敢擅自做主,你就是这么对我这个一家之主的。”冯思冀看着气急败坏的李氏,一言不发。
    “好,好。不说话。那我来问你,你走了这个家怎么办?这么多族人怎么办?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家就这么败下去?”李氏见冯思冀不说话,语气一软。
    “君儿和沙漏还那么小,,特别是君儿,小小年纪如何当得起一族之长,你能忍心看着他被族里边的那些老不死欺负?”
    冯君岩听得李氏的话,心里也有不忍,不过最后还是强忍着下定了决心。
    “君儿虽然年少,但是经过这次的经历孩儿相信他已经能够承担重任了。至于族里边还请阿母多多费心。此事孩儿已经接了军令,定无更改的可能,请恕孩儿不孝。”
    “好好,居然拿出军令来压我。知道军令如山,我也奈何你不得是吧。滚,都给我滚。你自己去告诉自己的妻儿,不要想着让我去替你去劝。”被气的说不出话来的李氏,直接推到案子,站了起来,背过身子,再也不看身后的冯思冀一眼。
    跪在地上的冯思冀看见李氏转过头去,知道没办法说法她。这件事情是他私自决定的,确实对不起家人。愧疚的他只能草草的收拾好屋子,行礼之后,苦笑着出了门。
    在冯思冀关上房门的一刻,原本背对着门口的李氏,却是回过头来,看着关上的房门,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眼角湿润。
    “老头子,你的儿子也走上了你当初的道路,难道这就是命吗?如果你真的有灵,就保佑他真的能够平安回来吧。”
    蕉麻镇的另一边,刘念齐跪在自家的母亲面前,一言不发,眼神固执。
    刘家老太太看着跪在院外的儿子,发出了同李氏一般的感叹和祈愿,叹着气关上了半掩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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