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暨准备从康利洋行下班的时候,接到了洋行的东主正田美子打来的电话,要求陈暨立刻到布朗裁缝处量尺寸,做一套礼服,因为一位在华英商要举办舞会,而陈暨得作为她的男伴一同出席。
    他赶过去的时候,正田美子正和一位来此挑选布料的外国太太用意大利语闲谈,那位女士正用惊叹的语气大力夸赞她今日着装,她穿了一身十分奇怪的衣服,就像是男人的西服一样,但腰线处却采用了女士洋装的设计,明显强调出了腰部线条,头上带着一顶男士礼帽,帽子下压着造型优雅精致的卷发,右手还拿了一根文明棍,就像一个西方世界的绅士一样,可掐腰大摆的上衣又恰到好处地显示出女性玲珑曲线,使她整个人显得十分干练,既有女人的妩媚俏丽,又有男人的精明果决。
    那位贵夫人对她的衣服颇感兴趣,因为在这个时间,西装还是男人的专利,从没有女人做西装来穿,正田美子告诉她这衣服是在美国做的,那位夫人显得非常失望。
    陈暨一直在一边静待她们结束谈话,正田美子看到他,高兴地向他挥挥手,对那位夫人介绍道:“这是我们驻华公司的总经理陈暨陈先生,陈先生是位很优秀的中国人。”
    那位太太又显出了惊讶的神色,用别扭的中文对他说:“能被正田小姐重视,你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中国人。”
    陈暨微微笑了笑,用意语回答她:“多谢您的赞誉,但了不起的中国人很多,我与他们相比还差的很远。”
    那位太太又吃了一惊,也换成了意语:“哦,正田,你运气真好,居然能找到这么优秀的年轻人。”
    正田美子便笑着与这位夫人客气了一番,并邀请她光临康利洋行之后,两人才互道了再会,向室内走去的时候,她低声告诉陈暨:“那是贝克太太,他的丈夫是意大利的军火商。”
    陈暨将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笑道:“现在就连军火商都变成你的目标客户了吗?”
    正田美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用日语说:“看,女人做生意就是这么艰难,得讨好无数人,才能将东西卖出去。”
    布朗裁缝是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带了一副圆圆的眼镜,镜腿上有一条金色的链子,正在柜台前查看新运来的布匹,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致以问候:“Wee.”
    正田美子也用英语感谢他,并将来意说明,老裁缝这才抬起头,瞧了瞧正田美子的脸,赞叹道:“真是一副漂亮的东方面孔。”
    这样的赞扬正田美子已经听过很多次,大多数是假意恭维,因为她的五官实在不算漂亮,只是一张极为普通的日本女人的脸,低眉垂眼的时候尚有一分大和抚子乖顺的气质,可当她抬起眼睛,里面流转的光芒简直要征服世界。
    陈暨不止一次地与她开玩笑:“你若是生在对的时代,定是日本第二个推古天皇。”
    正田美子有些尴尬地再次对老裁缝表示感谢,并挑了一块灰白色天鹅绒的料子做礼服,布朗裁缝看到她挑的料子,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上午刚有一位天使一样的中国女士也选了它。”
    正田美子知道欧洲绅士地习性,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赞美女士的场合,因此也没有当回事,只随口问道:“是哪位女士竟然也如此有眼光?”
    布朗笑眯眯道:“是斯宾塞男爵的女伴,真是一位天使,大概只有上帝才能造出那样漂亮的面孔吧。”
    陈暨听见“斯宾塞”这个姓氏,眉角一跳,脱口而出:“那位父兄都在英国上议院的爵士?”
    布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认识他?”
    陈暨又问:“他的女伴叫什么名字?”
    正田美子被他的异样吸引,也问了一句:“你认识斯宾塞子爵?还是认识他的女伴?”
    陈暨对她微笑:“如果他的女伴叫澜,那我想我应该是认识的。”
    布朗惊讶道:“对,我听见他称呼他的女伴为澜,你们果然认识。”
    正田美子被勾起了兴趣,好奇道:“那,那位澜小姐果真是天资绝色?”
    “没有,布朗裁缝过誉了,”陈暨笑了笑:“而且,她是我的未婚妻。”
    正田美子和布朗裁缝都大吃一惊,忍不住面面相觑了一眼,正田又问:“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这位未婚妻。”
    “因为先前打算回国后退婚,”陈暨微笑着看她:“后来的故事,就和你与樱井差不多了。”
    正田美子的未婚夫婿樱井旬是日本军部的军官,两人订婚是家族决定的事情,没想到却遭到了正田美子的激烈反对,樱井旬得知后无可奈何,只好假装成陌生人,与正田美子在德国“巧遇”一番,才勉强留住了这个特立独行的未婚妻子。
    “难道这位澜小姐也苦心制造了一个巧合?”
    陈暨想起依然被蒙在鼓里的婉澜,笑容便染上几分暖意:“不,这次是真正的巧合,并且,这个巧合还没有结束。”
    正田美子第一次看到陈暨脸上露出这样带着柔和暖意的表情,不由得对那位澜小姐更加了几分好奇。而婉澜也确实没有让她失望,在布朗裁缝与婉澜自己的巧手设计下,那匹灰白色的天鹅绒就像被赋予了新的意义一样,完美融合古老中国的审美特征与时下流行的西洋元素。原本布朗裁缝给它设计了一个只到肩膀的一字平领,在婉澜的坚持下,又用乳白色纱布填充了上面的空间,还做了一个精巧的立领和盘扣,右肩刺绣了一只正在飞行的仙鹤,与裙摆上的青瓦灰墙共同组成一幅颇有意境的水墨画。
    乔治臂弯里挽着婉澜的手,趾高气扬地走进会场,嘴里还小声提醒她:“抬起头来,亲爱的,让大家都瞧瞧我这艳冠群芳的女伴。”
    婉澜觉得好笑,却仍然听了他的话,将微垂的目光移上来,于是身边或真或假的赞叹声更多,她向乔治处凑了凑,也压低了声音:“怎么,先生,在你们西方,男士花大力气打扮自己的女伴,只是用来在这种场合争强好胜的吗?”
    乔治笑了起来,道:“别那么多要求,女士,你要知道在很长的时间里,西方的女人都只是丈夫用来炫耀财力的工具罢了,太太们会彼此攀比珠宝的数量和名贵度,其实绅士们也在比,只是没有女人那么明目张胆。”
    婉澜哼笑了一声,脸上挂着温和谦逊的笑意,口中却道:“在中国,妻子至少是受到尊重的。”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乔治笑着看她:“中国的妻子是否能受到尊重,完全取决于她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还有她丈夫是什么样的人,或许她自己的品行也能起一部分作用,但那只是应别人所要求的罢了,贤德的中国太太只有一种,可是如今,美丽的西方小姐却有不少,各个儿都不一样。”
    婉澜怀疑地看他:“既然西方有如此多的美丽姑娘,那你何必还在中国消磨时间。”
    乔治大笑:“因为中国有你呀,亲爱的,你可是我爱不释手的东方玫瑰。”
    “好了,先生,收起你这油嘴滑舌的一套吧,”婉澜翻了个白眼:“我若是个真正端庄的大家闺秀,就不该单独和你这样的男人出府,还做这样亲密的动作。”
    乔治还没来得及接话,身后便有一个微带笑意的男声传过来:“既然这么明白,怎么不照一个大家闺秀的标准行事呢?”
    婉澜和乔治一同转身,看见陈暨正挽着正田美子站在那里,这是婉澜和陈暨自谢府门前一别之后几个月的第一次见面,在身份被戳穿的尴尬之感袭来之前,她竟然首先对陈暨手里挽着的陌生女人有了一丝微妙的敌视,然而大家闺秀的良好修养使她没有做出失礼地举动,反而与她互相问候。
    陈暨居中为三方做了介绍,婉澜由此得知这位日本女子已经有了婚约,敌意顿时消退,开始对她的身份大感兴趣:“正田小姐以女子之身,竟然能独立经营康利洋行,真了不起。”
    “你也很优秀,”她说起中文来,明显带有拖不去的日本口音,就像先前的日本记者木沁芳一样,听着有些不舒服:“你长得真漂亮,我去布朗裁缝那里做衣服的时候,还听他将你夸赞为上帝的杰作。”
    婉澜歪了歪头,语气有些遗憾:“一个女人在接受赞扬的时候,竟然只有美色一点可说,可这真教人难过。”
    正田美子被她的语气和表情逗笑,她连笑起来都像是男人,爽朗而大声,毫无女儿家含蓄羞涩之意,更没有被宠坏的贵族小姐那样的骄纵凌人,婉澜觉得新奇,于是又道:“如果我的请求没有冒犯您的话,给我讲讲您的事情吧,您父亲允许您这样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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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古天皇:日本第一位女天皇,战斗史类似我国则天大帝,原本是皇帝的表妹,后来是皇帝的皇后,再后来登基当皇帝,干的事和则天大帝也差不多,反正她统治时期日本国民幸福指数挺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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