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氏抿抿鬓角,扶正头上的钗环,有些气急败坏:“宫里七拐八绕,半路迷路耽搁了,那寿礼可给太皇太后敬献了?”
    常乐侯哪敢埋怨?焦急地摇摇头:“一直等着你和凌烟呢,连拜寿都耽搁了。”
    廉氏转身给常凌烟擦擦脸上的汗渍,丢给常乐侯两张银票吩咐道:“快些求寿总管私下里递个话,今日凌烟能否露脸就压在这宝贝上了。”
    常乐侯依言转身去打点,好言好语地私下相求,他与太皇太后老伴当原本就相熟,如今寿喜又得了好处,意味深长地笑笑,到太皇太后跟前巧妙地一周旋,就转身宣三人上前。
    廉氏喜不自胜,拉着自家宝贝女儿上前恭敬地磕了寿头。
    太皇太后面上有些不悦之色:“哀家的寿宴,也不放在眼里,常乐侯夫人这规矩应该好生学学了。”
    廉氏跪在地上,还不知此事乃是太皇太后一手安排,只道自己人生地疏,走了弯路,诚惶诚恐地请罪。
    “太皇太后恕罪,妾身万万不敢,只是一时不慎,错行了远路。”
    人群里就有窃笑。
    太皇太后一声冷哼:“你的意思是哀家错怪你了?哀家年纪大了,这耳聋眼花了不是?宫中道路四通八达,随便寻个宫人打听着,也不会迷路。这多命妇都寻得到慈安宫,怎么就唯独你迟了这许久?看这时辰,围着紫禁城跑一圈都绰绰有余了吧?”
    人群中讥笑声更甚。
    在场都是官场里和宅院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机灵人,太皇太后一张口,就知道她这是有意敲打廉氏了,定是她哪里做的不周全,惹了她老人家厌烦,议论声自然毫无顾忌,只当给太皇太后锦上添花。
    廉氏吃了哑巴亏,一身冷汗就滚落了下来,苍白了脸色,心中纳罕,这太皇太后是极周全的,今日如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训斥起自己来了?自己可是她娘家的长房侄媳妇,被人耻笑,不是一样落了她的面子?
    太后赶紧递上一盏香茗,笑着脸劝解:“今儿是您老人家大寿呢,可千万莫动肝火。小辈儿不听话,回头让侯爷教训几句就是。”
    太皇太后极给太后颜面,和缓了脸色,却依旧余怒未消,愤愤道:“太后你宅心仁厚,替她求情,按说哀家怎样也要周全她一个脸面,可是我再不敲打她几句,怕是就要上天了!她这样嚣张,不能以身作则,如何教养子女?孩子们上行下效,能有规矩么?你看侯府尚有嫡长女,这进宫拜寿如何就轮得到次女了?”
    廉氏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诺诺赔笑道:“凌曦身子不适,自然应当回避。”
    说完,用胳膊肘悄声地杵杵一旁沉默不语的常乐侯。常乐侯连声附和应是。
    一旁的陌孤寒脸色讳莫如深,眸中倏忽间就闪过一抹寒意,稍纵即逝。
    “罢了,别扫了兴致,平身吧。”太皇太后终于不耐烦地开恩,高抬贵手。
    廉氏没想到劈头就挨了一顿训斥,与常乐侯讪讪地起身,面上适才的得意之色就消失殆尽。她心里再三掂量,只道定然是月华在太皇太后近前告了黑状,所以才借了这个由头,在百官及家眷跟前将自己一顿训斥。
    嘶!不对!
    廉氏心里一惊,如此以来,太皇太后表明了对自己的不满,还牵累了凌烟。皇上纵然是青睐自家小女,那今日又如何开口?太皇太后一句话,岂不就堵严了凌烟的进宫之路?
    她是有意还是无心?
    廉氏心里兜兜转转,再看身后的凌烟,目光痴痴地望向陌孤寒的方向,眉梢春意荡漾,眼中哪里还容得下其他?
    廉氏一咬牙,决定还是要孤注一掷,不试一试怎知还有没有希望?她捅捅常乐侯,常乐侯在廉氏跟前是不用带脑子的,立即就知道了廉氏的意思,将一长条樟木盒打开呈上去。
    寿喜接过来,殷勤地捧给太皇太后过目。月华瞥一眼,竟然是那日在南诏布庄里见到的那副《百鸟朝凤》刺绣图!如何会到了常乐侯手中?
    这绝对不可能只是巧合!
    首先,这幅绣图自己那日虽然毫不留情地一言点明其中弊端,但是是在雅室之中,外人无人知晓,那掌柜敝帚自珍,断然不会轻易出手;其二,若是出手,京中趋之若鹜,重金相求者甚多,如何就轮到了常乐侯府?其三,廉氏如何就好巧不巧,将这幅绣图当做了太皇太后的寿礼?
    月华一面想,一面就悄悄地打量周围众人的脸色,目光却与陌孤寒不期而遇,正巧他就双目灼灼地向自己这里望过来,意味深长。
    此事当时就只有邵子卿与自己,还有子卿的朋友——那位紫衣神秘人,以及布庄掌柜知道,帮廉氏锦上添花是不可能的,难道是邵子卿?他想借此事为自己出一口恶气?也或许,是谁故意布下的圈套?
    月华才发现,自己的脑子从进了皇宫的大门以后,便锈住了,这里机关伏笔比比皆是,步步惊心,自己难以招架。
    绣图缓缓展开,大殿里立即响起一片惊艳之声,众人皆啧啧称赞,甚于适才那小木屋给大家所带来的震撼之意。
    饶是太皇太后见多了稀世珍品,宫中广储司,针工局也多心灵手巧的能人绣娘,她也忍不住目不转睛,赞不绝口,。
    殿内有命妇窃窃私语:“传闻这《百鸟朝凤》图,南诏布庄的掌柜作为镇店之宝,曾经有人出过数千两银子都没能入手,掌柜扬言是要识货之人方能纳藏,如何就被常乐侯府纳入囊中?”
    议论的人多了,就有人壮胆问出声来:“这幅《百鸟朝凤》我们大家都早有耳闻,也曾有幸目睹过,但是都看不出其中玄妙之处,还请侯爷夫人为我们解惑?”
    太皇太后也觉得啧啧称奇:“我宫中司染坊收集了几百上千种色彩染制方法,针工局的嬷嬷也精通各种南北刺绣手法,但绝对都绣不出这样巧夺天工的绣像。廉氏,你就给大家伙说道说道。”
    廉氏得大家刮目相看,万分得意,微微福身颔首:“妾身孤陋寡闻,哪里懂这些门道?是小女凌烟一言道破天机,那掌柜便忍痛割爱,将这幅绣图拱手相让了。”
    众人便将目光全都转向了常凌烟,常凌烟莲步轻移,从廉氏身后走出来,娇声回禀道:“启禀太皇太后,这副绣图色彩层次多变,流光溢彩,并非是绣线染色工艺巧妙,而是因为使用的原本就是孔雀翎上的细绒钩织成线。”
    有夫人疑惑地摇摇头:“孔雀翎绣图我长安王朝自古便有之,但是不易着色,如何就能绣出这一片锦绣缤纷?而且金光灼目,比真正的鸟雀还要活灵活现,艳丽几分。”
    常凌烟便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支吾道:“那便是染色手法巧妙的原因罢。”
    一旁沉吟不语的陌孤寒突然便转过身来,对着月华道:“早就听闻月华姑娘心思玲珑,绣得一手好女红,想必定然有独到见解。”
    月华心中一凜,便生了警惕之心。自己与他并不相熟,他如何便知道自己喜欢刺绣,而且诺多女眷,唯独就指名点姓地要自己来插言?
    她原本是一心想要揭穿这幅绣图血腥之处,也好令太皇太后对常凌烟和廉氏生了厌烦,彻底毁了她们的声誉,一雪心中之恨。那话就盘绕在嘴边,几乎就脱口而出了,陌孤寒一句话,令她便咽了回去。
    这皇宫处处陷阱,不比寻常,自己定当三思而后行才是。犹豫间,她不自觉地将目光就转向了邵子卿,他机敏过人,是否能够洞察其中机巧之处,可以指点自己一二?
    邵子卿眼睛盯着那副《百鸟朝凤》,同别人一般,露出如醉如痴的表情,目不斜视,却是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月华定下心来,上前一步,缓缓开口道:“启禀太皇太后,皇上,这副《百鸟朝凤》绣图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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