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门位处皇宫的最西面,算是外廷最不起眼的一座宫门,平日里都是些三等宫人们从此处送些物件到宫外,以此换些银两,求宫中生活畅顺。京华门位处偏僻,到了夜里更是连点灯火都难见。此时,京华门紧闭,里面负责看守的侍卫,早不知去何处偷懒了。
    魏璟元途径小路想绕过机京华门回到市集,不料中途被人捂住口鼻。尽管如此,魏璟元还是嗅到来人身上那奇特的香气。这种香气似是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魏璟元与那人僵持片刻后,便不再挣扎了。
    耳畔声音响起,低沉中夹杂了些许温和,“怎么不挣扎了?”
    魏璟元蹙紧眉头,抬手指了指那只捂住他口鼻的手。
    身后传来低笑,随即松开了手。
    魏璟元猛然回过身,借着月色看清了面前的歹人。
    赵鸿衣冠利落,眉宇间透着玩味,勾唇笑起时,脸颊两边陷出两个淡小的梨涡。从相貌上来看,赵鸿多有几分像极了魏乔儿,多了媚气少了刚毅。自古有云,男生女相富贵命,可一旦美到了极致,那可就是好事儿变坏事儿了。
    赵鸿见魏璟元怒气冲冲的盯着自个儿,忍不住笑道:“表弟为何这般看我,莫不是对我有了爱慕之意?”赵鸿从幋带中取出折扇,动作轻佻的想上前勾起魏璟元的下颚,只是并未等折扇靠近,魏璟元早已后退好几步,跟远处定定看着赵鸿。
    赵鸿见他当真是气极了,这才有所收敛,微微一笑,“我从集市上跟你而来,竟不知表弟也有了些秘事,当真是有趣,有趣啊。”
    魏璟元心道不妙,无奈又不好多做解释,唯有转身欲走,“不知你在胡说什么,时候不早了,我回府了。”
    “何必着急呢。”赵鸿快步跟上魏璟元,笑问道:“多年不见,你可不似从前那般了啊。”
    魏璟元得了机会,笑着道:“赵鸿表哥亦是如此,明艳的动人心魄,直叫人难以转目啊。”魏璟元话音方落,便看到赵鸿脸色沉了下去,不过仅是一瞬间,随后依旧一副笑脸,轻佻道:“璟元表弟竟是这般看我,可是对我动了心思?若当真如此,我定会回去跟母亲禀告,迎你过门做男妻……可好?”赵鸿为了扳回一局,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说起男妻一事,北朝与襄国虽是接壤,又同在一片青天之下,却形成了两个极端。北朝对迎娶男妻可谓是大肆奉行,小门小户亦是如此,豪门大宅同样屡见不鲜。至于襄国,若要迎娶男妻,便要卸下身上所有,与之离家,方可共结连理。差别虽是明显,却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弊端,那就是迎娶男妻是无法继承大业的,等同于断了自个儿的前程。
    魏璟元深知这点,便肆无忌惮起来,回头冲赵鸿莞尔一笑,“赵鸿表哥说的是,我对表哥早存了这样的心思,若表哥当真会求姑母做主,璟元自是同意的。”说罢,魏璟元加快脚步,顺着绵延小路往京华门走去。
    赵鸿自知戏弄失败,扫兴的背过手去,漫步跟在魏璟元身后,“那茅草屋中的女子,可是表弟心仪之人?”
    魏璟元多有震惊,驻足之后回头恶狠狠瞥了他一眼,“休要胡言乱语,回府之后,还请表哥莫要提起,否则……”
    不待魏璟元将话说完,赵鸿快步上前,打趣道:“否则如何?难不成要杀人灭口隐藏事情真相?”
    “你……不可理喻。”魏璟元不再理会他,转身继续朝京华门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京华门,借着宫中灯火辗转回到了京都市集。时过戌时,翠屏楼灯会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有几名舞姬与恩客花前月下。魏璟元于门外朝翠屏楼内瞧了几眼,举步朝回府的必经之路走去。
    赵鸿一直跟在魏璟元身后,既不上前追赶亦不出声攀谈,倒是魏璟元多有尴尬,等到了大槐树前见了元宝之后,这才回身对不远处的赵鸿道:“清泉,你是想与我回府?”
    赵鸿,字清泉,正所谓人如其名,赵鸿从样貌上便可看出,男生女相如一池清泉,修长细眉更是平添妩媚之姿,又因赵鸿甚喜于府中清泉中嬉戏,清泉一字便从此而来。
    赵鸿听到如此亲昵之称,心情大好,挥扇笑道:“表弟若肯收留,我自是想与你回到府中,也好见见舅父舅母。”
    魏璟元知他一早就是这么打算的,便没再多言,转身和赵鸿带着元宝一同回了府上。
    说到赵鸿与魏璟元表兄弟的关系,还有一段不可不说故事。当年,魏乔儿刚行了及笄礼不久之后,襄国与北朝便发生了战事,老国公尚在人间便主动请缨率军抗敌,皇帝应允之后,老国公挥军迎战,府中之事交由魏国淮执掌,那时的魏国淮与陈氏已共结连理,只可惜尚无有孕之象。魏乔儿虽是一介女流,却是懂得如何行军布阵的,刀剑功夫自是不弱,大军出征之前,魏乔儿以假病之由没有前去践行,而是暗中褪去红妆,着了戎装随军而去,直到大军抵达两军交战的平霞山时,老国公才发现女儿暗中跟了来。老国公又喜又气,喜的是魏乔儿有花木兰之勇敢,气的是她到底是太鲁莽了。
    魏乔儿既是来了,又有何等理由回去?于是,老国公应允魏乔儿与男儿装扮于军营中行走,几名亲随见过魏乔儿的无疑都称呼她为乔公子。
    三日后,战事迫在眉睫,两军兵戎相见,魏乔儿先前曾与老国公和几名将军做过商议,平霞山地处高地,多为陡峭岩壁,若能借东风之势,便可以火攻一举拿下此战胜利,这对于粮草短缺的北朝大军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法子。然而,今日便是最好时机,老国公命大军分为三列,其中一队随左右两位将军与魏乔儿出军迎敌,另外一名将军率一队上了平霞山,准备硕大岩石捆上草绳,以令旗为讯号,点火滚下。至于剩下的一千名精兵,将由老国公亲自率领,负责斥候。
    兵戈相见,铁马铮挣,两国交战死伤无数,襄国护国将军吴廷能征善战,轻而易举将右将军挑落马下,襄国势气受到鼓舞,呐喊声轰天雷鸣,右将军负伤之后能安然而归已实属万幸,待他退回内营之后,襄国再次发起猛烈攻击,左将军依旧不敌吴廷攻势,几次险些被他那金头霸王枪挑落马下。
    魏乔儿与不远处观战,心中焦灼不堪,以她看来,这吴廷的确是个难以敌对的人物,若非早已布置,恐怕今日一战输便会是北朝大军。魏乔儿自小跟随老国公习武,唯有骑射最为出色,为了不让左将军落马,她当机立断取过弓箭,瞄准吴廷要害射去,谁料箭欲中吴廷胸口之时,却横空被另外一只箭羽阻拦,双双落地。
    射箭之人骑马上前,含笑而道:“阁下此举实在非君子所为,实不可取。”
    魏乔儿气急败坏道:“我可不是什么君子。”说罢,魏乔儿将头上青铜檐翅兜鍪取下,一头青丝随风而散,此时两军都很是震惊,好端端的怎会多出个女子,不知何人从人群中吆喝了一嗓子,这是老国公的女儿。
    射箭之人闻言便笑了起来,“原来是雍国公的千金,我乃襄国三皇子,赵珏。”
    “少说废话,你刚才射箭阻拦,可见你骑射功夫不错,我便与你较量一二。”说罢,魏乔儿再次拉弓欲射箭。
    赵珏忙道:“姑娘好气魄,赵珏多有佩服,只是女子终归是女子,不应上得沙场,自古有传女中豪杰花木兰,她能上得沙场无疑是情势所迫,如今雍国公有五子在身,何以让你一个姑娘家来送死?”
    “呸,就凭尔等也想取本姑娘的性命,简直痴人说梦。”说罢,魏乔儿拉弓搭箭,瞄准赵珏面门直接松了手。
    赵珏落于马上不慌不忙,同样拉弓搭箭,轻而易举将魏乔儿的箭打撞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左将军不敌吴廷被挑落马下,身受重伤。吴廷自是看不惯女儿家上阵杀敌,为了给北朝一个讽刺,他挥鞭勒马,战马双脚离地,眼瞧着快要落到左将军身上时,大风呼起,山上行军打了旗号,魏乔儿自知左将军难以救下,却也不得不试上衣试,她再次拉弓搭箭朝吴廷射去,然而这一次却没有等到赵珏的箭羽。吴廷当下一惊,勒马一转身以金枪挡掉射来的箭羽,他只觉着金枪一震,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有如此蛮力。
    左将军得以保全性命,急忙上马落荒而逃,魏乔儿见山上已冒起滚滚浓烟,当即下令命全军撤退,待大批军队撤走之后,山上火石已经滚了下来,襄国一看大事不妙作势想要撤退,不过却为时已晚,襄*队损伤无数,幸得赵珏早有预防,提前在不远处的挖了一条坑洼,待襄国撤到坑洼以外,方无性命之忧。
    一条火蛇将两军分隔,赵珏隔岸喊道:“今日未分出胜负,日后再战。”
    老国公骑马而来,呐啊道:“今日输赢想必三皇子心里有数,若要再战,恐怕需要等些时日了。”
    赵珏笑了起来,“未来之事,犹未可知。”
    襄国撤军,北朝欢呼大作,告捷班师回朝,依战功受封赏,而魏乔儿却是一无所获,她本是偷偷随军已是触犯军规,又因她在沙场之上露了女儿真容,险些让北朝丢了颜面,而她又立了军功,不罚不赏,功过相抵。
    魏乔儿贵府之后,便被老夫人关在了房中不得出门半步,日子一天天的过着,直到宫里传来消息说,襄国三皇子入宫,同皇上赐婚,而赵珏要求娶之人,便是雍国公的千金魏乔儿。
    两国交好,又无需以公主作为陪嫁,皇帝自是愿意的,当下便赐了婚,再无转圜余地。
    魏乔儿便这样远嫁襄国,成了当今宸王妃。时过二年,魏乔儿诞下一子,名泓,字清泉。
    赵鸿出生后的第二年里,魏国淮的夫人陈氏才诞下长子,正是如今的魏璟元。
    若非有这么多的变故,怕只怕现在唤一声表哥的,便是赵鸿了吧。
    魏璟元与赵鸿深夜归府,上不得入前堂,便看到钱妈妈从里头跑了出来,迎头撞上魏璟元与赵鸿。
    “钱妈妈何以这般慌张?”魏璟元疑惑道。
    钱妈妈神情惊慌,“大少爷有所不知,老爷跟屋里头要打死大小姐,夫人亦是不敢劝阻,我这才要去求老夫人前来呢。”
    “父亲要打死梦禅?”魏璟元更加疑惑了,今日出府时都还好好的,怎会这会儿就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钱妈妈苦叹道:“一言难尽,大少爷您还是进去帮忙劝劝老爷吧。”
    魏璟元二话不说,提步进了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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