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俘的一百多名俘虏中只有二十多个党项人,余下一百多人都是野利部族中的汉人奴隶,这次被临时编伍征发。党项俘虏中地位最高的是野利安厝,他的军职是“程谟”,手下有八帐兵,这个年轻的野利贵族作战时的表现还算硬气,抓住他花了凌普不小的力气,乙队的几个士兵直到把他的胳膊拉掉环才夺下了他手中的刀,除此之外,这小子倒是没受太重的伤。
    在询问过口供后,这批俘虏如何处置却成了一桩麻烦事,依着梁宣要统统砍了,然而沈宸却坚决反对,用他的话来讲叫做杀俘不祥。原本从职务上对这件事情最有发言权的魏逊开始时闷着头没说话,最后才慢悠悠地对沈宸道:“这些党项人不会投降,更不会像细封一样帮着我们打仗,留下他们便要喂养他们,还要花人力来看守他们,一个不留神这些人闹将起来还不知道会闹出甚么样的乱子,不杀掉他们,会成为咱们的一个大累赘……”
    沈宸被他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将目光求救似地转向了李文革。
    李文革苦笑着开口道:“魏逊说得在理……所以我也不赞成留下这些党项俘虏……”
    “……不过——”他话锋一转,“杀了他们虽说很方便,却也并不是最好的法子,再者说细封也是党项人,总要顾及一下他的感受……”
    “用他们换点实惠的东西吧……”李文革淡淡道。
    “啥?”众人齐齐傻眼。
    “放一个回去,管野利家要点东西,怎么说也是他们的族人,让野利家拿钱财粮食皮毛牲畜马匹来赎回他们……”李文革微微笑着道。
    “……这些胡虏桀骜难训,留着只怕一个不留神便要生事——”魏逊小声咕哝道。
    “不妨事,挑出其中别的部族送给野利家的奴隶,让细封去策反他们,老魏你去帮忙,剩下的那些野利家人,关起来以后告诉卫兵,每天每人只给一个饼子一碗水,饼子要小,不许超过碗底大,水也只给浅浅的一碗底,用不了几天,他们就没有力气折腾了……”李文革不以为意地道。
    “挑一个年纪最小的放回去,给他们族长带口信,这些俘虏,按照所管兵数计算,士兵一个人一匹马,军官管多少人就算多少匹马,那个野利安厝,既然是管八帐兵,就算四十八匹马,限野利家一个月内来人赎走,否则从一个月头上开始,我们便既不给这些人饭吃,也不给这些人水喝了……”
    见李文革说话时面上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满屋子的军官们都不禁打了个寒战,沈宸张口结舌地似乎还想说什么,李文革抢先道:“本来他们来抢我们来杀我们,来攻打我们的关隘,荼毒我们的土地,烧毁我们的村庄,劫掠我们的粮食,淫辱我们的妇女,这帮子畜生原本是该杀的,不杀他们,已经是我们的大人大量了,放他们回去呢……下次他们不长记性还会来捣乱,那便是纵虎归山了,这些人此番算是初经战阵,下次或许便可以算是老兵了,所以不好好敲上一笔实在是不划算,他们恶贯满盈,死了原本也没什么可惜,既然不杀他们,已然是开恩了,还要用粮食养着他们,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养猪养羊,是为了养肥了过年的时候宰着吃,养着他们……你们谁有吃人肉的好习惯么?若是有不要客气,谁有这习惯这些俘虏都给他带走,老子便是拼却赎金不要了,也要让好这口的弟兄吃饱……”
    说着他的目光扫向沈宸,沈宸顿时遍体生寒,一面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一面讪笑着站起身来,语气有点紧张地道:“……那个……大人……卑职去看看他们把壕沟挖到啥程度了……”
    说罢,指挥参军拉开门一溜烟跑得没了影。
    众人都是一阵笑,李文革一面摇着头一面对魏逊道:“那批汉人俘虏怎么处置,你想好了没有?”
    魏逊急忙站起来道:“卑职已经想好了,原本是打算让他们去行刑杀人,现下大人既然拿那些胡虏有用处,卑职想,干脆将那叫做野利安厝的胡虏绑在树上,让那群党项人在一旁观看,由这些汉人奴隶一人抽一鞭子,便算是完事了……”
    也就是说,在挨饿之前,野利安厝首先要挨上一百多鞭子……
    李文革不忍再想下去了,他干咳了一声:“就这么办吧,周老哥啥时候过来领人?”
    魏逊道:“应该明天随着运粮的车子一道过来,跟他来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队的补充新兵,队列训练和格斗技能训练都已经完成,陆勋那边已经训完了三个队,这次送来一个队,剩下的两个队他准备暂时编入厢兵队,大人,厢兵队如今在芦子关这边的劳役组和炊事组、医护组就有一百五十多人,编在高大人名下修路的也有一百多人,再加上山上的木工组、铁工组还有留守的炊事劳役兵,还有大人招的那些文案等闲杂人员也有一百多人,如今再加上这新编的两个队一百人,厢兵队的兵力已经快接近五百人了……”
    李文革愣了愣:“唔……已经有这么多人了吗?”
    魏逊翻了翻白眼:“大人,厢兵队的兵力已经快接近前营战斗兵力总人数的一倍了,却仍然还是一个队的编制,卑职以为不合理——”
    李文革头痛地道:“可是我自己目下才是一个营官,队级编制已经是我能设立的最高的军事单位了……”
    魏逊干咳了一声,道:“大人,节度府给厢兵队发饷么?”
    李文革顿时明白了过了,“哦”了一声道:“你是建议我组建一个厢兵营?”
    魏逊一本正经地道:“不是建议,卑职以为我军必须组建营一级的厢兵部队了,否则一个五百人的‘队’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周大哥的军阶为御侮校尉,本来便是营指挥一级的军官了,以他的资历,做厢兵营指挥是天公地道的事情。”
    “嗯——”李文革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道:“那么厢兵营下设几个队的编制呢?”
    魏逊显然是把这个问题深思熟虑了一番才来找李文革回报的,因此回答起来极为流利:“仍旧设五个队,劳役、炊事两个各设一队,那些训练的新兵也编成一个队,押运粮草的车队编一个队,救治伤员的郎中们编一个队,至于文案们,卑职还没想好……”
    李文革点了点头:“文案们以后统归你管,设一个新的军职叫书记,由你来兼任掌书记,以后军中的文员都叫这个名字,掌书记都由监军军官兼任。”
    魏逊点了点头:“卑职知道,节度府里面有这个职官设置。卑职也正想说,厢兵营里也一样要设监军军官,营里的事情卑职一个人便已经忙不过来了,需要任命一个副监事来做厢兵营的监军,还有各队的队监也要设置……”
    李文革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厢兵营的军官级别一律比照前营降半格,厢兵营的队监和前营的队副军阶相同,也就是陪戎校尉,不过目下我手上没有这许多的敕碟告身,便暂时让大家先检校着吧,至于营副监事兼监厢兵营的军阶,便定为仁勇副尉,这个我此刻便可以任命,你心中有成算了没有?”
    “有——乙队的队监娄绍武,这人做事说话都谨慎得紧,能独当一面!”
    “好,那我明日便下令任命——”李文革点头道。
    魏逊道:“大人,我前营规制与各营不同,检校实际上是代理之意,最好用在职事差遣上,不要用在军阶上为好,容易混淆上下级别……”
    李文革皱起了眉头:“那怎么办?”
    魏逊诡秘地一笑:“大人,前营的事情大人说了算,不管有没有朝廷的敕牒,只要大人说某人是队监,营中兄弟便当他是队监了,不会有人不认账的,何况,以后衣服上不都还要刺绣上那啥军阶标志么?”
    李文革顿时恍然,魏逊话中隐含的意思,他听出来了,笑着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便按你的意思办吧!”
    “另外——魏逊,丙队至今为止都没有设队监,怎么回事?我一直等着你给我推荐人选呢!”
    魏逊愣了一下,道:“丙队的队监,卑职不宜插手!”
    “为甚么?”李文革轻声问道。
    魏逊道:“大人,丙队乃是大人亲手带出来的老底子,相当于大人身边的亲兵,卑职奉命监军,总不能连大人的亲兵都监了吧?这不合规制,更是军中的忌讳!”
    李文革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要想让这批人全面接受这种新生事物,还是需要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的,他沉吟了片刻,道:“这样,既然你不推荐,那么丙队的队监由你以营监事兼领,你要记住,监军制度既然是一项制度,便不能有例外,有了例外,它便不再是制度了……”
    ……
    芦子关前的路面上,如今横亘着六道深沟,最近的一道距离城关约二十步,最远的一道距离城关约九十步。每道沟的深度大约一人高,宽度却各有不同,离城关越近的壕沟越宽,最近的一道壕沟大约有八步宽,稍远一点的壕沟便相对窄上那么一点点,最远的那道沟只有三步的宽度,战马在经过助跑之后是可以一跃而过的。
    这些壕沟并没有阻隔道路,每道壕沟上都留有一处可以通行的道路,这条路大约两步宽,能够单向通行一辆运送辎重的马车,只不过这条路并不是直的,第一道壕沟上的通道是位于壕沟的正中央位置,而第二道壕沟上的通道却是在壕沟的最西侧,紧贴着西面的山崖,第三道壕沟上的通道留在了这道壕沟的最东端,紧贴东面的山崖,第四道壕沟上的通道则在距离壕沟西侧比较近的三分之一段处,第五道壕沟上的通道在东段的三分之一处,而最远的第六道壕沟的通道和第一道一样留在了正中央位置。
    开始挖壕沟的时候军官们还没有感觉,等到壕沟挖到一半的时候大家渐渐都看出些门道了,这样的壕沟虽然留有通行的道路,但其防御作用和对敌军骑兵步兵的障碍作用都远非原先见过的壕沟可比,在几天前的战斗中见识了弩机的威力之后,前营中几乎没有人对此持有疑问。
    细封敏达审问俘虏之后获得了重大军情,这支被近乎全歼的野利家军并不是此次党项南下的主力,拓跋家这一代的头号勇将八部押蕃落使拓跋光远亲率的拓跋家五百精锐骑兵已经进驻青岭门,而房当家两个枢铭的兵力则于七天前自绥州方向向魏平关方向开拔。
    五百拓跋家精锐骑兵,这个情报令刚刚从胜利的喜悦中宁定下来的军官们忧心忡忡,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在定难军中拓跋家精锐和其他部族以副兵充数的乌合之众之间的差距。虽然说这一次凭借着防守方的优势几乎是轻松完胜野利家,但是面对精锐善战的拓跋家战士,几天前才第一次见识战场的残酷性的新兵们能够吃住劲吗?
    细封敏达这个党项叛徒在军议时详细地为李文革等人讲解了拓跋家军队的编制情况和实战力量。
    拓跋家的军队和其他部族的军队一样采取部族军制编制,但是不同的是,其每抄的正兵和副兵并不是像其他部族那样代表战斗兵和辎重兵,在拓跋军中正兵和副兵都是极为精锐悍勇的战士,相对来讲正兵由经验丰富的老兵担任,而经验差一些的则担任副兵,这里的老兵是相对的,拓跋家的副兵也是起码上过四五次战场的老鸟,和野利家那些连抛射都没有准头的后勤辎重兵完全不同。
    拓跋家军队装备的甲胄颇为精良,都是得自中原王朝的制式骑兵甲,拓跋家的将军们一律披挂明光铠,枢铭们则披挂山文铠,士兵们装备的都是力道强劲的拓木弓,所使用的箭簇都是铁制,同时正兵装备马槊(也就是中原的漆枪),而副兵则装备厚背弯刀。
    拓跋家的鹞子是党项八大部落中的头等精锐主力,和其他家族的鹞子比起来绝不在一个层次上。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拓跋家的鹞子都远远在其他七家之上。
    根据细封敏达的推算,此番拓跋家若是出动了两个枢铭的兵力的话,其军中的鹞子人数当在二十到三十名之间,其斥候预警范围大约在方圆三十里到五十里之内。
    已经堪比战场微波监视系统了,李文革咋着舌头感叹。
    细封敏达一个鹞子的实力都如此可怕,二十到三十个鹞子扑将上来,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局面啊……
    只怕仅仅这二十多名斥候,在野战中就能把前营的全部兵力都歼灭掉也说不定……
    野利家此番吃了这么大的亏,拓跋光远岂能善罢甘休……
    因此当沈宸立即提议在城外挖掘壕沟的时候,军中几乎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李文革反对!
    他反对的并不是挖壕沟本身,他反对的是沈宸建议的挖三条宽阔的壕沟的实施方案,这个来自未来的家伙不屑地将这种壕沟称为“绝户沟”,他认为,完全阻隔交通的壕沟是绝对不可取的,这种壕沟也许能够给敌军造成一定的杀伤,同样实际上能够发挥的效用并不大,只要有足够的人力,敌方完全可以在攻城之前将这些壕沟一一填平。
    更何况,这种壕沟在阻碍敌人攻城的同时,也同样会阻碍己方的反攻。
    于是李文革自己做出了一个全新的壕沟设计方案,在这个方案中李文革将原先设计的三道沟修改为六道沟,每道沟上都在不同位置留有一个狭窄的通道,而这些通道并不相连,敌军的骑兵也好步兵也好,要想通过这条通道进入城门前的平坦地带都要不断地左右转弯,这六十多步的距离对于敌军骑兵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全力冲刺只需要一眨眼的时间,但是面对这样一道壕沟防线,再强悍的敌军也只能一人一骑地来来回回兜上几个***,全速奔驰根本不要想,因此一名骑兵从开始进入最远的那道壕沟通道开始到完全脱离壕沟地带,怎么也要花上两分钟左右的时间。
    是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的两分钟……
    不幸的是,全部壕沟地带都在弩机的覆盖射击范围之内……
    而且通道狭窄,纵然敌军有千军万马,也只能一骑一骑地通过。
    在这两分钟内,所有进入壕沟地带的敌军都是靶子。
    李文革坚持的另外一点便是将壕沟的宽度拉开梯次,这令全体军官都颇为不解。不过这个建议实际上节省了全军的部分体力,因此倒也没有人反对,只有梁宣提出,最远的那道壕沟实在太窄了,窄到只要敌军在一定的初速下纵马一跃便能够跳跃而过,基本上不用到中间去挤那条窄小的通道。
    对此,李文革笑而不答,细封敏达若有所思,而沈宸则一脸坏笑地拍着梁宣的后背夸赞他总算动了一回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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