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温良春被温大太太浩浩荡荡带走之后,温良辰这才从房里走了出来。
    薛扬静静伫立地站在院内,一瞬不瞬地盯着大门,直到英娘唤了一声“郡主”之后,薛扬这才转过头来。
    温良辰站在台阶上,瞧见他眼底隐隐有水光。
    他……为何会这般?
    薛扬见到出门而来的温良辰之后,眼中拂过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然后他好似又发现自己的失态,想要竭力掩盖些什么,又立即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温良辰被弄得有些莫名,她不解地看着薛扬,轻声唤道:“师叔,你怎么了?”
    秦元君站在二人中央,倒将薛扬的感情分毫不落地收入眼中,哪里还不知薛扬所想。不过,秦元君心中又有些好笑,连他自己那般明显的暗示,温良辰都懵懵懂懂,没有任何的反应,更何况薛扬动作这般隐秘,温良辰能察觉得出鬼了。
    即便她不小心瞧见,估计也转到某些荒唐的念头上去了。
    “薛师叔,为何秦元君知晓你入主金吾卫之事,你却独独要瞒着我。你是否得给我一个交待?”温良辰果然如秦元君所料,一眨眼便想到正经事。
    秦元君在旁大为扶额,心中又喜又忧,不仅为温良辰不懂薛扬而幸灾乐祸,又忧心自己的未来的任重和道远。
    自家的小丫头温良辰,实在是……太缺心眼。
    薛扬眉尖轻轻一皱,霍地转过身来,掷地有声地道:“师侄,并非我所不能言,而是……而是此时凶险,我不愿将你牵入进来。”
    温良辰嘴巴一翘,她就知道,他会是这样的说辞。
    秦元君却在旁默默学到了,今后若有所困难和苦楚,必定先向温良辰如实告知,不得遮掩半分。
    不坦诚与坦诚,不信任与信任,远近亲疏高下立见,薛扬不懂人情世故,他不懂,但秦元君却懂。
    其实温良辰已经早已做好准备,不会让自己引薛扬而生气。没办法,薛扬性子执拗,她不是第一日得知。
    为今之计,只能好生照看英娘,希望他哪日遇上困难,能够告诉自己,让她来搭把手,以尽朋友之宜。
    “算了,你若哪日话多了,我大约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升起了。”温良辰皱眉大为抱怨。
    薛扬随即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温良辰见他装死,则露出满脸的不虞之色。见二人僵持不下,秦元君颇有些无奈,只好率先站出来,朝着温良辰温声道:“良辰,闹了这么久,你也该饿了罢?英娘的饭菜已经备许久,如今无人再上门叨扰,我们进屋长饮一杯,岂不快哉。”
    英娘被薛扬和温良辰的态度唬住了,冷不丁听见秦元君搭梯子,赶紧扯出笑脸道:“是啊是啊,四少爷说得没错,你们若再站在外头,饭菜凉了便不好吃了。”
    温良辰瞪了薛扬一眼,自顾翘着嘴,雄赳赳气昂昂地进门去了。
    秦元君眼睛一弯,轻松抬脚,趁机跟上。
    他才得罪完温良辰,为了自个儿的香囊,可不能如薛扬般肆无忌惮。
    薛扬叹了口气,等过了许久之后,才从原地离开。他回房脱去铠甲之后,换上一身轻便衣裳,再上前头来吃饭。
    谁知温良辰心中不平,后来又被他气得不轻,一个人将风卷残云般将饭菜吃了个大半,仅留些残羹剩饭给薛扬,薛扬苦笑一声,心道,这才像温良辰的风格,她之前那般淡定问话的模样,当真是吓死个人。
    帮凶秦元君抖了抖筷子,好似这般就能洗清他抢菜的罪过,他侧头眯着眼儿,人模人样地道:“英娘的饭菜太好吃,我们一个收不住便吃得快了,感觉都没吃多少似的。薛扬,你莫要气恼啊。”
    可惜薛扬为人太过纯净,在秦元君动作和行为的刻意误导下,真以为此事和秦元君无关,定是温良辰故意一个人吃光抹净,秦元君看不过意之后,才在旁边说情,将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
    薛扬摇摇头,默默地想道,她果然还在生气。
    温良辰在英娘家中用饭过后,与秦元君又交待几句,自顾坐马车回公主府去了。
    谁知她还未进门,那头便有温大太太的传话丫鬟堵在门口,上前来禀报道:“郡主,那头大太太传话,若您回到府上,便过去一趟。”
    温良辰点点头,又唤来软轿,准备动身前往主院。
    她心道,估计是主院已将温良春之事处理完毕,想要让她这位妹妹过去做个见证。
    纯钧有些担忧,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娘,咱们今晚过去,可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大姐姐,估计会进家庙罢,咱们什么都不须做。”温良辰叹息道。
    大家族最重视的便是妇德,尤其是温家这样的簪缨世家。温家的姑太太死了丈夫,膝下又没个儿子,还得苦苦守在婆家立贞洁牌坊,何况是还没嫁人,便已红杏出墙的温良春?
    不过,温大太太此人善良大度,不会心狠手辣取了温良春的性命。
    但是,温家丢不起这个人,同样不会让后面的姑娘丢这个人,温良辰能想象到的结局,便仅有这一条而已。
    “噢……奴婢明白了。”纯钧垂下头小声道,心中对二房大快人心的同时,却又泛出了几分同情。
    温良春如今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被关入家庙几年,出来后便是个老姑娘了,等于毁了大半辈子。更可怕的是,若是再进一步,被终身圈禁于那见不得光的地方,那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当然,纯钧却还没有接触大家族最阴暗的一面,家庙并不是最为可怕之地,而是几年后在家庙中暴毙而亡。
    温良辰显然也想到此点,她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全身疲乏,心中更是没来由有些泛突。虽然温良春与她百般不投,二房曾经也构陷于她,但要眼睁睁看着活生生的人去死,她还是有些下不了手。
    罢了罢了,若温家当真要弄死温良春,温良辰心想,到时候留个心眼,给二房提个醒儿。至于温二太太是否能救出温良春,就看温二太太的本事了。
    如此这般,温良辰微微往后靠了靠,她的这番打算,对于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大姐姐,也算是仁至义尽了罢。
    温良辰的猜想果然没错,等待温良春的不是别的,正是遣送往家庙。
    至于温良春原本的丫鬟和婆子,尽数被温大太太给料理了。没办法,主子有事下人便得遭殃,这群下人知道太多,温府没法再留下他们。
    温老太太被温良春气晕了两次,还劝说过温大太太前去季家求饶,闹得温大太太两面不是人,最后还是温大老爷出面完事,以坦诚的事实告诉温老太太这桩婚事的不可挽回:“老太太,季家那是什么人家?他们可是元贞皇后的娘家,同样是百年的世家大族。即便季家如今没落,却也安守祖宗的规矩,您以为咱们温府出些好处,他们便会同意大姑娘嫁过去?”
    “即便季家为财帛所动,答应下来这件婚事,但是,季家绝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先不说那季大少爷会如何觉得羞辱,注重声名的季闻达,首先便不会放过我。难道母亲想毁掉儿子前程不成?”若要让季家要一个能闹出丑闻的媳妇,除非季闻达脑子被汤给灌了。
    痴人说梦的温老太太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鸡爪子般的手紧紧揪住温大老爷的手臂,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听闻季家与温家是彻底没戏了,温老太太顿时潸然泪下,愤愤不平地道:“呜呜,母亲这是担心你没了助力啊,我如何不想咱们家好……都是那个贱丫头,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啊!”
    温老太太的风言风语如同倒豆子般出来,听得温大老爷直皱眉,但却又毫无办法,只好继续忍着头痛哄道:“母亲能想开便是。如今是我温府有错在先,但毕竟咱们是女方,退亲后我们没脸居多,季家却不会有所折损。明儿准备妥当之后,我便去他家上门致歉,奉上礼物,请求季闻达放我一马,让我温家退婚。母亲您呢,便好生休养,切莫思虑过重。”
    温老太太哭完后又开始打嗝,直把温大老爷弄得是头晕目眩,最后还是温仪华过来接班,折腾了大半夜,才将温老太太安抚下去。
    温大老爷侧头看温仪华一眼,心道,这孩子终于开始懂事了。
    且说温良春明日便会被送去庄上,阖府的姑娘们即便再不如何瞧不起她,再如何厌恶于她,也得顾及姐妹情谊,前来向温良春告别。
    等到诸位姐妹纷纷离去之后,温良春特地留下温良辰,朝她说道:“五妹妹,我明日便要离去了,你可否去院中陪我走一走?”
    温良辰有些诧异,不知温良春还想搞出什么幺蛾子,不过……她如今结局已定,又能弄出个什么来呢?
    想到此结,温良辰淡淡地笑道:“好。不过大姐姐,我这人怕天黑,得让我的丫鬟陪在身旁,我这才不会害怕。”
    温良春抬头看她一眼,忽地摇头一笑:“也对,你带个人也是好的。我这样不顾一切的女子,且曾经在背后陷害过你。以我的种种前科来说,的确对你有一定的威胁,你带个人,也是好的。”
    “大姐姐知道就好。”温良辰平静地道,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她不知自己有什么好和温良春说的,更不知温良春有什么话能与自己说。
    等到二人走到院子中僻静的一角,温良春忽然转过身,露出一脸坚定之色,接着,她又好似下定什么决心般,咬咬牙开口道:“温良辰,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不过,这算是我头一次求你。”
    “我这辈子,终究是逃不过一个‘情’字,而今虎落平阳,我今生就这样了结也罢,我做出此事,并不曾后悔。但是,我看得出薛扬倾心于你,他的一腔心思,皆在你身上。
    见温良辰瞪大双眼,温良春自嘲地笑了起来:“喜欢他,却不被他欢喜,其中苦楚莫名,非他人所能懂。”
    温良春说完这段匪夷所思之言后,“啪”的一声,突然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她语气肃然,态度决绝,道:“我请求你,饶过他,放过他。”
    然后,她又抬起头来,露出乞求之色,软言软语道:“我之所以求你放过他,这自然是我私心作祟。若是你不愿放过他,那便答应我……替我好好照顾他,陪伴他一生一世,保他一世安稳。这就当大姐姐最后求你,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各位猜测良辰开窍还很远,其实,看了这章你们就知道已经很近啦哇咔咔。
    元君兄好好感谢英勇赴死的温良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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