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从赫盛地下停车场驶出,前方宽阔的马路恰是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
    崇华踩下刹车,车子平稳地停下,她转向左边,赫盛大厦在早晨的阳光底下反射出刺眼光芒的玻璃墙干净光洁,纤尘不染,吸引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的目光,这是整条路上最受人瞩目的建筑。
    有崔贞在身边,似乎连和她相关的一切事物都会十分自然的用柔软的目光去凝视。一栋充满了刚硬味道的大厦,因为崔贞在里面,变得可爱起来。
    绿灯亮起,崇华收回柔和的目光,踩下油门。
    接下来,崇华没有去工作室,她来到隋氏楼下,然后拨通隋安的电话。
    不到十分钟,隋安就下来了。
    成熟稳重的黑色套装,大步流星的步伐,完全就是成功女商人的模样。崇华有阵子没见姐姐了,不过她们两个,原本就是聚少离多,也就没什么久别重逢的兴奋感,都习惯了。
    隋安坐到驾驶座上,她看了看崇华,见她一切都好,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什么时候把她带给姐姐看看?”
    “看什么啊,别急。”崇华倒是不奇怪隋安会知道。从苏洽跟她扯上一点关系,她就反感地撇清这点来讲,最近她和崔贞的新闻那么频繁她还怡然自得,隋安能猜到也不奇怪。
    见她还没有让崔贞和家人见面的打算,隋安就没再多问下去。恋爱那么私人的事情,只要自己觉得进度可以就行了,并不需要家人朋友的过多干预。隋安自己,也是在和郑嘉丽感情非常稳定的情况下,才将她介绍给崇华的。而现在,她和郑嘉丽已经不是单纯的交往关系了。三年前,她们就在国外领证结婚。
    “嘉丽姐呢?好久没见她了。”崇华想到好多天没郑嘉丽的消息了,上一次看到她的新闻还是半个月前,她在某个晚宴上举杯微笑的照片。
    “接了部电影,去外地拍了。”关于郑嘉丽的行程,隋安了然于心。
    “这样总是分开两地,不会很想她么?”郑嘉丽和所有明星一样,经常去外地,一去数月,也不是怪事。但是,仔细研究郑嘉丽的行程,就会发现,她总是在竭力将自己的通告限制在本城之中。而隋安,也是一个忙人,外出开一趟会,一去一周也是经常的事。
    崇华总是觉得她们两个一年中所有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一个月。可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她们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
    “习惯就好。”隋安回答,不过,没有人会习惯思念的,她又说,“去年的时候,嘉丽提过一次要孩子的事,我也觉得,如果要孩子的话,可以开始考虑了。我准备这次嘉丽回来,跟她商量一下是领养还是自己来生。”
    有孩子的话肯定就不一样了,在家里的时间肯定会多起来。
    崇华也觉得这样不错。不过她自己对小孩无感,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这是两个人的事,应该问问阿贞的意见,她心想。可是一想到崔贞会对除了她以外的人露出温柔的神色,崇华就非常吃醋,哪怕那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婴儿,崇华都受不了。她没办法疼爱一个跟她抢夺崔贞的目光的孩子。
    还是,先别去想它了。
    两个人聊着天,车子渐渐地越开越偏僻,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少了下来。
    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她们才到达目的地。
    这是一座监狱。
    和所有的监狱一样,这里威严恐怖,带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
    一下车,崇华就收敛了笑容,眉头压得低低的,眼中冷淡无情,她身边的隋安也同她差不多。
    二人办了各种手续,来到访客室,等了一会儿,一个戴着手铐穿着囚衣的中年男人在狱警的带领下推门进来。
    他们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隋安和崇华坐在桌子的一端,看到男人进来,并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出声。他们只有短短十五分钟的时间。可是从这个显出明显的苍老的男人进来那一刻起,时间就变得无比粘稠缓慢,慢到一秒钟似乎被掰成了几万份,一份一份的挪过来一般。
    男人看到崇华,眼中的精光骤然收缩,憔悴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不甘愤怒,但这些负面情绪都只有短暂的片刻,就回归平静。
    狱警出去了,带上了门。
    男人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戴着手铐的双手被他放在膝上,置于桌子底下,崇华和隋安的角度无法看到的地方。
    这像是他在两个女儿面前竭力维持的最后一点尊严。
    从立案到捉捕到判刑,过去了大半年,这已经是快的了。隋安没有用□□的罪名告他,而是将之前崇华为了对付他收集的几个经济贪腐的证据匿名寄到了检察院。经过查实,周先生总共贪污的数目,足够他在监狱里待上二十多年,而二十多年后,他已经年过八十。
    这一生都没指望了。
    “有什么事,你说。”等他坐下来,崇华就开口了。
    周先生没急着说话,他先认真地端详了崇华一阵,崇华淡淡地坐着,任他看,既没有不自在,也没有心潮起伏。
    周先生神经病似的大笑起来:“你不一样了。”最没当做威胁的人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现在想起来不可谓不讽刺。
    崇华抬了抬眼,没吭声。
    要比商业上的手段,两个崇华加起来也不是周先生的对手。一个在商海起伏数十年,积累了大量人脉资金,一个从不关心家里生意,只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根本没有可比性。崇华把周先生赶出隋氏的手段相当阴险,也完全没走正道。但不管过程如何,谁胜谁负,已经成了定局。
    周先生笑完了,抹了把眼角的泪,说:“给周荣一笔钱,送他出国,让他这辈子衣食无忧。”
    这就是他入狱以来就吵个不停的原因。他要保证他儿子后半生不会穷困潦倒。
    隋安听了,眼中生起一团怒火,但她还是耐着性子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崇华。
    崇华两手交叉,身体微微前倾,满是戒备:“凭什么?”
    “凭我这里,有你感兴趣的事。”周先生也不隐瞒,到了这时候,卖关子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他完全处于劣势,只能把底牌都摊开。
    崇华知道他肯定留了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会拿来跟她做交易。从进来到现在,她终于展露出一点感兴趣的样子。能让周先生藏到现在的,应该不是什么没价值的东西。
    哪怕只是纯粹的出于好奇心,崇华也饶有兴味地追问了一句:“什么?”
    有反应就好,只要不是波澜不惊的沉静,不管是愤怒,还是兴趣,都可以,这样,他才能把话说下去。周先生心想。他对隋安和崇华虽然没投入任何感情,但这两个人也是他从小看大的,为了对付她们两个,他也特别的关注研究过。隋安和崇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重感情。隋安专一,崇华专一且念旧。
    对于重感情的人来说,痛处很容易寻找。
    周先生看着崇华,缓缓说了起来:“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舒颖是我安排的人。”
    果然如周先生预料,崇华听到舒颖这个名字,眼中的散漫肆意荡然无存,她不再是饶有兴味的轻蔑,也不再是冷淡漠视的疏离,她挺直了背,周身都充满了防备,可她的眼睛精光紧缩,死死地盯着周先生,这是渴望答案又惧怕答案的表现。
    隋安担忧地看了崇华一眼,再看向周先生那双如鹰般锐利观察着崇华的情绪的眼睛,顿时厌恶无比,就凭这个,周荣也别想得到一分钱,哪怕崇华答应了,她也不会答应。
    “那么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快就嫁人,为什么婚礼后八个月就生下孩子?”周先生掩饰着得意,语气极为平和,甚至带出了一点属于父亲的宽厚温和,“我相信你说话算话,只要你答应我刚才提的要求,我就把答案告诉你。”
    崇华的脊背绷得僵直,她盯紧了他,隋安的担忧变作紧张,唯恐崇华爆发,而周先生,则越来越有把握,他就等着崇华点头,等着自己得偿所愿。他已经没有希望了,也只能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正因此他更要竭尽全力,安排好儿子前途。
    铁窗里的生活,只能看到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空,狭窄逼仄得令人窒息。周先生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血脉贲张的感觉,他压抑着兴奋,看着崇华,想要看到她低头,想要体会久违的胜利的快、感。
    崇华也在看他,她的锐利戒备显而易见。周先生的眼中渐渐染上了愉悦。
    这样过了约莫半分钟,就在周先生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崇华突然笑了起来,她淡定又诚恳地说:“我对这个答案,完全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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