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春过后,雪化不积,天气又渐渐暖和起来,漱玉阁与安泰院近在咫尺,不过小半炷香的路程,明萱便不再乘用软轿,她换过见客的衣裳,便笑着跟在严嬷嬷的身后问道,“不知祖母可唤了八妹和十妹,若是,我便等她两个一道进去。”
    严嬷嬷的脚步微停,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是镇国公世子夫人说许久不曾见过七小姐,想要见一见。”
    她脸上露出善意微笑,轻声安抚着明萱,“来时老夫人曾吩咐过,说让七小姐平素人前是如何的,这会还便如何,不必刻意讨好,却也不必刻意疏远着,请过安,说两句闲话便成,不让您久待的。”
    明萱微愣,心中淌过些异样的感觉,一时想到些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只好压下心中疑惑,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知晓了。”
    东厢房里,一片热闹景象。
    朱老夫人与东平老太妃携着手一道坐在软塌上,镇国公世子夫人和几位常来常往的世家夫人依着次序坐在下首的圆凳上,各自身后立着贴身伺候的丫头,一时间屋子里珠围翠绕,艳色生香。
    明萱掀开珠帘进屋,一眼便看到右下首的凳上坐着位服色鲜亮的妇人,她约莫三十七八年纪,杏脸圆睛,略有些微胖,头上戴着支五翅金凤簪子,脖颈上一条红宝石镶成的珠链垂至腹间,看起来十分富贵张她心中暗想这位便该是盛名鼎鼎的镇国公世子夫人杨氏了。
    朱老夫人见明萱见来,忙笑着说道,“萱姐儿过来,这位是镇国公世子夫人,这位是安显侯世子夫人,这位是兵部武库清吏司郎中杨大人的夫人,都是难得见着的,快过来行个礼。”
    明萱不卑不亢地一一见过礼,想到来时严嬷嬷的提点便不再说话,她安安静静地立在朱老夫人身后,任谁看她时都只是一味微笑。
    杨氏见状,笑着冲她招了招手,“这便是萱姐儿吧,好些年不见了,竟长成这样标致的大姑娘,可真讨人喜欢。”
    她褪下手上一个羊脂玉的镯子,毫不生疏地拉过明萱,便将那镯子套到了萱姐儿的手上“来得匆忙,不曾带什么好东西,这个镯子,便算是见面礼吧。”
    镯子戴完,杨氏的手却迟迟不肯松开,她不着痕迹地将明萱的手掌握住,垂头望去,看到萱姐儿掌心一条红色疤痕尚未褪去,生生将那掌纹截断,脸上露出奇诡的表情似是心中所想的事得到了证实,她脸上的笑容比方才又要得意几分。
    明萱诧异极了,恰好这时安显侯夫人和杨郎中夫人也说要给见面礼她便借着机会小心翼翼地将手挣脱,她转头去瞧朱老夫人颜色,见祖母微微颔首默许,这才令丹红收下,又盈盈拜倒道过谢意。
    东平老太妃见状,便将明萱唤至身前,笑着问道,“听说你前些日子身上不大舒坦这几日可好些了?你年纪还小时常这样三天两头地不舒服,总不大好下回太医来给你祖母请脉,也让他留两帖方子调理调理吧。”
    明萱脸色微红地点头“嗯,我听姨祖母的。”
    她虽这样答话,可却忍不住又泛起了嘀咕,她心中暗想,每月葵水如期而至,总有些疼涨难受,这本属正常,可被姨祖母一说,倒好像是她犯了什么难以得好的宿疾一般,听起来总有些怪怪的。
    朱老夫人见她不甚自在,怜惜地很,她柔声说道,“萱姐儿,你既不舒服,便先回去歇歇,几位夫人也怜惜你,不会怪你失礼怠慢的。”
    杨氏和另两位夫人闻言便忙附和着说道,“那萱姐儿快回去歇着吧。”
    明萱谦恭有礼地道了辞,便还由严嬷嬷送了她出去。
    她心中满是狐疑,总觉得镇国公世子夫人望着她的表情有些不大正常,她方才有留意到世子夫人的目光停在她掌心的伤痕上许久,原以为会被问上几句的,可杨氏却一句都不曾提起,倒像是原本就知晓的一般。
    待要跟严嬷嬷问上几句,可又觉得有些不妥,终究这满腹的疑问还是藏在了心中。
    明萱回到漱玉阁时,明蔷也在。
    月锦阁一直不曾收拾好,顾明蔷便一直都客居在漱玉阁的东厢,她见了明萱进来,有些自来熟地上前圈住了明萱的手臂,笑嘻嘻地问道,“听说祖母唤七姐姐过去见客,都来了些什么人?”
    明萱嘴角微微扯动,低声说道,“是东平老太妃带了几家夫人过来坐坐的。”
    她心里暗怪,她与蔷姐儿的关系算不得好,从前清高自傲的蔷姐儿至有些暗暗瞧不起她的,这会儿不过是去了趟南郊,蔷姐儿回来后的态度迥异得令人觉得可怕,先是死活非要赖在漱玉阁不走,后来又对她故作亲近,这几日更是蹬鼻子上眼,学会了动手动脚。
    连侯夫人的做法也让人琢磨不透起来。
    月锦阁多大点地方,先头借着痢疾恐要传染的名头将那些家具毁了罢了,再重新布置一番,顶天也就两三日光景,可这都过去了十七八天,月锦阁还是不曾收拾好,侯夫人非但没个交代,还任着蔷姐儿在漱玉阁胡闹。
    明蔷听了只是眉头微挑,脸上笑容却仍旧十分灿烂,“原是这样啊。”
    她将话题岔过,忽然问道,“前日我在七姐姐书房里翻到了一本手札,上头记的皆是些对诗词歌赋的感悟,这几日恰好我想学着做诗,七姐姐能不能将那本手札借我看几日?”
    明萱微愣,她不会做诗,也不曾记过什么手札,书房里倒是有好些顾长平留下来的读书笔记,也有顾明蓉的一些手记,她当初也曾翻过,只是嫌弃无趣,便不曾看下去,没想到蔷姐儿竟爱看那些。
    她虽有些觉得奇怪,可蔷姐儿既然开口说要借,她总不好拒绝的,便点了点头说道,“你若是用书房,便拿去瞧好了。”
    这话说得十分巧妙-,若是按照蔷姐儿以往脾性,怕是要当即发怒骂明萱几声小家子气的,可这会她竟没有,神色间还十分欢喜兴奋,“七姐姐放心,我不会弄坏那些手札的,我用笔墨将那些抄下来。”
    明蔷转身钻进了书房,关了许久都不曾出来。
    明萱的书房里头藏书典籍,大部分皆是从前就有的,也有些顾明蓉曾经的诗画手札。她初来乍到没有多久时,有一阵子祖母收拾顾长平的遗物,从他书房里里拣出许多他亲笔留下的墨迹,都装了盒子送了过来,放在她书架最底层。
    她自谙没有什么不可为人见的东西,书房里头又有洒扫的小丫头陪在一旁,也不怕蔷姐儿会做什么,所以便没有拦着她进去。
    可丹红附在明萱耳边低声说道,“小姐,我总觉得八小姐有些不太对劲。”
    明萱眉心一跳,“她怎么了?”
    丹红歪着脑袋想了许久,才咬了咬唇说道,“八小姐从庄上回来那日,便径直住到了东厢,因为您屋子里还藏着那些银子,我心里担心,怕出了什么疏漏,便成日里注意着她的动静。没想到,这越是盯着八小姐,便越觉得她古怪。”
    她四下略略张望,然后低声说道,“八小姐一回来就翻过您的书房,我看她伏案奋笔疾书,便让在书房洒扫的丫头藕丝帮我留意她都看的什么书,藕丝告诉我,八小姐将先头二小姐作的诗词皆都抄了去,来回翻的也都是二小姐做了笔记的那些书。小姐,您说奇怪不奇怪?”
    明萱眉头微皱,蔷姐儿虽也有几分诗才,却不似芍姐儿那样钻研,何况如今眼前是个什么样的境况,蔷姐儿经过了那一遭,想必比谁都清楚的,现下不是能够吟诗弄词的时节,蔷姐儿精利,不会无端做些无用可她思来想去,却也想不透蔷姐儿的用意,只好沉着声吩咐丹红,“让藕丝继续留心着蔷姐儿的一举一动,若是有什么不妥,立刻来报与我知晓。
    丹红点了点头,又说道,“从前院子里的事大多都是雪素姐姐管着,这会她嫁了人出去了,便只留我一个,我有时忙不过来,小姐您看,要不要再从下头提拔个一等上来,也好多帮衬着我些?”
    这话倒是真的,她又要处置院子里的繁杂事项,又要管着上上下下的婆子丫头,还得尽心尽力地伺候小姐,看护好屋子里的银票,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明萱想了想便说,“素弯做事稳重,将她提上来至一等,再将小素补进去二等的例吧,素日都是雪素管着这屋里头的事,如今她去外头替我做事,我也没提个丫头上来帮你,这些日子辛苦了吧?”
    她忽然笑着刮了刮丹红的脸颊,“以后你只要替我看着银子便成,其他的事,都吩咐小丫头们做好了。”
    丹红娇嗔地嘀咕两句,主仆两人笑作一团。
    这时,绯桃来了,“老夫人那里的贵客们散了,她老人家有话要对七小姐说,请您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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