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军伍重镇乞罗以东五百里,有一处茂密原始森林,此处毒虫猛兽无数,历来都是人迹罕至。
    林中不时会传出野兽咆哮,加上林子外围竖有醒目的“禁入”牌子,使得此处愈发生人勿进了。
    一开始这里并非禁入区,当地的采药人或者樵夫会不时进山, 由于大多是在外围活动,倒也没太大危险。
    只是一年前山中突然出了一只吃人的吊睛白虎,专门活跃在密林外围,择人而噬,不少人因此丧了命,当地官府也曾多次组织猎户围捕,但均都无功而返。
    久而久之,官府也没管下去的心了,贴了悬赏告示后, 就封锁了林子。
    即便这样,却仍是有人不信邪。
    一天前,就有人看到一行人赶着马车进了林子,之后不久,一个腰挎破剑的老头也绕过封锁,踏入了密林。
    到了当天晚上,密林中便传出可怖的吼叫声,响声震天,隐隐透着股惊惧。
    声音一直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结束,密林周围的百姓战战兢兢地度过了一个难熬的晚上后,第二天天一亮就赶去报官了。
    当地官府带着十几个经验丰富的猎户进入密林,却骇然发现林中空地上躺着一具满身刀口的虎尸,那虎尸身躯比平常老虎要大出一倍,原本雪白的毛发已被血水染红。
    最为骇人的是白虎那硕大的脑袋,此刻正孤零零地滚落一旁,看断口形状,是被一刀切下的。
    至于百姓们口中的一行人以及老者, 他们并未遇到, 想来是遇难或者往更深处去了。
    ……
    密林中的一块空地上,一老一少二人正持剑而立。
    老者神情悠然,青年严阵以待。
    “小子,你都站了一刻钟了,还不出招。
    方圆十里都逃不过老夫的探查,放心,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老者缓缓开口,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王柄权眉头微皱,眼前这老头看似怡然自得,却毫无破绽,自己虽然有一式极为凌厉的剑招,可也不敢贸然出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老者就算只用剑招,王柄权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小子,你若是再不出手,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老者已经失去了耐心,将右手搭在了剑柄上, 这不但是他第一次右手用剑, 而且是反手抽出。
    “实话告诉你,老夫可踏足剑仙境界, 靠的就是一式剑招。你所看到的剑气剑意,是老夫成为剑仙之后才琢磨出来的。”
    老者话音刚落,身形顺势而出,右手抬起,使出了一个远超左手持剑之时的玄妙剑招。
    老者突入其来的出招让自认为准备充分的王柄权慌了神。
    “他娘的,撞枪口上了,这老东西还藏着一手。”
    王柄权心中暗骂,手上不敢有丝毫懈怠,霜寒霎时出鞘,一剑递出。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傻徒弟,但愿你这一招可以比过他。”
    生死之际,王柄权想起了洪毛,那個沟台驿的小驿卒,也是他收的唯一一个徒弟。
    这一招,正是来自洪毛所绘剑招的最后一页——这招据说是一位神秘老者所赠。王柄权用过一次,当时声势及其骇人,甚至远超草芥一式。
    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有没有当上大侠。
    ……
    生死一线间,王柄权想起了很多事。也想起了圣恩帝,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小春子,王潜英,苏巧巧……
    当熟悉的人一一在脑海闪过后,王柄权心中终无牵挂,全身心地投入这一剑当中。
    这一刻,他仿佛置身云层,前方金光璀璨,仿佛传说中的仙门福地。
    “这一剑,可杀仙人。”
    王柄权低吼着,奋力挥出一剑。
    霎时间,金光碎裂,仙气不在。
    自始至终一直抱有轻视心态的老者脸色终于起了变化,他眼中流露出赞赏,朗声大笑道:
    “老朽独做剑仙三十载,认为世上再无精妙剑招,今日得见,才知自己是坐井观天了。”
    说罢,老者眼中精光乍现,手中黛眉嗡鸣。
    王柄权人剑合一,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玄妙的感觉中,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在他看来,自己一剑破去了金光后,眼前一切皆化作虚无。
    当王柄权再次回过神来,才发现对面老者正面露红光,看起来很是开怀。
    这老头怎么这么开心?
    王柄权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发现哪里受伤,反而是对面老者脸上的红光看起来不太正常。
    “小子,这招叫什么?”老者面露笑容。
    看着对方似乎很高兴,王柄权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还真怕这老头因为输给自己抹不开面,一气之下来个杀人灭口。
    王柄权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他客气道:
    “哪里哪里,分明是老前辈存了手下留情的心思,晚辈才能侥幸活命。
    这一式乃是晚辈偶然所得,并没有名字,若是前辈不嫌弃,还请帮忙起一个名字。”
    老者闻言抚须笑骂道:
    “滑嘴的小子,老夫一把年纪,没什么输不起的,不需要你来恭维。
    老夫二十年前曾遇到过一个捕快,资质平平,却走狗屎运悟出了一式飞剑,取名‘藏拙’,老夫觉得你们很像,这一招不如就叫‘藏仙’。”
    “藏仙……葬仙,好名字啊!”
    “藏”也可读作“葬”,王柄权一下就明白了这名字的含义。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该拍的马屁王柄权是一点都不会落下。
    就在他沾沾自喜之时,老者下一句话便让他如坠冰窟:
    “你这剑招虽说精妙,可比试之前咱也说好了,只比剑招,不比剑气剑意。
    可你刚刚的一招,分明就用到了剑意,言而无信者,当如何?”
    说到此处,老者语气冰冷起来。
    “这……”王柄权一时语塞,他本想辩解几句,说自己根本不会什么狗屁剑意,可又想起刚刚挥剑时的玄妙感觉,莫非那就是所谓的剑意?
    想到此处,王柄权赶忙低头认错:
    “回老前辈,小子实在不知,还请莫要怪罪,若是前辈执意处罚,还请放过晚辈的几位朋友。”
    “量你也不知。”
    以剑为名的老者沉浸剑道几十载,对于是否刻意为之自然一清二楚,他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之所以会放过王柄权,还是看中了他的根骨。
    小小年纪便能领略剑意,实属不易,若是就此陨落,未免太过暴殄天物了些。
    想到此处,老者再次开口:
    “念你并非有意为之,我也就不过分追究了,但伱终究是违背了约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王柄权闻言立马神会,连忙道:
    “晚辈是王八,晚辈是王八。”合着他还没忘这茬。
    ……
    虽说他认错态度极其诚恳,但老者并不买账:
    “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我不管你是否内力尽失,给你十年时间,十年后我去找你,再比剑一场,届时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啊?这……”
    “有意见?”
    “没,没,前辈英明!”
    王柄权当孙子当到了极至,满脸堆笑,一个劲点头哈腰。
    老者并未多言,收剑而去。
    ……
    “呼……”
    待老者离去后,王柄权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看到他放松的样子,严荣荣面露担忧道:
    “如今你丹田已毁,不能习武,如何应那十年之约?”
    王柄权看了看老者离去的方向,确定对方不会折返后,这才不以为然道:
    “怕啥?瞅他那样,都未必能活到十年,看谁耗得过谁呗。
    在这说来,我可是堂堂王爷,脑袋坏掉了才会和他一个糟老头子单挑,当然是群殴更靠谱些。
    如果他真能活到那个时候,我跟五哥借一万人,再跟皇上借一万人,哦对了,还有老丈人的一万人,三万大军,他再能打,也得被活活耗死。
    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这……”严荣荣一时语塞,她承认自己低估了这家伙的无耻程度,仔细想想,好像对方一直都这么无耻。
    ……
    “别装死了,赶紧起来,月饼还等着看病呢。”
    王柄权走到一旁,踢了踢仍在地上躺尸的朴问,后者迷迷糊糊睁开眼。
    “这里是哪,难倒我到了阴曹地府?师兄你也下来了?”
    “下你个头。”
    王柄权没好气道,“你师兄我已经把那老头搞定了,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赶紧起来上路。”
    “哦。”
    朴问听到那堪比仙人的老者被“搞定”,内心虽然还有疑惑,但还是在王柄权的搀扶下老老实实站起身来。
    “你檀中受损,这几天千万不能运功。”
    说着,王柄权递过一颗丹药。
    “知道了。”朴问接过丹药,一口吞下,随后问到:
    “师兄,你究竟是怎么搞定那老头的?”
    “嘿嘿,你师兄我有一招绝学,名叫藏仙,知道什么叫藏仙吗?就算是天上的仙人来了,也得埋在这。”
    一说起自己的威风时刻,王柄权立马滔滔不绝起来,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装孙子的模样。
    “哇!这么厉害,不愧是师兄。”
    约莫是丹药的功劳,朴问这会又生龙活虎起来。
    这丹药据说是西域贡品,只要仍有一口气,吞下就能续命。
    王柄权出京前害怕路上出状况,就特意从大内库房拿了一瓶,一瓶总共也就三粒,本来是怕月饼撑不住,不成想反而给朴问用上了。
    大概是药效太强,朴问这会已经热得快光膀子了,嘴上不停地拍王柄权马屁,后者自然听得开心。
    “师兄神功盖世,连剑仙都得让你三分,这么厉害的招式,教我。”
    说了半天废话,这家伙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不教。”王柄权直接拒绝。
    “看在我这么卖命的份上,教我。”
    “就是看在你卖命的份上才不能教你,一个草芥都差点把自己玩废了,我还敢教你别的?”
    “那是意外,下次不会了。”
    “想都别想,要是你哪天你把自己玩死了,我不就成师门罪人了?”
    ……
    朴问一路旁敲侧击,疯狂献殷勤,王柄权实在挨不住,最后在快到乞罗境内时,将那一式剑招教给了对方。
    结果真如他猜想那般,刚得到剑招的朴问就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全然忘记了王柄权说过的不能动用内力的嘱咐。
    最后直到月饼出马,恩威并施之下,这家伙才算老实了。
    此刻几人已然身处乞罗镇外,看着镇中来来往往的兵士,众人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到了…”
    “是啊。”
    ……
    云隐寺,作为乞罗唯一一座寺院,香火一向鼎盛。
    由于这里靠近西赤,又是兵武重镇,当地军队经常会与西赤产生摩擦。而每次摩擦都会造成不小的人员伤亡,因此云隐寺也承担着超度将士亡魂的重任。
    每年的四月和九月,这里都会举行声势浩大的水陆法会,云隐寺僧众在疆场上超度将士亡魂,西赤也会因此受益,所以在水陆法会期间,双方都不会挑起事端。
    云隐寺还有个传统,寺中无论身份如何尊贵,每年都要参与“托钵行脚”。
    顾名思义,僧人需在这天托钵赤足而行,沿着寺庙行走三圈,旨在告诫僧众切勿好逸恶劳,出家人当以修行为先。
    云隐寺规模并不算大,寺中僧人也仅千余,寺中设有殿阁一十二座,除却藏经阁一类的功能性建筑,摆放佛像的便有六座。
    除去天王殿、大雄殿、观音殿这些常见大殿外,还有一座专门存放降龙罗汉像的罗汉殿。
    罗汉殿在其他寺院并不罕见,但专门供奉某一位罗汉的却只此一家。
    传闻百余年前,曾有一位据说是降龙罗汉转世的活佛在此剃度出家,那位活佛不同于其他寺庙中的任何一位,不但为人疯癫,更是吃肉喝酒一样不落,视佛规戒律如无物。
    这些还都不是他最奇怪的地方,与其他枯坐寺庙几十年的活佛不同,这位活佛并非出世佛,而是入世佛。
    据说他常年不修边幅,一身百衲衣一把破扇游走于人世间,遇不平铲不平,遇冤屈平冤屈,在当地留下了不少有趣的故事。
    平民百姓最好志怪奇异,对于神仙事迹也是津津乐道,虽然其中不乏夸大,但即便管中窥豹,也能看出那位活佛的神仙本事。
    甚至有些事传到后来,已经是连神仙都做不到了。
    就比如有传闻说那位佛陀常年不洗澡,身上的灰搓出来都是救命仙丹,甚至还言之凿凿为其取了个名字,叫“伸腿瞪眼丸”,且不论是否真能救命,这名字光听着就挺要命的。
    ……
    王柄权几人一路走来,风餐露宿,到达乞罗后,已与乞丐无异。
    他们第一时间找了个客栈洗澡,待每人都搓出了几十粒“伸腿瞪眼丸”后,才总算是有了点人样。
    把姜修业祖孙俩留在客栈,王柄权五人踏上了前往云隐寺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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