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深渊般的黑夜里忽明忽暗,仿佛下一秒就会湮灭无踪;想去触碰,却又害怕烫手。
    为了不让那风中烛火般的希望弃我而去,我把希望关在盒子里。
    事发后,我还没来得及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当中,示舟就几度因为严重的呕吐和昏厥被送进医院。我和久未谋面的舅舅处理完了一切后事,示舟则是连母亲的葬礼也没出席。很快,她就确诊了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舅舅替我们缴了医药费,顺便帮我补缴了学费。临走前,他一脸欲言又止。我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
    “舅舅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们两个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也会照顾好示舟的。您路上小心。”
    我和示舟都还没成年,家里资产也几乎亏空了,按理来说目前只有舅舅是最合适的监护人。但我知道舅舅家里不算富裕,自己也有两个孩子,示舟还得了对于很多普通人家来说“奢侈”的精神疾病。对于舅舅来说,我和示舟无疑是两块烫手山芋。如今我主动略过监护责任的问题,于两方而言都是如释重负。
    就这样,我和示舟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休学在家的一个月里,几乎每晚我都能听到示舟被噩梦惊醒的尖叫。复学以后,即便晚上我再没听到过她的尖叫,却常常会在半夜迷迷糊糊时看见她因为睡不着而瑟缩地坐在我床边。
    由于都还是不事生产的中学生,我们没有任何稳定收入。好在家里清算财产时,还留有一些堪堪维持短期生计的存款,舅舅也会定期打钱给我们。但这种日子还是犹如走在钢索上,殚精竭虑且朝不保夕。
    眼看着我俩的在校成绩和经济状况都一落千丈,示舟的精神状态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糟糕,尽管再三挣扎,我还是决定辍学去打工。
    发觉我的意图后,原本看似对一切事情都丧失了关心的示舟,却在这一问题上表现出了反常的坚决态度。
    “我学习本来就一般……读不读都一样,不读还更方便照顾你。但你不一样,好好治疗休养,成绩肯定很快就能赶回去的,比我考上好大学的可能性也更大。”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对你感激涕零?你让我踩着亲哥的前途治病读书,没有想过这样我的心理负担只会越来越严重吗?”
    “我是你哥,照顾你是我分内的事情……你的前途就是我的前途,你不需要有什么负担。”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拿‘哥哥’的身份自作主张和道德绑架?何况……我也不想要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哥哥。我会觉得很丢人。”
    “可是……”
    以前她想威胁我,只会使出“告诉妈妈”这种蹩脚幼稚的伎俩。
    现在妈妈不在了,她反而学会了更高明的一招。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故技重施”。
    “你要是敢辍学,我现在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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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终于察觉出几个月以来她心境的变迁。
    原先她明明还会因为梦见父亲回来杀她而尖叫惊醒,现在我却相信她随时都可能面无表情地自我了断。
    如果说,起初萦绕在她身上的是“恐惧”,那么现在,她眼里透露出来的已然变成了某种“厌倦”,甚至是“厌恶”。
    厌恶睡眠,厌恶醒来,厌恶吃饭,厌恶学习,厌恶他人,甚至厌恶自己的生命。
    因为她那一句“只有高中学历的哥哥很丢人”,我开始硬着头皮努力学习。好在我的成绩原先就不算太差,高中的知识也还没到拼天赋的程度。我也渐渐明白,只有更努力地向上爬,我才更有可能给示舟更好的生活。
    第一次从她书包里翻出一包烟的时候,我不知道以什么立场去教训她。因为她说过,讨厌我总是用“哥哥”的身份对她说教。
    “你跟谁学的抽烟?你这样会让妈妈怎么想?”
    “到这时候了,我还要考虑妈的感受吗?”
    “不管怎么样,我们始终都还是她的孩子,不是吗?”
    她却忽然像是自暴自弃地哭了起来。
    “那我自己的感受呢?”
    我已经不可能再变回妈喜欢的那个好孩子了,你不如让我去死好了。她说。
    我没说话。第二天,我买了三盒同样的烟回来,放到她房间。
    “你喜欢抽的话,就抽吧……我以后不会再说你了。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甚至你想拿烟烫我都无所谓,只是不要再说‘去死’这种话了……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够了。”
    我以为这么说会让她释然一些,可她却又变得沉默。
    初三前夕,学校让我把她接回家,我才知道她在学校也没有停止过自杀的尝试。
    但她到底没有跳下去,不是吗?
    回到家后,她不仅变本加厉地吸烟,还开始酗酒。但她也到底信守承诺地活着。
    随着我的排名越来越高,年级里向我表示好感的女生也越来越多。但我总是会回答,自己暂时只想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想考虑谈恋爱的事情。
    除此之外,不会宣之于口的后半句是:我现在只在乎我妹妹今天有没有活着,吃不吃得下饭,睡得好不好,体重有没有增加。
    我以前很讨厌任何一种烟味,但我却逐渐对屋里她的烟味着迷,因为那意味着她至少还和我呼吸着同一片空气。
    我甚至变得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一闻到她的烟味,我紧绷的情绪就会得到舒缓。
    我也讨厌酒。看多了那个人酒后的模样,我很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但如果是她的话,就算她酒后要辱骂我、殴打我甚至杀了我,只要这能让她把积压的情绪发泄出来,我都能接受。
    但即便喝了再多酒,她也总是一言不发,只是一直闷着头哭。
    【“用言语把你的悲伤倾泻出来吧!无言的哀痛是会向那不堪重压的心低声耳语,叫它裂成一片一片的。”】
    可你为什么就连喝醉也不肯说一句话呢?
    在我面前,你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用隐藏啊……
    或者是,和我相依为命就那么痛苦吗?
    为什么不肯依赖我呢?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明明我都可以为了你挣扎着活下去,为什么你却总是要逃离我呢?
    还是说,我还不够优秀到让你愿意依赖吗?
    有时候我甚至感觉我们大约是互相恨着的。我恨她总想抛下我,她恨我总是拖住她。
    但我的这种恨又总会转化为感激,因为她到底没有抛下我。
    进入高三以后,我的睡眠很浅。一天夜里,我感觉到有人在吻我。
    我没有睁眼,但我知道是她。
    因为我闻得到她身上那熟悉的烟味和浓烈的酒味。
    也因为我对她那压抑的抽泣声早已烂熟于心。
    我不敢动弹,只能继续装睡,思绪却乱作一团。
    她的吻和眼泪都仿佛蝴蝶一般,若要伸手捕捉,顷刻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又喝醉了吗?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吻我呢?
    某种朦胧的可能性浮现在我的脑海,除了震惊和慌乱以外,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欣喜和期待,紧接着又是该如何面对的苦恼不安。
    我在脑海里演练了千百种回应的方式和情景,忐忑地等待着第二天的来临。我甚至已经做好了要认真给她讲道理的准备。然而第二天看见她,她却跟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睡迷糊了产生的幻觉而已。
    后来我甚至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到学校里有女生喜欢我的事情,她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那她到底为什么要吻我?是出于亲情?耍酒疯?还是……喝醉酒认错了人?
    我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的冲动。更可怕的是,我对最后一种猜想会不可遏制地感到窝火。
    再后来,我终于忍不住把这件事偷梁换柱地描述给朋友,询问他们的想法。
    “你之前不是说不考虑谈恋爱的事情吗?现在那么在意别人喜不喜欢你干嘛?”
    “她喜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但看得出来你是挺上头的。人家平A一下,你都快把大招交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
    正常的哥哥会为了妹妹喝醉的一个吻胡思乱想精神内耗半个月吗?
    我到底想要试探和证明些什么?我疯了吗?
    这次咨询不仅没有解决我原本的困惑,反而让我陷入更混乱的自我怀疑当中。
    我现在对示舟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亲情?执念?责任感?情感寄托?精神支柱?
    我好像早就迷失在迷宫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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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决定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只是用加倍的精力投入学习当中。到了后期,学习甚至已经成了我转移注意、排解内耗的手段,高考则是一场孤注一掷。由于足够努力,加上高考时恰好幸运加成,我的分数居然超过了S大的投档线。
    也是那一天,我久违地在示舟脸上看见了笑容。
    也是因为出色的高考成绩和后起努力型的学习方式,我接住了源源不断抛来的家教橄榄枝。同时,满十八岁的我也得以顺利继承房产法拍后剩下的钱。
    很快,我们搬出了那间令人伤心的老房子,搬进了S大附近一间两室一厅的出租屋。可能是因为脱离了创伤环境,我们俩做噩梦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低,示舟的精神状态也明显有所好转。
    一切都好像变得柳暗花明起来。
    我也不再纠结于她对我,或者我对她的亲情是否变质。现在的我可以赚钱,做饭,替她买烟酒和卫生巾,给她买游戏,总之一切事情我都可以代劳。她甚至一步也不用踏出这间出租屋,只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依赖我就够了。
    但是,当时我没有意识到,我以前只考虑过她抛下我去死的可能性,我却从没有考虑过她抛下我去活的可能性。
    如果是前者,我大概会很果断地跟着去死。但面对后者,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于是,她第一次从家里跑出去后,我又开始做噩梦了。
    我梦见她从家里跑走,和她喜欢的男生私奔,再也没有回来。
    我再见到她,是在警察局。那个熟悉的警察局。
    只是,她并没有像那次一样,坐在长椅上等着我,扑到我怀里号哭。
    因为她已经死了,被她心爱的男人掐死了。
    她如果喜欢上了别人呢?如果有一天不再愿意跟我生活了呢?我为这种可能性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
    但至少我现在还是她的监护人,这种可能性不会那么快到来,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可是——
    “小舟啊,舅舅想问你,要不要过来舅舅这边住?”
    如果我是一个称职的哥哥,我本应当充分考虑怎么做对妹妹的前途而言是最优解,并且尊重她的选择。
    但我没有。我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
    我不能让她离开我。
    脱口而出拒绝的那一刻,我终于发觉:一直以来,其实是我在依赖她。我对她的占有欲,是自私、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的。
    而这时,示舟——在桌底下握住了我的手。
    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却宛如利刃一般,在灌满水的气球上开了孔。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我也才终于明白我对示舟的感情是什么。
    ——是“爱”。
    我需要她,因为我爱她。就这么简单而已。
    至于到底是亲情、爱情、执念,什么都好,我分不清,也没必要分清。
    并且,透过她手心和唇瓣的温度,我也终于确定——她也同样爱着我,需要着我。
    很久以后,我跟示舟说起这段心路历程。她愣了一会儿,随后笑出了声。
    “可能我们两个互为绑匪和人质吧。
    “这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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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以后,我经常会劝解自己:我们是兄妹,小时候,我们亲吻和一起睡觉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所以现在我吻她,抱着她入睡,也是很合理的事情。这不算越界。
    但我也明白这只是狡辩罢了。
    现在想来,我当时的心态跟瘾君子别无二致。
    【没事,大麻不算毒品。沾一点不会有事的。我有足够的自制力。】
    只要像现在这样,就够了。
    ……够了吗?
    和孩童时期不同的是,每当凝视和触碰她,我几乎无法克制另一种陌生的欲望和冲动。我一边贪恋着亲吻和拥抱她的温存,同时不得不逼迫自己在火势失控之前将那股冲动扼杀。但被扼杀的欲望又总是会在梦里复活,再为清醒时的冲动火上浇油。
    我又开始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梦,每次的主角都是示舟和我,就像伊甸园里的夏娃和亚当。
    天气越来越冷,那些梦却变得越来越露骨,乃至仅仅是将梦中之人和现实中的示舟联系在一起,都变得像是一种亵渎。在梦里,我品尝了无数遍禁果的滋味,而不需忧虑被神厌弃驱逐的后果。
    我知道这和我高中那时做的梦不一样。我已经不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少年了,如今我做这种梦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日有所思。而反反复复做梦的原因,就是我不敢付诸现实。
    如果要说堕落和背德,那我早已向着它走出了九十九步。可是离定罪,却还差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于是我邀请撒旦来诱惑我。
    “它还在流血……你舔舔它好不好。”
    大概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平日里我只关心现实和当下发生的事情。但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尘封已久的往事。
    上一次侵入她的口腔,还是偷拔她乳牙的时候。
    这回又是被我骗了啊……笨蛋妹妹。
    伴随着浓烈的酒味,我的舌尖不知不觉游移到她下颚左边的犬牙,那是我当年亲手拔掉的那颗乳牙的位置。
    我用舌头细细描绘着那颗犬牙,确认着它的位置和形状。细微的血腥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我不禁在想,那个时候她乳牙流出的血,味道也会是这样吗?
    但这次,我侵入的不止是口腔了。
    这次你会怎么做呢?
    用你那颗牢固的恒犬牙拼命咬我吗?
    我还记得那天初雪和北风吹在脸上的凉意,更记得她发烫发红的脸和乳尖,她湿漉漉的眼,和同样湿漉漉的、曾被妈妈禁止触碰的那片禁区。
    我好像,又做了会让妹妹生气的事情呢。
    这次你告诉妈妈的话,她不仅会骂我,甚至可能会杀了我的。
    可惜妈妈已经不在了。
    偶尔也让我任性一回吧,妹妹。
    虽然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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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到酒那一段突然想起一句话:“他不听命于杜康”(。。。。我奇奇怪怪的联想能力)
    犹豫了很久还是拉了坨大的。
    本来的计划是像妹视角番外一样针对一个单视角往事展开,结果哥这边时间线拉太长了……只好硬着头皮写下去了。写的时候发现一件挺好笑的事,就是居然是我的读者比我更早发现哥心理变态。。。
    最后愚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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