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己时,吴捷终于离开天京城,到达下关码头。虽说早上和傅善祥依依惜别,难免有一番心痛,但到了下关,他的心情还是轻松的、愉快的。
    只要到了九江,天高皇帝远,他就能在那里大展拳脚了。诸如平分土地、兴办教育这等大事,在镇江断难实行,在九江却是势在必行。
    至于傅善祥,吴捷对她还是真心的。从闪婚到分离,两人朝夕相处两个月,傅善祥又怀上了他的孩子。一朝分离,怎会不难过呢?
    不过,相比雲娘来说,吴捷还是更喜欢雲娘一些。从天京到镇江,如果顺风顺水的话,上午出发,半夜便能到达。想到即将见到雲娘,吴捷心中又是窃喜不已。
    吴捷已经打发快船向镇江方面报信。此刻,水营正在调配船只。新兵侯在码头上,只等船只全部靠岸,就要上船。
    这时,上游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声。水营官兵们纷纷聚拢过去,就连吴捷这边的船只也受到影响。
    吴捷心里大惊:马上就要出发去镇江了,千万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他叮嘱张允华抓紧组织新兵登船,不必等船只全部来齐,来几艘船,上几艘。然后,他带上王杉等心腹,调了一百人马,一起到喧闹处勘察情况。
    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只见一员大将手持一根马鞭,身后数百个甲胄鲜明的精兵,正在围殴几个水营将士。
    吴捷靠近一看,这厮不是北殿右二承宣使张子朋吗?
    几个月前,吴捷攻下九江,临时占据九江。韦昌辉路过九江时,吴捷曾殷勤招待过他。当时,张子朋作为北殿大将,吴捷还和他一起喝过酒呢!
    张子朋一只眼瞎了,人称张瞎子,为人凶猛残暴,是韦昌辉麾下得力干将。历史上,张子朋曾经虐杀水营将士,差点激起水营哗变。不过,那是太平天国甲寅四年的事,也即1854年的事。
    水营将士都是湖南人,并被太平军掳掠而来。洪秀全、杨秀清曾经许诺过他们,只要太平军攻下天京,就允许他们各自回乡。
    太平军攻下天京,洪杨却只字不提放他们回乡的事。几个月前,天京缺粮。两广老兄弟可以吃干饭,两湖将士只能喝稀粥。
    在用人上,洪杨信任两广老兄弟,提拔赏赐两广老兄弟的多,提拔两湖人士的少。
    而且,水营比陆营更加危险、辛苦。但杨秀清一直都不够重视水营,将水营视作陆营的附庸。
    水营将士心怀不满已久。
    张继庚活着时,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这一点,花费大量精力离间水营将士。
    吴捷来到天京,提前破获张继庚间谍案。水营哗变也就提前发生了。
    却听张子朋正急躁地来回走动,把手中的马鞭挥得啪啪响。他说:
    “我奉北王命令,前往安徽、湖北搜检钱粮,让你们吃饱穿暖。你们如此不领情,竟敢不分发给我船只。若让我误了事,北王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吗?”
    水营主帅唐正才是杨秀清亲自任命的。因此,水营将士一直把自己当作东殿的人,不怎么把张子朋放在眼里。
    两湖民风剽悍,虽被张子朋殴打,嘴上依然强硬得很。有人大声说:
    “非是我们不愿听令。只是东王有令在先,要我们为殿前右八检点吴捷大人、土二总制周庭森大人准备船只。如今这船只,实在是不够了。若你急着要船,不妨自己找他们商量,反正你们都顺路。”
    张子朋大怒,指挥手下抓住讲话的水营军官,不由分说,便开始杖责他。
    水营将士敢怒不敢言,不少船只扬帆离岸,摆出溯江返回老家的架势。
    吴捷见势不对,一面派人回城,十万火急向杨秀清报信,一面上前劝阻。他说:
    “承宣大人息怒。非是水营故意违抗大人军令,实因东王军令在先,要我和周庭森火速前往九江、湖口助防。水营船只短缺,还请你多加担待。”
    张子朋看到吴捷,心里一沉。他虽然资历比吴捷老,官职比吴捷高,但吴捷是东殿大将,前些日子在天京城内出尽风头。以张子朋现在的能量,是不能得罪吴捷的。他不得不换上副笑脸,说道:
    “原来是吴老弟。听说老弟刚升任殿前右八检点,恭喜恭喜。只是这些水营将士懒怠不服号令,我便依军令惩治他们一下。”
    水营将士们见吴捷过来救场,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中间一员军官不畏淫威,上前对吴捷说:
    “检点大人,非是兄弟们懒怠不服号令,只因张大人无理取闹。我们水营调遣船只,历来是先人后粮,先满足运兵需求,再满足运粮需求。
    “眼下船只紧缺,我们又先得到东殿军令,自然要优先保障吴大人、周大人。张大人无故杖责水营将士,把兄弟们打得死去活来。还请吴大人为我等作主。若不然,水营将士群情激愤,恐怕就要哗变了!”
    张子朋性格暴烈,听到水营军官顶嘴,当即骂道:“混蛋,你叫什么名字,敢在本帅面前颠倒黑白!”
    那水营军官也不示弱,说道:“回张大人,本人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名叫曲长丰。”
    这曲长丰三十出头,看衣着似乎是个水营下级军官。他皮肤黝黑,表情坚毅,虽临危而不惧,也算是个好汉。
    吴捷心里为他叫好,嘴上却说道:“曲长丰不得无礼。你敢顶撞张大人,必是猪油蒙了心。你且退下,我和张大人解释解释,回头再治你的罪。”
    曲长丰会意,闪到一边去。
    吴捷转身对张子朋说:“张大人,你也打了人,气也该消了,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张子朋怒气冲冲,不依不饶,说道:“吴大人,军纪无小事。水营将士不服号令,此事不应姑息,不能滋长他们的骄气。依我看,咱们得让天军军律办,把领头的抓起来,以军法论处。”
    太平军军法,拒不服从上司号令,处以斩首,顶撞上司,处以割舌。
    这张子朋激起水营哗变,已经快下不来台了。
    吴捷给他个台阶下,他却不知好歹,反而恶狠狠地盯着吴捷,真是蠢不可及。
    吴捷冷笑一下,不再理他,对水营将士说:
    “兄弟们,我是东殿大将殿前右八检点吴捷,此次奉东王之令镇守九江。不管是天父皇上帝,还是东王,一向看重水营,一向爱护水营将士。
    “兄弟们想想,长江就像是天国的脐带,水营就像是肚脐眼,关系天国兴衰存亡。天父无所不知,知道有人欺负咱们,一定会让东王解救咱们,东王也一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
    “请大家耐心等等,把船帆解下来,不要激于一时义愤,痛失天国庇佑。吴某和东王一样,站在兄弟们这一边。如果兄弟们信得过我,不妨让我的兵马上船。若果真有事,吴某一定保护大家,不让大家再受欺负。”
    水营将士本就以东殿嫡系自居,哪受得了张子朋这个北殿偏将的窝囊气。听闻吴捷为他们作主,不少人便掉转船头,将船只靠岸,供吴捷兵马上船。
    这样一来,吴捷便和张子朋结下了梁子。不过,张子朋有勇无谋,难成大器,吴捷也不怕他。
    张子朋恶狠狠地看着水营将士,却也无可奈何。
    吴捷也不理他,只管让新兵上船。
    张子朋无计可施,派手下沿江搜检船只。
    正在忙乱时,东殿右丞相曾钊扬快马加鞭来到码头,宣召张子朋回城受罚。
    张子朋仍然不服,辩解道:“丞相大人,我五年前便开始信教,这些水兵去年才加入天军。难道东王宁肯罚我,也要牵就这些不服管教的水兵?”
    曾钊扬大怒,说道:“混帐东西!天军少你一个张子朋,说不定会运转得更好。若少了水营,谁来运兵,谁来运粮?别说东王罚你,天父老人家都气得下凡了。你家主子正在府中受杖罚呢!你刚才打了水兵多少杖?”
    吴捷心里暗笑。杨秀清绝不会坐视水营哗变,加之张子朋是韦昌辉的心腹,杨秀清肯定要借题发挥,狠狠杖责韦昌辉。张子朋身为罪魁祸首,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水营将士不敢言语。最后还是曲长丰壮着胆子说,回:“丞相大人的话,刚张大人打了水营兄弟一百大棍。”
    曾钊扬恶狠狠地看了眼张子朋,冷笑道:“好一个张子朋,你好威风。天父有令,‘张子朋打别人一下,还他十下’。左右,给我拿下,还他一千军棍。”
    几个东殿狗腿子如同恶狗一般扑上来,当着水营将士的面打起张子朋屁股来。
    一场水营哗变,幸而被吴捷、曾钊扬化解于无形。
    曾钊扬来到吴捷面前,笑呵呵地说道:“今日老弟又立了大功,东王十分高兴,夸老弟灵活机变。现在,水营军心已稳,老弟赶紧上船吧。我祝老弟顺利到达九江,在西征战场上再立新功。”
    吴捷再三感谢曾钊扬美意。
    他走到曲长丰面前,说道:“老弟刚得罪了张子朋,也就得罪了北王,何不跟我一起去九江,在西征战场上建功?”
    曲长丰大喜,率领十来个亲信加入吴捷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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