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老臣有一事相求!”
    老王绾颤巍巍出前,拦住正欲摆驾回宫的嬴政,长揖大拜道。
    嬴政对这位老儒臣还是很敬重的,见此赶忙上前把臂搀扶,嗔怪道:“老爱卿这是做甚?”
    “朕知老爱卿年迈,已是不宜远行, 故而此番巡守楚地,也不欲令老爱卿随驾颠簸,留守监国即可!”
    他大抵以为老王绾不想死在巡守路上。
    但老王绾却是摇头,坚定道:“随驾巡守,乃人臣之荣耀,臣又岂会怕苦累,纵然死在巡守路上,亦不枉此生矣。”
    嬴政疑惑:“那……老爱卿这是?”
    老王绾再次大拜,戚戚然道:“诚如陛下所言, 臣已老迈腐朽,一次远行足以丢了性命。”
    “臣能看到乱世终结,又官至左丞位极人臣,按理说应当死而无憾。”
    “但唯独……臣近些年忙于国事,对子孙却是疏于管教,以至彼辈纨绔浪荡。”
    “臣真怕死后,彼辈闯下祸事,害己害人害国啊!”
    老王绾说到最后,已是老眼泛红,隐有泪光。
    嬴政也是为人父的,自然理解老王绾心境,但嘴上却义正言辞道:“老爱卿放宽心,彼辈若敢触犯秦法, 朕必秉公处置, 不使老爱卿身后名受污!”
    老王绾一滞:“……”
    我是这意思吗?
    想为子孙求个恩典。
    咋还求出个秉公处置。
    皇帝受某人影响太深啊, 处事风格是越来越像了, 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老王绾念及至此, 不禁幽怨白了某人一眼。
    秦墨:“……”
    我又没处置你儿孙,平白无故瞪我干啥?
    老王绾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嬴政身上,也不在绕弯子,直言道:“臣观这学馆人才济济,便是诸公子公主也在此求学。”
    “还请陛下赐个恩典,允许臣之儿孙来此进学,纵不能学的一身艺业,也可受一番管教,将来不至纨绔浪荡。”
    说着又是大拜,脑袋都快戳在地上了。
    嬴政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如此小事,老爱卿何须这般作态,朕允了。”
    老王绾大喜,又是再拜:“谢陛下体恤。”
    群臣见老王绾求下了恩典,自也是不敢落后,齐齐拜道:“臣等家中亦有纨绔子孙,望陛下体恤,赐予学馆进学之资格。”
    嬴政愣了愣,显是没料到, 群臣对这学馆如此看重。
    他如今对这学馆,其实也是看重的,也一直在想着,将学馆开遍大秦。
    哪怕不提学馆为大秦提供人才储备,每每皆有利国利民之创造。
    单是统一思想,也需多多开设学馆,辅以博士修撰自东周以来的华夏典籍,确立大秦结束乱世之功德,让大秦统治更加稳固!
    但……凡事有个轻重缓急。
    征伐百越与开设学馆,二者皆需国库耗费大量财力物力。
    开设大量学馆,什么时候都能做。
    征伐百越的契机却是千载难逢!
    可如今,群臣对学馆的看重,却让他意识到,学馆的紧要性,或许不比征伐百越差。
    至少眼前这座学馆,不该再放任自流!
    “朕皆允了,稍后关于这学馆,也有诏令颁布。”
    嬴政颔首准允群臣的请求,然后领着儿女们,登上他的豪华六驾玉宇车,浩浩荡荡回宫。
    秦墨与群臣出学馆相送。
    待送走了嬴政一家子,群臣则是围上秦墨,由老王绾领头问道:“秦相,方才路过演武场,你那门客英布驾驭一辆四轮马车,看着倒与陛下的玉宇车做工相仿,似乎颇为舒适,何处可买?”
    此间之臣,说不得便要被嬴政点名随驾。
    南巡楚地遥遥数千里,又是轻车简从,若能有一辆舒适座驾,无疑要轻松许多。
    尤其是老王绾,若有那等四轮马车乘坐,随驾出巡便也不是什么丢命的差事了!
    秦墨左右看了看,没见到甘罗的身影,便道:“那车驾乃是少府甘罗所辖工坊制造,找甘罗即可购买,或许明日市面也将有售卖。”
    群臣恍然致谢,也不再多留,或是回去找英布结算拍卖钱货,或是前往少府衙署买马车。
    嬴政对巡守楚地如此急切,他们也要加紧准备了,否则路上吃苦的是自己!
    ……
    秦墨送走群臣,招手叫来虞姬道:“你用马车拉几箱各式香水,送去宫中给长公主。”
    虞姬桃花眸骤然瞪圆,但旋即却是大喜,兴冲冲回了学馆:“仆这就去!”
    秦墨看的满头雾水,不明白她为啥这么高兴。
    倒是一旁的韩非,捋须试探道:“君侯此举,可是想拒绝与长公主的婚事?”
    秦墨点头,继而又摇头,疑惑道:“我送长公主几箱香水,怎么就扯到拒绝婚事了?”
    韩非打量他两眼,却是哑然失笑:“君侯到底还是年轻啊,于男女之事不甚明了。”
    “君侯送香水是没错的,但不该让虞夫人去送,否则其中之意味,便是拒绝!”
    秦墨愣了愣,迟疑道:“那我自己去送?”
    韩非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捋须含笑:“君侯想娶长公主为妻,送了香水,这婚事便算是成了!”
    秦墨:“若干脆不送呢?”
    韩非:“……”
    秦墨深吸一口气,半晌无语。
    特么的,好心帮元嫚解围,反倒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了啊!
    不送就不止是拒绝那么简单了,而是牵扯到言而无信的人品问题。
    真当长公主是能随便诓骗的啊?
    嬴政纵然阉了他,也没人帮他求情!
    秦墨无语半晌,突然眼前一亮,笑道:“长公主要那些香水,也是要赠给诸公子公主。”
    “我让虞姬直接送给公子公主们,每人送出一份不偏不倚,想必也就没那多猜想了!”
    韩非再次失笑:“君侯当真奇思,倒也可行。”
    “不过,如此拖着,终究也不是个办法,君侯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吾观元嫚长公主,虽不熟美,却也颇有风韵,想来也合君侯心意……”
    秦墨越听越别扭,赶忙抬手打断他:“是谁告诉你,本侯喜欢熟美女子的?”
    韩非奇怪:“陛下前番,一次送于君侯上百熟美佳人,如今咸阳城那个不知那个不晓?”
    秦墨:“……”
    这特么,曹贼的名声是撇不掉了!
    秦墨懒得在元嫚身上多费心思,反正能拖一天是一天,转而道:“韩非先生,陛下方才说了,稍后会有关于这学馆的诏令颁布。”
    “我看,多半是要任命官员入驻管理,所以我那些产业,也该从学馆剥离出去了。”
    “便有劳韩非先生,为我操持一番吧。”
    韩非揖手一礼:“非乃君侯之门客,何谈劳烦一说!”
    秦墨点点头,也不再废话,让他去忙活,自己也进了学馆寻虞姬,吩咐她分别给诸公子公主送香水,务必不偏不倚。
    虞姬略略有些失望,但秦墨的话,她又怎好不听,闷闷答应之后,赶着马车去了秦王宫。
    不过,小妞听话归听话,可具体谁先送谁后送,就全看她了。
    法不管束,即为可行,被认真贯彻。
    所以她赶着满满一马车香水,却是先找的元嫚!
    元嫚见是她来送香水,面上不动声色,仍是保持着长公主的教养,招待她饮茶之余,吩咐侍者往下搬香水。
    虞姬见小心机奏效,也不敢再得寸进尺,放下茶杯拦住侍者们道:“君子有吩咐,这些香水由仆亲自分送诸公子公主,便不劳烦长公主分赠了。”
    侍者们不敢再往下搬,纷纷看向元嫚,等她发话。
    元嫚呆愣片刻,旋即却是嫣然笑了,示意侍者们不必再搬,只取一份即可。
    然后,拉着虞姬重新坐下饮茶,意味深长道:“秦相,真是一位重情义的君子啊。”
    虞姬也不知听没听懂话中含义,抿着茶水轻点臻首附合道:“君子确是有情有义。”
    元嫚见她不肯袒露心声,便又道:“谒者腹中可是有秦相血脉了?”
    噗——
    虞姬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呛咳之余连连摆手。
    旁人这般问,她绝不至这般模样,说不得还要洋洋自得,再卖弄一回秦墨的体贴。
    但元嫚如今身份敏感,问这话就太直接也太露骨了,她实在招架不住!
    元嫚见她摆手,不由奇道:“竟是没有?”
    她到底是贵族思想,大抵在她看来,秦墨不愿接受婚事,虞姬这位出身卑贱之谒者,是不算阻力的。
    虞姬能左右秦墨,多半是靠子嗣。
    毕竟秦墨孤苦,若有子嗣,必然慎之又慎,不肯娶旁人为妻,让子嗣沦为庶子,也在情理之中。
    可现在,虞姬否认,就很让她惊奇了!
    “没有!”
    虞姬不敢胡咧咧,忍住呛咳认真回答,解释道:“其实……仆与君子并未有亲密之事,最多只是……咳咳。”
    元嫚愕然:“只是什么?”
    虞姬:“就是……嗯……就是那个……”
    你是大秦长公主,要不要这么八卦,闺房密事也要打听?
    元嫚也知失礼,俏脸微红,不再追问。
    二女对坐无言,久久的无言。
    虞姬尴尬的不行,就在她要起身告辞时,元嫚终于再次开口了:“如此说来,秦相倒真是重情义的君子了,为了你,便对父皇的暗示,装聋作哑!”
    这是把话挑明了。
    虞姬缩了缩脖子,突然后悔给她第一个送来了。
    左右看了看那些健壮的侍者仆妇,这要是冲上来要将自己大卸八块,能否挡住?
    虞姬下意识摸向腰间佩剑,但这一摸却摸了个空。
    佩剑早在入宫门时,便被黄门给收缴了!
    元嫚不知她心思,还笑着端起茶杯道:“元嫚以茶代酒,恭喜谒者寻得好君子。”
    虞姬哆嗦着也端起茶杯:“不敢,长公主切莫如此。”
    这时,元嫚的寝宫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见数名黄门使者快步而入,皆是抬着大箱小箱,甚至还赶来了一辆豪华四轮轿车。
    为首一人高声道:“陛下有令,长公主元嫚随驾巡守楚地,一应路上所需器具,陛下已为长公主备齐!”
    元嫚赶忙放下茶杯,起身施礼:“儿臣接令。”
    黄门使者们揖手回礼,退出寝宫。
    元嫚转回头,苦笑向虞姬道:“谒者可知,父皇让我随驾,意欲如何?”
    虞姬默然,半晌才幽幽道:“意欲撮合长公主与君子!”
    此番巡守楚地,秦墨肯定是要随驾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如今嬴政有钦点了元嫚也随驾,用意不言自明,傻子也能猜出来。
    元嫚无奈点头:“然也,谒者可有甚想说的?”
    虞姬再次默然,表情却有些古怪,又过半晌才自嘲道:“我出身卑微,又爱慕虚荣。”
    “都不知道君子爱我什么?竟要如此宠爱我?”
    “以至要拒绝长公主这般,尊贵又美貌的女子为妻!”
    她说的轻松,仿佛是在道出,长久以来压在心中的疑惑。
    但话里,却不再以仆自称,显是内心并不平静,也在厌弃自己的卑微出身。
    元嫚心思细腻,又怎听不出她轻松之下的悲戚:“所以我说,秦相乃是重情义的真君子。”
    “我兄扶苏曾言,所谓皇家贵胄,在秦相眼中,与黔首小民,是无异的。”
    “想必谒者在秦相眼中,也与我这长公主,并无太多不同,纵然有差别,也只在姿色……”
    元嫚说到这里,忍不住瞧了瞧虞姬那与年龄不符的累赘,突然有些明悟‘就是那个’是个什么玩法了。
    很有画面感!
    元嫚摇头甩走肮脏画面,继续道:“谒者能陪秦相同甘共苦,一起住那朴实茅舍,一起去哪塞外征战,秦相又怎能不宠爱呢?”
    这一番宽慰,倒是有理有据。
    虞姬自也是知晓的,但面对皇帝的施压,她心中之无力,又岂是宽慰能解,壮着胆子悻悻然道:“侯夫人之位,我怕是坐不成了!”
    元嫚顿时满头问号:“???”
    虞姬见她目光奇怪,赶忙收了本相道:“仆就先告辞了。”
    说着麻溜起身,不给元嫚再挽留的机会,迅速跳上马车,去往别处送香水。
    元嫚目送她离去,却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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