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有些尴尬,「让兰芷姑娘见怪了。」
    「先生不要客气。兰芷兰芷是来问先生一件事」
    「姑娘但问无妨。」
    「那就恕兰芷冒昧了。」兰芷咬了咬唇,似下定了决心般开口,「敢问先生,可真愿娶兰芷为妻?」
    月光下看那眼,竟决绝得彷佛是要赴死。
    苏凡骇然,想不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当日只是为了宽老师的心才随口答应要考虑,可哪里真正考虑过,此时被问,不禁有些踌躇。「这我」
    「先生只要回答小女是或不是。」
    「这」
    「先生!」
    「婚姻之事,非同儿戏,学生学生学生实在不能一人作主。目下目下」苏凡见她追问只能尽力搪塞。
    「如若小女子无耻,求先生一定要娶小女子呢?」「啊?」苏凡又是一惊。看那兰芷,却已是双目含泪,满脸凄苦之色。
    「便求先生娶小女过门吧」见苏凡犹疑,兰芷一下跪倒就拜,「先生于小女之恩,小女来世必做牛做马以报万一!小
    女子先在这里给先生磕头了!
    「这!」苏凡赶忙将她扶起,「姑娘有事便请直说吧。在下如能帮到一二,必倾力为之。」
    「那可请先生往无人处一叙?」兰芷这才止了哭,但仍紧紧看着苏凡,眼中满是哀求。
    苏凡想了想,答应了。跟着兰芷出了自家院子。
    那一夜,苏凡没有回来,篱落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支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响动。
    院外有什么声响,似乎门被推了一下。接着「喵─」的一声。
    死猫!没事儿你挠什么门?这是你挠的门么?明天把你做成一锅「龙虎斗」,我看你还挠!
    又有什么声响,似乎有人在院子里走动。接着「汪─」的一声。
    死狗!大半夜的你串什么门?这院子是给你串门用的么?明天把你切成块红烧着吃,我看你还串!
    墙上有什么动静,似乎有人爬上了墙头。接着「喔喔喔─」的一声。
    死鸡!大清早的你打什么鸣?打鸣用那么勤快么?本大爷现在就咬断你的脖子,我看你还打!
    实在睡不着,不对,是睡饱了。狐狸跑去堂屋坐着,眼巴巴地看着那竹篱笆门。
    直到等得不耐烦,随手又挠了一墙印子后,才见苏凡一身疲惫地走了进来。
    「哟,难为你还记得回来。」管不住自己的嘴,篱落一开口就是嘲讽。
    苏凡没有说话,转身进了厨房。不久,端出一碟馒头,「学堂快上课了,你就将就下吧。厨房里还有些米,中午你就自己熬碗粥。」
    说罢,不等篱落回答就去了学堂。
    狐狸坐在椅上,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恼,袖子一拂,碟子立时粉身碎骨,里边的馒头滚到了脚边。抬脚想踩,怎么也踩不下去。
    「哼!」
    把那馒头看了半晌,篱落袖子再一拂,那碟子还是好端端放在桌上的模样。
    想出门散个心,他刚一脚跨出,就见隔壁的王婶正挨个敲着各家的门。
    「张家嫂子,下月初八,我家兰芷出阁,可得来呀!」
    「李家他哥,我家兰芷的好日子,你一定要来啊!下月初八!说什么贺礼呀,大家乡里乡亲的,见外不是?」
    「曹家大妹子,我家兰芷要出阁了!就是和苏先生,一定来喝喜酒啊!对了,上次在那边看到那鸳鸯绣得真好看,能不能给我们家兰芷绣一个?拿来当红盖头一定最合适!」
    「」
    转眼瞧见篱落,王婶忙扭着胖胖的腰身过来打招呼:「哟!他表哥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咱小门小户的,您千万要多担待呀!咱家兰芷以后就托你家苏先生多多照顾了!这孩子不懂事,表哥您也多包涵哪!」
    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清早时冷淡的神态在眼前不断地扩大再扩大。
    是不是以后就都这般待我了?所有的好都要去给那个什么混蛋娘子了?不再好声好气地跟我说话了?
    娶妻?谁准了!
    心念一转,篱落拔腿就往学堂跑。
    学堂里的学生们都在读书。
    「参差荇菜,左右d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见篱落跑了进来,苏凡首先就愣了,赶紧抓过他的袖子往门外拖。
    篱落任他拖着,只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看。
    「你怎么来了?」苏凡有些焦急,这狐狸怎么总生事?
    「你、你是不是要娶妻了?」篱落沉声问道。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得急,心头「怦怦」直跳。
    苏凡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嗯。」
    篱落不作声了,甩开苏凡的手,身形一跃就掠了出去。
    「这这是怎么了?」苏凡有些不明白。
    想到昨晚的情形,还真是混乱的局面。自己是不是真的老好人当惯了,才摊上这样的事?为什么旁人总是有事要帮忙了才想到来找他呢?自己也是人呵,也有苦处和难处,也讨厌一个人时的寂寞孤单。
    于是又想起了那一个黄昏,有人陪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耳边的声音温润如水,依稀恍如昨日。
    第四章
    「兰芷啊,我上二姨家转转。院子里的鸡看着点,别让跑出院子,不然就找不回来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兰芷红着眼圈坐在床边。
    还有声音隔着墙传来:「哎哟喂,她王婶呀!恭喜呀!多好的福气呀,您老是苦尽甘来了」
    听在耳里,硬吞下肚的酸楚在心里漫开再漫开,漫成眼前一阵模糊。咬破了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乡下人家里墙薄,被听到了受不起满庄的流言蜚语。
    她摊开紧握成拳的手掌,掌中静静躺了一方墨玉。厚实狭长,似是说书先生口中王孙公子腰间的配饰。
    最稀奇的是,明明通体黝黑却泛出五色光,炫彩缤纷,煞是夺目。玉中间夹了几道红痕,仔细一看,居然是个狂草的「狼」
    字,衬着四周毫无瑕疵的黑,越发红得鲜亮,血也似的。
    庄里的姑娘间流传:月圆之夜,如果在清河里沐浴更衣,然后焚香祷告,就可求来一段好姻缘。
    闺房里的悄悄话,附在耳边轻轻说,彼此都羞了个大红脸。一边绞着衣角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害臊!」一边心里头跳得自己都能听到声响。推我,我推,小心翼翼翼暗地里约了个期。
    四月前,清河边,一轮圆月高悬。
    几个要好姐妹在岸边扭捏着要反悔。兰芷生性爽快,解了扣子第一个下河。「来都来了,还羞什么?大半夜的,谁会来这儿看?」
    河水清凉,浸在里头甚是舒服,她不觉慢慢闭上了眼。再次睁开眼,四下无人,雾气迷蒙。刚要扬声寻找那些同来的女孩,岸边有人朗声大笑。
    「真没料到,夜半来此喝口水,竟能看到如此好风景。」
    心头一惊,她凝神看岸上那人。黑衣黑发,几乎快要融进茫茫夜色里。他拾起地上的肚兜送到鼻前嗅,半睁半开的眼里一半轻佻一半邪魅。
    羞得无处藏身,兰芷勉力将自己的身子往水里躲。心如鹿撞,那张俊朗的脸夺尽月色光华,叫人恨也恨不起来。「看来是在下唐突美人了。」她的肚兜还在他手中,又深深闻了一闻,他笑得意味深长,「那便后会有期。」
    来去如风,只看到肚兜飘飘摇摇又坠入草丛,岸上哪里有人?
    「兰芷,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同来的姐妹拉她。
    她慢慢转过头,有些迷茫,莫不是梦么?
    穿衣时,有什么从衣服里掉出来,幽幽一方墨玉。攥在手里,一路烫到心底。
    竟不是梦。
    后来几天,她夜不能寐。有人轻轻叩门,急急跑去开了,夜风涌入,衣衫飞扬,门外的人黑衣黑发快要淹没在夜色里。
    「前日在下不慎丢了件东西,不知姑娘可曾拾到?」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兰芷越想越是止不住落泪,引得胃中一阵翻滚,酸涩上冲,喉头一阵发痒,不得不靠着床头干呕起来。伸出一手放在小腹上安抚。
    「乖,再忍忍吧」
    泣不成声。
    「怀孕了?」陌生的声音响起。
    银发,白衫,淡金瞳。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来,十指尖尖,点点锐利的光。
    「、怀、孕、了!」这次不是问句。他一字一顿,似是从紧咬的牙间硬挤出来。
    兰芷遍体生寒,颤得说不出一个字。
    篱落停在她面前不远处,没有再上前,淡金色的眼厌恶地看着眼前捂着腹部不断往床内缩的女人,「那个书呆子娶就是为了这个?」
    见兰芷点头,白纱衣无风自动,他手起掌落,坚实的杉木桌化作一地白粉。
    「我」兰芷挣扎着想要辩解,「我我只是想保住这个孩子我」
    篱落不客气地打断她:「所以就可以不顾别人的处境?」
    泛着金色的眸子似是看着兰芷又似看着别的什么,先前怨毒,后又流露出一点哀悯。
    「凭什么?就因为他之前吃了家一口饭,还是因为穿了家一件衣?所以让他戴着顶绿帽替别人养孩子!柿子软就拼命地捏是不是?顾着的孩子,所以就可以不管别家孩子的死活?
    「算好了对不对?苏先生心肠好,哭两声就一定会点头;苏先生老好人,哪怕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会好好对待;苏先生面子薄,老婆红杏出墙也不敢骂一声『贱人』对不对?嗯?」
    深吸一口气,篱落抬脚出门,「同样都是人,不要以为别人的心就不是肉做的;没有说『不』,不代表就是甘愿。好好记住!」
    走到院子中,肥大的母鸡领着群小鸡排成一行散步。见着篱落,母鸡「咯─」的一声尖叫,不顾小鸡就扑腾着翅膀往墙上跳。
    小鸡们也摇摆着四下逃窜,蒙头一跑,两只撞到了一起,腿软得再站不起来。一时间,「咯咯」、「唧唧」的鸡叫声伴着里面兰芷的哭声,好不热闹。
    去!一脚踢飞那只晕倒在他脚边的小鸡仔。瘦成这样也敢送上门,还不够你狐大爷塞牙缝的,长几两肉再来!
    这一天,篱落没有去别家蹭饭。苏凡有些讶异,随即盛了碗米饭送到他手上。
    菜色很简单,炒青菜,炖鸡蛋。狐狸意外地没有吵闹,一口一口低头扒饭。倒是苏凡觉得不自在,拉过那碟青菜,把鸡蛋往篱落面前推了推。
    篱落抬起头,嘴动了动,一声不吭地端起青菜全部倒进自己碗里,和着米饭一大口一大口咽下去。
    不一会儿,他一抹嘴说了句:「吃完了。」就扔下舔得干干净净的饭碗,跑回常坐的软椅上坐下,眨巴着眼看苏凡收拾。
    苏凡知道他有事,柔声问道:「怎么了?」
    「」篱落没有回答,撇开视线看墙上自己挠出的印子。一道一道,交错纵横,像是张网兜头罩下,困得人喘不过气。
    苏凡没有再追问,想他要是想说,总有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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