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梅回了趟宿舍,换了衣服又匆匆赶去事务所。她学习成绩一向好,做事也来得,有同学替她可惜过,早早定在一家小单位,如果去大企业大事务所闯几年再出来,身价能更高。但耿梅觉得还是这样好,肖宇成给了她全部的信任,所里人少,差不多全是年轻姑娘,虽然各有来头,是肖宇成关系网上的人;学历也不太高,三本、专科出来的。但她们没什么骄娇二气,耿梅交待下去的事,有时候完成得不到位,可态度是好的。小姑娘们偶尔也斗个嘴,只要耿梅眼睛横过去,也就平息了。换个大地方,耿梅得从新人做起,哪有现在舒服。
    处理完积压的文件,耿梅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包吃食,是客户送的土特产,一盒扁尖、一盒大鱼头。鱼头是真空包装的,只要在微波炉里转了就能吃。女孩子们已经尝过了,说味道不错。
    耿梅又去了医院,病人已经能进食,午饭订的黑鱼汤。见拎来的又是鱼,耿希心里一动,让她给赵正阳送去,算一份心意。耿梅爸躺在床上,口齿不清地赞成,“要不是小赵,哪能住进这里,二妹帮我谢谢他。”
    拗不过他们,耿梅给赵正阳发短信,没想到他老实不客气,还邀请她晚上一起吃掉鱼头。“浪费了多可惜。”他语气轻快,“不算汤就有三斤多,我一个人哪吃得了。”
    耿希凑在旁边听,见状一个劲做手势,示意她只管去。老头病情稳定,有护工和他在,她来不来都不要紧。
    他凑得太紧,一付恨不得抢下手机帮她答应了的样子。耿梅瞪了一眼,走到露台上把门关了继续讲电话,隔着玻璃窗还能看到耿希挠头抓腮的样子。
    傍晚赵正阳来接了耿梅走,耿梅总觉得耿希在后面盯着他俩看,背上顿时有芒刺似的不自在。
    “有事?”赵正阳问,“那我们改天好了。”
    他一派坦然,耿梅哪好意思说耿希的小心思,摇头把话题转开,和他聊了几句厂里的事。听赵正阳说原来的车间主任已经走了,现在从外面新招了一个,内部提拔了一个主管,两个暂时都是副主任,观察期是半年。
    “你倒是狠得下心。”耿梅知道他买厂的钱里有三分之一付在专有技术上,车间主任自恃掌握着核心技术,才敢给外行的新老板看脸色。
    “我是大爷,没兴趣侍候二大爷。”赵正阳故意脸一板,装出一付横相。耿梅一愣,知道他是开玩笑,笑了出来。赵正阳眯起眼,“我说的是真话,生平最讨厌被人拿捏。想要什么跟我明说,说不定我就给了。跟我玩手段,小心鱼死网破,什么也得不到。”
    后面两句话如同牙齿里挤出来的,既干又低,耿梅有点疑心,看他的表情又不像,眉眼间依然是淡淡的笑意。
    察觉到耿梅的注视,赵正阳迅速摆出个露齿的笑容,“我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真的吗,耿梅一笑,漫不经心地说,“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也不是好办法,大不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后面的日子长着呢,说不定峰回路转别有光明。”
    赵正阳轻微地撇了下嘴,“阿Q,再过18年又是条好汉?今天还有人告诫我,千万不要相信女人的承诺。”
    “逼急了兔子还跳墙,男女都一样。”耿梅没放在心上,只当赵正阳故态复萌,偏要跟她说反话。“跟你明说你就给,哪可能,换我也不信。”
    “不提不合理的要求不就行了。”赵正阳抗议,“我们干吗老是在说不怎么愉快的事?”
    不是你先说的吗,耿梅想,但实在最近承他的情太多,不想为不相关的发生争执。但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到其他话题,毕竟除了工作上的联系外,他俩生活上重叠的部分太少,一直都是他说她听。
    “难道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比如……”赵正阳想了想,“女孩子都爱聊的东西,零食,服饰,明星?”
    嗳,耿梅对这些还真没有了解,好像她的生活就考试和工作两件事。想了半天,她泄气,“你起个头,我展开?”
    “我怎么知道你们女人喜欢什么,你当我没事做混在女人里面听闲扯。”赵正阳骂道,戚睿属于非标准类女性,不能以常规而论,和他天马行空都聊,就是没聊过小女生的话题,。
    又来了,估计是很久没闹别扭,突然发作了。耿梅坏心眼地想到男人也有更年期,又或者太久没交女朋友,已经忘记正常交往方式。陈立曾经振振有辞,男人需要定期排放,否则会憋成变态,以此理由缠着她三天两头地做。想到这里,她心中“格”的一声,停止了胡思乱想,取而代之的是羞惭。在她少年似懂非懂的时候,大人说话也不避开她。一帮中年妇女聊男女之间的事,粗陋直白到让人面红耳赤,她发过誓,未来绝不如此低俗,没想到竟然不知不觉中踏上她们的老路。
    耿梅不吭声,赵正阳以为是自己骂得凶了她在生闷气,“我让钟点工准备了菜,丝瓜炒虾仁,小土豆焖牛腩,怎么样?要是不够我们去超市再买点。”
    “两个人三个菜,够了。”耿梅回过神,“今天还吃面条?”再吃一次面条,她就把花生米改成面条兄。
    赵正阳飞快地给她一个鄙视的眼神,随即一脸正气地看着前方,仿佛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开车。
    到了他家,赵正阳负责盛饭,耿梅把鱼头和汤包拿出来,倒在汤盆里放进微波炉加热。她去拿的时候被烫了下,不敢托大,正找抹布想垫着两边端,赵正阳伸手抢在她前面端走了。耿梅急得跟在后面直嚷,“小心别烫着。”赵正阳稳稳地在餐桌上放下汤盆,神气活现地说,“以为我是你?我大老粗一个,不像你细皮嫩肉。”
    你牛,耿梅无声翻个白眼,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还没来得及端起饭碗,赵正阳又伸手拿起她的饭碗,舀了几大勺炒虾仁,几乎把碗里的虾仁一网打尽。耿梅从小到大没接受过如此待遇,立马不安,“别都给我,你也吃。”
    赵正阳把碗塞进她手里,虎起脸喝道,“少说废话,快吃。”
    今天……吃炸药了,还是放弃治疗跑出来了?耿梅刻薄地想,一会和风细雨,一会雷霆万钧,让人想配合都来不及。
    也许是料到她的腹诽,赵正阳态度端正地说,“你知道,每个月有些日子情绪难免有点起伏。”
    这是,讲冷笑话?耿梅算服了……
    “做我女朋友吧。”饭后赵正阳拿出盆葡萄,猛地又抛出个雷。耿梅被他今天的变化多端给震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只好轻咳一声,“你知道……”
    她坐在沙发上,赵正阳在把手上坐下,居高临下看着她,握住她的手送到自己嘴边轻轻按下一个吻。只是一个吻,他把她的手放回去,“我全知道,不过我们可以慢慢来。”
    “为什么?”
    “吃饭的时候突然觉得很幸福,不是一个人。”赵正阳仍然注视着她,“我很孤单,你也是。”
    那也不是理由,耿梅昏头胀脑地想,两个人在一起,至少应该相爱。那么即使将来分开,也不算冤枉。
    赵正阳用手指按在她唇上,“慢慢考虑,不急。”反正他孤单了也不止一天两天,不在一时。
    他拿开手指,耿梅欲言又止,这……算什么事。她继续找不到言语,只好站起来告辞,“我走了。”
    大概是赵正阳真心想给她思考的空间,没留她也没送她。走在路上,耿梅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为什么会觉得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点恳切,他可不是善茬。她摇摇头,决定明天告诉他,感谢他的厚爱,但是不行。
    夜风扑面而来,街道两旁的人三三两两,只有自己孤身只影。孤单,也许是吧,希望有人对自己好。但是,她可以吗?而他,做得到吗?
    不行,再想下去只会让自己软弱,耿梅加快步伐到路边,扬手招了辆出租车。
    她心神不定,没想到司机很饶舌,“小姑娘,刚才我看见你从那里出来,怎么没人送你?跟男朋友闹翻了?那里住的都是有钱人,第二次投胎成功的话,可以少奋斗50年。”
    喋喋不休,耿梅十分后悔上了车。她板起脸,“我警告你,再说个不停我就向你公司投诉。”
    司机不满地嘀咕,“现在的女人都怎么了……”
    不行,耿梅坚定下来,她一个专业人士,何必沾别人的光。即使他很好的时候真的很好,那也不行,要怪就怪彼此差距太多。
    只是……刚才吃饭的时候,真的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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