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梅浑浑噩噩,在街上来回走,从东走到西,到头了再从西走到东。
    她刚出旅馆,耿希打了个电话来道歉,“二妹,不是真生我气了吧?我是臭嘴,你别跟我当真。我这不是替你委屈嘛,我亲妹妹,学历高人漂亮,喜欢你的人多了去。陈立得多有福气才能跟你在一起。他还不知道珍惜,小气巴拉的。”他嘿嘿笑了两声,“别生我的气了,啊?”
    耿梅用脚指头也猜得到他低声下气的缘故,刚输了那么一大笔钱,心里发虚,怕得罪了她,没人填补那个洞。她张了几次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好像嗓子眼里梗着东西,不能碰,碰着了咝咝地往外冒酸水苦水。
    耿希一个人自说自唱念叨一番,“看在我俩是亲兄妹的份上,你也不能动真气,哪家兄弟姐妹不磕磕碰碰,舌头跟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他把耿梅含糊的两声嗯当作应允,笑呵呵地挂了电话。
    他倒是没事了,可酸水苦水出来了就不肯老老实实地回去,刺得耿梅只有不停地走动,才不会出洋相。她真想蹲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一场,也许那样胸口就不会痛了。
    打人不打脸,耿希打了不算,把她的皮都扯净了,露出血淋淋的本质:她依附在别人身上,只为了向上爬。
    耿梅白着脸回到陈立那,他横躺在沙发上在玩手机游戏,漫不经心地问,“你哥又刮了多少钱去?”
    “没多少。”耿梅低声说,儿童电脑是赵正阳买的,除此之外耿希跟她拿了一千元,说给徐琪琪买两件衣服,钻戒就不买了。反正他应该已经哄好徐琪琪,两人在商场里搂搂抱抱,热情得像新婚夫妇。
    “你又帮他瞒着。”陈立不以为然,“他那个人,我看是欠揍,什么时候我叫两个民工去揍他一顿,让他知道点颜色,看他还敢老向你开口。不过耿梅,不是我说你,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你是他妹,又不是他妈,长贫难顾,你自己摆正态度他也就识相了。”
    耿梅直挺挺地站在门廊里,视线停留在陈立的皮鞋上。生意越做越大,他也不再是从前衣着随便的大学生老板。这双鞋不比一枚三分大小的钻戒便宜,但风里来雨里去,陈立并没有很爱惜它。穷人对富人的想象,仅在于有什么样的房子开什么样的车,市区开法拉利是浪费,刮底盘、耗油,但富人他有、他不在乎,手里满满的,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只求一个舒坦。
    “他比从前好多了,也没有怎么烦我。”她心神不定,但仍然回应了陈立。
    “老样子。前阵子他打电话给我,说想我给他在公司安排个采购的工作。工作我不能给,给了他一万元。我怕你难过,没跟你说,现在他钱又花光了?”
    耿梅咽了下口水,干巴巴地说,“陈立,我们分手吧。”
    陈立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仍在玩着游戏,语气轻松地说,“我又没怪你,他是他你是你。就是我实在做不到爱屋及乌,他这只乌鸦太黑了。”
    耿梅提高嗓门,“我说,我们分手。”
    她没控制好,声音出来后连她自己也吓了跳,又响又尖又硬,紧邻门廊的浴室里传来嗡嗡的回响。
    有那么一刻时间好像凝固了,陈立翻身坐起,皱着眉头看向耿梅,“冻着了?没打的?你脸色很差。”
    耿梅不敢和他视线相接,她侧过头缓声道,“我配不上你,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我没办法抛下我哥,也不能让你父母满意。你年轻有为,事业有成,会找到比我强一百倍的人做妻子,会比现在幸福一百倍。”
    陈立拖拖踏踏地走过来,靠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说完了?”
    耿梅又咽了口口水,原来说分手也不是很难,也许是因为这些话在心里酝酿已久,所以一旦有机会面世,就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我不是开玩笑,想了很久。谢谢你对我一直很好,我一辈子感激你。”
    陈立还是问,“说完了?”
    “嗯。”
    闪电般一瞬间,耿梅没挡住陈立的出手。陈立捏住她下巴,把她的脸扭向自己,“看着我,说你要分手,看着我的眼睛说。”
    看着他的眼睛,这双熟悉的眼睛向来是温和的,带着笑意的,现在闪着刺目的光芒,像怒火,像伤心,还有一些危险的味道。
    然而长痛不如短痛,如果这次不成功,以后肯定没有勇气再分了。耿梅挺直脊梁,勇敢地朝他看去,“我们都知道,我们不合适,分手是最好的。”
    下巴被捏得痛得像要裂开了,会不会碎掉,以后再也别想说话。
    乱蓬蓬的想法在脑海里纵横交错,他会杀了自己吗?如果他要赔偿,这么多年的债,她该怎么还?还有,他会和简佳音在一起吗?
    耿梅站得笔直,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她是动真格的,她说她想了很久,而自己却从未察觉,即使母亲说及,也总以为是母亲的偏见。怎么可能,最乖巧的耿梅,有那么两次以为她生气了伤心了,最终她也没有闹分手。而现在,……
    “你另外有人了?”陈立想到一种可能,最为心软的女人只有一种可能会坚定地要求分手,在他对她那么好的情况下,那就是她找到了更好的。
    “没有。”耿梅大着舌头说。她感觉脸的下半部像火在烧一样的疼。
    他仔细地在她眼里寻找这句话的真伪,他也是商场打滚的人,真或假瞒不了他。
    是真的。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她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他松开手,哑声道,“没那么容易。”
    门在耿梅背后重重地关上。耿梅无声地张了张嘴,很痛,痛得头也跟着晕乎乎的。她视线落在地上,陈立是穿着客房拖鞋冲出去的,也没穿外套。
    他一定很难过。
    耿梅慢慢蹲下来,泪水这才扑嗤嗤地掉下来,迅速地打湿地毯,形成一个个深色的点。
    她知道他很伤心,因为她也是,心口痛得快要接不上气。他对她的好她全记得,但她终于把分手说出了口。
    以后该怎么过呢……她已经习惯有他在背后,即使最困难的时候她知道如果开口,他总会帮她的。不管他要她生多少个孩子,那也是因为他喜欢她;他父母再反对,他也没认真逼过她;就算他看不起她家人,他还是照顾他们。
    他很好,给了她他能给的全部的信任和爱护。耿梅觉得自己在作死,到底自己想要什么,模模糊糊地说不清,但绝对不止这些,也许是懂得?尊重?她是不是太贪心?一个家里不受重视的老二,能吃饱穿暖不被打已经很不错,还敢要求其他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温饱,开始追求虚无飘渺的其他?她会摔死的,掉进自己给自己挖的坑,不满足的人不是什么都可以得到,更可能的是什么都失去。
    可那么难过的同时,为什么又会有种轻松的感觉,还有自由。一直害怕的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真的去做了也就如此,即使失败也算试过,好过留下遗憾。
    外头起风了,楼高风大,风拼命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发出呜呜的咆哮。耿梅面前是空荡荡的房间,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显示着GAME OVER,它的主人没有回来开始新的一局,于是屏幕始终停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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