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号,乔茵搭飞机来到北京。
    到机场来接她的是乔文琛,排除他作为养子的身份不说,按亲戚关系来看,他算是乔茵的表哥,也是乔家唯一一个最终留在北京工作的晚辈。乔文琛熟识北京最权威的颅内肿瘤专家,插队挂个号还是能办妥的。乔茵跟他的关系不错,所以碰上脑瘤这种病,也能放心托他帮忙。
    乔茵走得比较急,还没有来得及跟沈燕芳和肖杨说这事儿,甚至没跟黄玲打招呼。她想先确定了情况,再跟他们商量该怎么办。因此一路上她都有点心神不宁,乔文琛跟她搭话,她也时常走神。
    直到检查结果出来,乔茵才松了口气。
    “良性肿瘤。”专家明确告诉她,“位置也长得不危险,情况很乐观。下个月做个开颅手术,可以把肿瘤完整切除。另外,因为是脑室脉络丛瘤,不用做化疗,复发几率也比较低,术后只要定期做CT复检就行。”
    走出专家门诊的之后,乔茵长长地舒了口气,再看向身边的乔文琛时,脸上紧绷的神情也终于放松下来:“我快被吓死了。”
    “我不是说过你运气好吗,不可能太严重的。”乔文琛笑笑,看了眼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快打电话通知你妈还有你男朋友吧。手术前最好先在医院住下。”
    乔茵点头同意。她也想尽快告诉他们,她有好多话想对他们说,尤其是对肖杨。但不好意思当着乔文琛的面打,乔茵便跑到了洗手间。她先和沈燕芳打了个电话,一次性把事情的经过说明白,以免吓到她老人家。结果沈燕芳还是被吓到了,知道情况乐观以后就开始数落她,从她小时候的不良饮食习惯开始说,一直讲到她现在还喜欢吃冰品的问题,就好像她所有坏毛病都是导致她脑子里长瘤的原因似的。
    自己还不是松了一大口气,乔茵于是也没反驳,笑着听着,还不时附和两句,表示自己一定纠正。等跟沈燕芳结束通话之后,乔茵又迫不及待地拨了肖杨的号码。
    她知道他现在可能在工作,可是她很想听听他的声音。天知道刚得知自己有脑瘤的时候,她有多怕。她活了三十年,这期间有数不清的事情让她害怕,但她从没有哪一次会想要依赖某个人,想要让某个人陪着她、跟她一起承担一起面对。
    只有这一回不同。这一回她想到了肖杨。来北京之前,她告诉自己,不论结果如何,她一定要告诉肖杨。
    电话终于接通,乔茵深吸一口气。
    “亲爱的,告诉你三件重要的事。”赶在电话那头的肖杨开口之前,她率先出声,“首先,我脑袋里长了肿瘤。其次,我已经找专家看过了,肿瘤是良性的,位置长得也很好,保住了我的小命。我现在人在北京,准备住院,下个月做手术,你可以根据工作安排,决定要不要来看我。”
    一口气将这段话说完,她嘴边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最后,我爱你。”
    另一头的肖杨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问她:“跟你妈说过了?”
    “嗯!”一听到他熟悉的声音,乔茵就忍不住弯了眼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她要我给她买机票,明天过来。”
    肖杨那头有些嘈杂,他好像是应了一声,然后平静地交代:“也帮我订一张,我跟她一起去。”
    “好~”听说他要来,她便把剩下的话收住,决定等见到他再当面告诉他,“那我先去办住院手续啦,拜拜。”
    “嗯。”他顿了顿,“我也是。”
    没明白他后面三个字是指什么,乔茵愣了愣,“什么?”
    “我也是。”重复了一次,肖杨嗓音低沉而稳,字字清晰,“我爱你。”
    她彻底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张张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快别说了,”她咧了嘴笑起来,“我待会儿一个激动,脑神经出问题就惨了。”
    大概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电话那头的肖杨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等我过去。”
    不管是不是幻听,乔茵都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便用力点头,“嗯。”
    之后再给黄玲打电话,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相当好。
    “你知道我现在有什么感觉吗?就像天上突然掉下一个铅做的饼,我以为它会把我砸死,结果等它砸下来我才发现它是纸做的。”对着电话那头的黄玲一个劲地傻笑,乔茵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黄玲,我太高兴了,我觉得我可以吃三碗饭。”
    “你闭嘴吧,就算不这么高兴你也可以吃三碗饭!”她再怎么傻乐,那头的黄玲都多少有点被她的病吓到,手上不停地点着鼠标,“我现在相信你确实脑子里长瘤了,百度上说这病的早期症状就有精神异常,其中包括兴奋过度。我觉得你现在精神就挺异常的,你赶紧叫专家给你看看,滚走不送。”
    乔茵还在笑,“要不要我也帮你订一张机票呀?”
    “滚,以为我自己不会订吗!”黄玲似乎觉得她侮辱了自己的智商,转而又想起什么似的,怪异地笑起来,“呵呵,我已经可以想象我上司听到我的请假理由会是什么表情了。闺蜜脑子里长了瘤,要去北京帮专家撬开她的脑袋,呵呵……”
    当天晚上黄玲就发了短信告诉乔茵,她已经订了三天后的机票。
    第二天肖杨跟沈燕芳抵达北京的时候,乔茵已经住在了医院。乔文琛在距离医院不远的地段还有一套闲置的房子,正好可以让他们两人先安顿在那里。一路上沈燕芳再三跟乔文琛道谢,他都快要招架不住:“婶婶,不要再客气了。乔茵是我堂妹,我们一家人,帮这点忙是应该的。”
    沈燕芳点着头,坐在车子后座开始抹眼泪。她多少年没哭过了,这回真是被乔茵给吓着了。所幸情况还算乐观,不然沈燕芳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已经老了,这条命不宝贵,可乔茵还年轻,她应该还要走很长一段路的。
    他们到医院见了乔茵,又找到那位专家了解详细的情况。到了晚上,在三个晚辈的劝说下,沈燕芳还是跟着乔文琛一起先回住处休息,只留下肖杨陪着乔茵。
    两人也没干别的事,找了些关于脑瘤的资料一起看。
    夜里乔茵又叫肖杨睡到床上来,凑过去抱住他,“会不会耽误你去B市?”
    “已经跟上头说明了情况,可以推迟一个月去。”他也搂住了她,下巴搁在她头顶,只有嗓音如常清冷,“这个月我都留在北京。”
    “嗯。”这种时候就不再去想会不会耽误他的工作,乔茵抛开一切,闭上眼满足地蹭蹭他的胸膛,“我刚告诉你我脑袋里面长了肿瘤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挺怕的?”
    “有点。”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语气平淡。
    乔茵笑了笑,想着如果是等他喝了七两茅台开启傲娇新技能再问他,他的回答肯定更有意思。
    “我在X市那边拿到检查结果的时候,也挺怕的。”她隔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头一次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还能见到他真是万幸,“当时我就想,如果我真要死了,一定要逼着你带我去领证。我才活了三十年呢,要是死之前都没来得及跟你结婚,肯定死不瞑目。”
    “嗯。”肖杨淡淡应了一声,等待她的下文。
    她把脸贴近他,声音有些闷:“以前我老觉得不管碰上什么事,能解决的都要自己解决。毕竟不可能总有人陪着我么,总会有需要我一个人面对、一个人撑过去的时候,所以与其习惯依赖别人,不如在平时就学会自己解决。”她悄悄翘起唇角,“但是这次我觉得很怕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你了。我来北京的路上就在想,等结果出来了,不论情况好坏,我都要跟你说。我想见你,想听到你的声音,要是我真的活不长了,我想让你陪着我。管你有没有够工作,我都要死了,你一定来陪着我。”
    而后乔茵睁了睁眼,“是不是特别任性?”
    “不会。”少见地没有顺势给她一轮打击,肖杨回答得平缓而笃定。就算她不要求他也会陪着她。
    “然后知道情况比较乐观之后,我就想告诉你。”收拢双臂将他抱紧了一些,乔茵再次安心地合了眼,“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跟你结婚,给你生孩子,帮你扫地做饭——不过碗得你洗……也可以我们换着来。我想在你需要我的时候陪着你,在你受伤的时候第一个赶到医院等你——当然,你最好是不要再受伤了。”
    她没有事先在脑子里组织自己的语言,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思维都有点儿混乱。最后她放弃接着混乱地说下去,只再蹭蹭他:“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走下去。一起走下去。”
    十二岁时她只身跑过那条没有灯光的小道,赶去医院见生死未卜的母亲。除夕那晚她在他的陪伴下坐出租车独自前往医院,为已经过世的父亲处理后事。如果没有那天晚上他带着她经过一盏盏路灯底下的回忆,她就不会知道当年自己是担着多大的痛苦自己一个人面对。
    今后她还想一直跟他在一起。不管前路如何,都要跟他在一起。这样即使没有灯光,没有勇气,她也能一路走到底。
    肖杨抬手压了一下她的脑袋,一句话语调波澜无惊,也不知道是讽刺多一些还是欣慰多一些:“说这种毫无逻辑的话,反而比平时的奉承要好听。”
    “是吗?”乔茵只当是表扬了,嘚瑟地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我只说给你听。”
    揉了一把她额前的头发,肖杨倒是一时没有说话。
    “乔茵。”良久,他才慢慢道,“昨天是我爷爷的忌日。”
    乔茵稍稍一愣,就听他继续:“他过世的时候我正好高三。所有人都瞒着我,所以我没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口吻自始至终都是平日里那个听不出情绪的调调,她听了却下意识地抱紧了他。
    肖杨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只按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搂紧了一些,略略低下头,温热的鼻息扫过她的头顶:“你很重要。”他叮嘱,语气稍嫌冷淡,却十分郑重,“要记住。”
    收收下巴点头,乔茵告诉他:“嗯,我记着。”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是很甜的一章,结果写的时候忍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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