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依旧明媚,澄白的云朵荡漾,和煦的春风自远方来,缓缓掠过无边旷野,拂过金牛山下的萧氏庄园,带走了最后一丝人间烟火,一切仿若回到了原点,又恰似一场“枕戈待旦”的新生。
    这一场大火,来的快,去的也快,熊熊火焰只余点点星火残存在瓦砾,残垣,灰烬间,有人担着水来灭,有人在清理着灰烬,有人在长跪不起,有人站着嗟乎长吁......
    萧钦之随着萧母往西房走去,踏上楼时,蓦的回首,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皆是祸由己出,心被刺痛了。
    ...
    三楼有两间书房,一间在东侧名“兰芳室”,因大姐箫藴之未出阁时,爱花惜草,尤爱兰花,故取名此,出嫁后便成了小妹萧韵之的书房。
    另一间在萧钦之卧房的隔壁,箫藴之命其“夜散室”,有“夜散而未散,人亡而未亡”之意,取自嵇康,字叔夜,世称嵇中散。
    嵇康作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同时也引领了一个时代潮流:
    论颜值,他“岩岩如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论智慧,他思辨能力极强,《声无哀乐论》,可写出万字论文,为你徐徐道来;
    论才智,《与山巨源绝交书》,洋洋洒洒,嬉笑怒骂、讽刺挖苦皆藏于其中,剑指污秽之流;
    论性情,他从容赴难,一曲《广陵曲》,绝唱千古,刚烈之气长啸,精气永存;
    论无用之用,他最爱打铁,他一打铁,向秀不远千里也要替他拉风箱,一打一拉,最是可爱。
    他身长七尺八寸,乃是快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身材高大结识,一身的洒脱之气,无一丝阴柔之风,乃是当之无愧的大众偶像。
    故有“夜散”之名,亦是萧藴之寄期许阿弟能以嵇康之高洁品质,峨峨立世,如今看来,倒是南辕北辙,有负名托。
    “夜散室”里书墨香气浓厚,然萧钦之这个大混子却很少来此,但异常干净整洁,婢女木槿和蔓菁每日照例打扫。
    室内陈设虽不似大族世家的名贵,但也不缺典雅,内摆着一张楠木书案,案上常有笔墨纸砚,侧边墙上嵌有一排书架,上面摆着一些常用书籍与字帖,帛书、纸书,不下数百卷,《周易》、《论语》、《老庄》、《诗经》等俱有。
    里侧的禅木三帷屏风后,架着一具七弦古琴,书房的后面窗户,紧挨着一处缓坡,在等些日子,便可观看漫山姹紫嫣红。朝南的对开大轩窗,大有一碧千里之原野春光尽收眼底,繁忙的身影点缀于苍绿之间。
    然此刻的“夜散室”内,气氛凝重而静谧,萧母跪坐于书案前,沉默不语,面若凝霜,花姑于一旁服侍,婢女木槿惴惴不安的在一旁等候吩咐。
    “跪下!”萧母寒声令道。
    今日之前,胖老八已经在西楼连续睡了三晚,而萧书一向与萧钦之狼狈为奸,所以今日之事,约莫与萧钦之逃不开关系,萧母心中甚是明朗。
    萧钦之不作争辩,溘然下跪。
    “木槿,去取一杯茶来,花姑,你去韵之房内看看她在做什么。”
    木槿和花姑闻言离去。
    支开了两人,房内只余萧母和萧钦之,一坐一跪,萧母沉着心道:
    “细细道来。”
    萧钦之一五一十的道出,没有一丝隐瞒。
    静,无限的静,连空气都安静了,“夜散”室内无一丝声响。
    萧母愈是冷淡对待,愈是不说话,萧钦之就越是心里愧疚。
    这么些日子以来,萧钦之早已将萧母当做生母对待,哪怕是责备打骂几句,也比这空荡荡的安静来的好些。
    然萧母不言一语,却思绪万千,丈夫新故,亡魂未安;大女儿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小女儿又才十岁,不谙世事;唯一的儿子又是如此不堪,念及此,胸中郁郁之气不散,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是气晕了过去。
    这突发的一幕,让萧钦之慌乱了神,赶忙爬过去,扶起母亲,焦急的呼喊:
    “娘,娘,你怎么了?”
    见无反应,又朝着门外大喊道:
    “花姑!”
    “木槿!”
    “快来人!”
    花姑是萧母的陪嫁侍女,这么些年与萧母一路扶持,从小看着姐弟三人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听着萧钦之的声音,闻讯而来,见萧母晕了过去,惊骇道:
    “小郎,夫人这是怎么了?”
    由己之缘故,让萧母气晕,萧钦之内心非常惶恐自责,更有担心及害怕,往日的小聪明此刻全然尽失,已然心乱如麻,呜呜咽咽说了一遭。
    “小郎,别说了。”花姑心里一紧,瞬间明了,打断了萧钦之的叙说,郑重告诫道:“切记,这番话再不可说与他人听,祖祠的事自有族长处理,小郎与我一道,先将夫人扶回房内要紧。”
    萧钦之没作过多想,起身弯腰背着萧母往西边卧房走,迎面碰到了端着茶水的木槿,侧身与回廊一旁,花姑道:
    “取热水和幔巾来,再与蔓菁说一声,照看好小娘子。”
    木槿道:“是。”
    ...
    初春的夜,料峭微寒,月色不显,漫天繁星下的萧氏庄园,去除了白日里的喧嚣,变得静悄悄,夜风过屋檐,抖了灯火一阵。
    这是一间朴素的房间,室内陈设简单却不失优雅,青铜雁鱼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照亮了这一片幽暗,落在了围在塌前的雕白屏风上,显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来。
    萧母歇息了一下午,此刻已然醒来,才刚过四十的她,疲态尽显,岁月侵袭了发髻,中间白色滋生,散落在枕间,脸庞也失去了光泽。
    自丈夫亡故始,诸多噩耗接连袭来,萧母的心尖也愈来愈沉重,今日又被不成器的儿子狠狠气了一通,终究是抵挡不住,晕了过去。
    好在不成器的儿子尚未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先前态度诚恳,哆哆嗦嗦说了一大堆幡然悔悟之类的话,倒是让萧母心里宽慰不少,气也消了不少。
    “你能知错就好,切忌以后行事不可莽撞,如今我也想通了,不求你出人头地,但求你能平安过一生,便是我见了你父,也好做个交待。”
    萧钦之心怀愧疚,握着萧母的手,继续认错道:
    “娘,我已知错,谨记教诲,以后绝不再犯。我明天就亲自去请崔老......先生回来,我保证以后每日都去学堂读书,不逃课,不早退,不迟到,认真听崔先生讲课。你就别生气了,快快好起来,家里诸多事还等着你呢。”
    说到崔先生,萧母又不免长吁道:
    “去年走了两个先生,今年又走了一个先生,长此以往下去,还有哪个先生敢来教书,想来崔先生未走远,你明日务必请回来,好言相待,万不可再得罪于先生。”
    萧钦之点头道:“嗯!”
    萧母又问道:“你素日游手好闲,不通六艺,棋艺一道,崔先生怎就不敌了?”
    萧钦之道:“近日在学堂,见族长与崔先生下棋,一时兴起,便在一旁观摩,后来暗自琢磨了几日,得以窥入门径。”
    萧母长叹一声,道:“棋艺一道,玄机重重,你能无师自通,足见你之聪慧,若是你能把这份心思放到学业上,何愁定品不过?”
    萧钦之还没说话,一旁鬼灵精怪的萧韵之便抢道:
    “阿母,阿母,我学业都比阿兄好,《论语》我已经全会了,阿兄还不会呢,他还经常说我笨,阿兄才是笨。”
    萧韵之今年虚岁十岁,梳着双垂髻,乌黑如墨的眼睛,穿着一件鹅黄小衫群,俏皮可爱,与大姐箫藴之性子娴雅不同,却是性子活泼,时常与大几岁的萧钦之拌嘴。箫藴之还未出阁时,给萧韵之作的启蒙,后来则是由萧母教导。
    萧母出自北方大族清河崔氏迁移至兰陵的偏远一支,自幼通读诗书,对言传家教,尤为重视,如若不然,也雕刻不出箫藴之那般的才女。
    萧母会心一笑,握紧了小女儿的手,心想:“要是两个女儿是男儿身该多好。”再一看萧钦之,眼神不免又黯淡了起来。
    被萧韵之一搅合,气氛回暖了不少,萧钦之撇撇嘴,回萧韵之道:“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萧韵之回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萧钦之又道:“小儿,法当取小者。”
    萧韵之想了想道:“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
    ...
    兄妹俩在塌前又拌起了嘴,互不相让,你一言,我一语,便是这寻常的一幕,却是让萧母倍感温馨,不禁握紧了一双儿女的手。
    站在回廊上的花姑,听着屋里兄妹俩的拌嘴,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再一瞧楼下,族长正从稀疏的光影中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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