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再地重复这两个动作,眉间一片空放的迷茫之色。已经,再没有调动灵气的能力了吗?
    浓眉虬结着,被水打湿后,有些可笑地粘在眉骨上,让一向强势霸道的楚天阔看起来竟有一分狼狈的可怜。
    “你……”突然而至响起的突兀声音让楚天阔心头一惊……这是,小真!?难道,他想通了来找自己了?
    在转过头,看到药真身后的那六个男人之后,楚天阔嘴角刚沾的几分期待神色立时被阴郁代替。
    “如你所见,”楚天阔没有转过身来,声音冷淡地开口:“软弱又可怜。你还来做甚,走吧,越远越好。”
    药真咬咬鲜润的唇,有些倔强地看着楚天阔的背影。他用了药树族的空间秘术,游走空间,移形换位,带着自己六位伴侣远赴极北之地的龙见潭,的确证明了他的猜测无误。但是,对于楚天阔的死倔和偏执,药真从原来到现在,一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十分头疼。
    不禁看了一眼那边冰面上被黑血腐蚀出的浊冰,心下了然。楚天阔的情况肯定非常糟糕,这种黑色的心头血,是修炼半途灵气稀缺,造成灵力运转出现偏岔的结果,压都没能压下去,竟是喷了出来。
    无论如何,这是自己的伴侣之一……即使不为繁衍,不为子嗣,他也不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唯一一位和自己同命相系的上古族人,一个少时的玩伴……一个对他心怀爱意的命定伴侣就这么孤零零地散灵,消失于天地间。
    药真心下一定,便迈步朝着潭中心盘坐的男人走去。楚天阔像是觉察到什么,也没转头,只是冷冷喝道:“止步!”膝盖上的大掌却是有些颤抖,越捏越紧,脑中迷茫一片。
    墨剑臣见楚天阔如此倨傲呼喝,心中不忿,便想上前去拉药真,却被越临昔一手挡了:“莫动,这是小真自己要解决的事,我们无从插手。”墨剑臣抿了抿嘴,退到一旁,同其余五人一起默默站着,注视着两人动作。
    药真听得楚天阔喝声,脚步顿了一下,却依旧在淅淅沥沥坠落的潭雨中穿行,离楚天阔越来越近。楚天阔对他忽冷忽热他早就习惯了,一个被宠坏的任性小雌树,基本上性子里就有反骨,总是不让做什么就偏生去做的。
    转到楚天阔面前,药真慢慢蹲下身去,抬眼看着楚天阔的眉眼,认真道:“楚天阔,你再死撑着守着你那二指宽的薄面,会散灵,会死。”
    楚天阔看着药真靠得如此之近的脸庞,周身冷香浮动,对着自己说话的神情又带着几分严肃,眉头微微蹙起来,心头狠狠动了动,下意识的,就开口问了一句万年前问过药真无数遍的那句话:“只跟我一人结为仙侣,好不好?”
    药真突然觉得岁月之风呼啸,恍然间彷佛身至万年前的那棵俩人初遇的巨柳下,蔓蔓绿枝缓缓和风微微摇动,晃出一片静谧又温情的阴凉。
    想起那个站在阳光里手舞足蹈,给坐在树荫下的他讲着奇志怪谈的少年;那个抓鸟的时候,被他踩了好久肩膀疼得呲牙咧嘴的少年;那个总是一脸阴霾,谁和他亲密或者谁欺负他了,总是和人掐架掐得灰头土脸的少年。
    回过神来的时候,药真的双手已经被神色激动的楚天阔紧紧握在掌心,“小真,你动摇了,是不是!?你离开他们,我发誓再也不为难他们。什么都别管了,就我们两人,远走高飞,行不行……?好不好……!?”
    药真碧色大眼波光流转,紧紧看着楚天阔急切的眼睛,狼狈中带着期盼的,微微挂上些笑意的脸庞,第一次对他的情深动容。龙族无论雄雌,均是一世一双人,对伴侣的占有欲极强。
    药树族的伴侣观念从来不像龙族,就像药真,他从来都难以理解楚天阔对于唯一的执着,万年前甚至慢慢对他的纠缠心生厌恶。而如今,万年之久的思念……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总是会有感觉的。
    但是想起楚天阔万年前的浪荡风流,和万年之后醒来依旧不曾悔改的滥交行为,药真被记忆烧得有些灼热的心慢慢冷却下来。
    还有,药真看向上头潭边静静望向自己的六位伴侣,再想起自己解封记忆中长老父母族人的遗愿……他不能,他已经有了六缕缠绵的牵绊,还有肩头早已背负的沉重责任。
    大眼平静下来,深深看着楚天阔的眼睛,摇摇头,慢慢将手抽出楚天阔的大掌。还是没有用吗?楚天阔嘴角的笑意一丝丝湮灭下去,逐渐充斥暴虐的绝望。
    楚天阔低下头,双拳紧紧扣住双膝,猛地起身,一把握住药真的手,跃出才恢复平静不久的潭面,一手按在自己胸口,竟是挖起自己本命龙珠来,声音带着修罗般的阴冷和缠绵的痴意:“那我便毁了这世间,连同你我一并毁去。这样你便不会再属于任何人,黄泉路上,只有我能握着你的手。”
    药真大惊,却是怎么挣扎都挣不开楚天阔铁钳似的手。灵力被龙威阻滞,运转不畅,药真的身体和楚天阔的身体强度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惊慌之下却是什么术法都想不起来用。
    周遭龙威狂暴,黑云渐聚,眼见楚天阔竟然要剖开自己胸口挖出龙珠的时候,药真终于怒了。盛怒之下,腾出空着的一只手凝聚灵气于掌心,便狠狠地给了楚天阔一巴掌。
    这一巴掌扇得极狠,清脆响亮至极,直打得楚天阔偏过头去,嘴角流出一丝血线,体内凝聚起的灵力四下散去,龙威和黑云也都一瞬间消失无踪。
    药真被气得浑身发抖,周身碧光环绕,立时挣开楚天阔钳制,一把扯起惊愕不定的楚天阔的手臂,猛地将他掼倒在潭边冰上,周身灵力散去,一下扑到楚天阔身上便直接上拳头捶了他一顿。
    站在一旁的六个男人眼睁睁看了一出大戏,看到药真如此暴力,本来因为楚天阔强迫药真而愤懑的男人们一个个都变得噤若寒蝉,妈呀,小真之前的一走了之什么的,撕衣服什么的完全算是对他们手下留情了么。
    药真被楚天阔自残的行为和毁灭孤绝的想法已经气昏了头,毫无章法地兜头一顿乱敲,虽然打得不是非常疼,密集的拳头落下来,还真是比较痛苦的。楚天阔起先不明觉厉,躲得十分狼狈,最后实在躲不过了,只好抱头挨着。心底却莫名其妙生出一丝喜悦来。
    药真边收拾楚天阔边破口大骂,总是平静而清亮的嗓音因为吼得太大声都有点儿破音:“楚天阔,凭什么,人各有活法,情爱也是!楚天阔,你他娘的太自我也太自私!你们龙族一夫一妻高贵得很,我们药树族从未有这种习俗规矩,老子想不明白,不懂你的情痴似海又怎么了?
    “你他娘的整日酩酊大醉是老子灌的,无耻放荡流连香榻是老子拿刀追着砍着让你上的?自己是个软蛋怂货,别他妈老拿爱我不得来当借口!想想,你们那群龙族老不死的千辛万苦寻到一处人族秘境容易吗?倾尽全族之力留下你这混球一人就是让你寻死觅活挖龙珠毁给老子看的?”
    “你他娘的敢拍着胸膛跟老子保证,自打出了结界就收了那风流浪荡的性子?老子男人再多,可他们都是老子的男人,老子放浪,也是浪给他们看!一时失足犹可相谅,可你这混球,一而再再而三,上了多少人!浪货也算人,别特么以为只有干正经货色才算薄幸!是,老子现在是缺你一个伴侣身体成熟不了,孕育不了子嗣,那老子又求着你了?”
    药真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之下,已经有点口不择言,“对,今天老子就是求你!打着求你!老子求你用你那肮脏的阳具上老子,等老子留下种了,你他娘的再挖那劳什子龙珠!再来杀了老子的男人和老子,然后自杀!随你!都特么随你!”
    话音遂落,整个雪峰潭边一片死寂。
    那边站着的六个男人,即使是平日里最淡定的僧非相也都一脸呆滞,目瞪口呆地看着药真。更别提别个了,包括被一顿暴打的楚天阔也都抱着头愣在那里。
    药真平时性子虽然有些任性,可是脾气绝对是很温和的,从不会抡起拳头打人,更不会这么破口大骂,一口一个老子,期间夹杂一连串从不会从药真口中说出来的骂娘之声,看来真是被楚天阔气疯了。
    从楚天阔身上爬起来,大口喘着气,药真脑袋里一片嗡嗡的声音,他的手掌都因为愤怒外翻着,僵硬得肘不过来,神色一片迷茫。失魂落魄地看向那边目瞪口呆有些傻乎乎的六个男人,没再看楚天阔一眼,抬脚向另一边走去。
    楚天阔半晌回不过神来,药真的话犹如当头一棒,敲得他眼前一片昏黑;又如一根根布满长刺的荆棘,狠狠刺入心口细肉。万年之后,世间上古龙族唯存他一人,他这条命,确如药真所言,背负了一族的责任,还真不能由着自己!
    越临昔上前扶住脚步有些打飘的药真,将他揽在怀中。苗月翩他们也都一齐围过来,没有出声,只是都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墨剑臣愤怒地瞪着那边狼狈瘫坐在地上的楚天阔,上下打量一番,哼,穿着条湿漉漉的透肉亵裤跟光着有甚区别?还妄图杀了老子,丧心病狂得一比!墨剑臣忿忿地啐了一口,小真骂得真是爽快,这货果然是个死性不改,表里如一的风流渣。
    “小真,果真如你所言。”楚天阔低着头,嗓音带着浓浓的自嘲,“万年时光过去,我们早就不是当年能够任性的族中少年了。”
    药真身体一颤,神智清明了些,虽然窝在越临昔怀中没有转头,却是竖起耳朵,听楚天阔在说些什么。
    楚天阔也不在意药真转头与否,似乎在说给自己听一般地自顾自地继续:“你从前一直不肯这么直白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我,总是躲着我,眼睛里都是反感,厌烦,唯恐躲我不及的样子。怎么肯像如今一般,即使打我,也算是亲近至极了。”
    说着,楚天阔抬起眼睛,眼神明亮地看着不肯回头的药真,话中带上了些许痴意:“你肯这么对我一回,纵是此时便死了,我也甘愿。”
    墨剑臣听到这里,搓了搓胳膊,有些适应不良。杵一下卫尘伤胳膊,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卫尘伤有些好笑,朝墨剑臣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谢吟苍也听得有些捉急,这完全是前世的天雷言情剧台词么卧槽。这时候抬眼碰巧张望墨剑臣的表情和动作,闷笑不已,悄悄凑到他身边,俩人随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边的楚天阔却还是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族中对我纠缠于你一直反对声颇高,觉得我这个族长继承人死缠烂打得太过丢人现眼。我那时知道与你无缘,一副腌h身子,栖居香榻……”楚天阔嘲讽又无奈地笑了几声,又接着道,“也是都无甚所谓的。”
    药真不安地在越临昔怀中动了又动,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万年之后你不是照样死性不改!美人环绕,真是风流得紧!”
    楚天阔穿着湿裤坐在冰雪上良久,却没什么不适感,只是被药真的反应逗得笑了起来:“小真,我能理解成这是吃醋了么?”
    药真闻言大窘,挣开越临昔怀抱,猛地转过去,气急败坏冲着楚天阔唾道:“少往你脸上贴金了,谁他娘的吃你这淫龙的醋,做的好梦!”
    第三十二章七星终聚首
    楚天阔大笑,又猛地咳出一团黑血来。不以为意的地唾掉,楚天阔粗鲁地抹了一把嘴角,“我现在能说,已经达到想要的目的了么?药真,关于这个,我不想解释,也没必要解释。习惯了爱欲的身体,偏执,疯狂,龌龊又满手鲜血。
    “我并不是一个干净的男人,也不是一个很守规矩的男人。只想说服自己,不配要求你只守着我一个人罢了。一个愚蠢的,从万年前就有的,直到现在唯一的念头。现在够了,常年放浪形骸带来的空虚疲惫,加上你今日赏下的一顿拳头,我能说服自己了。”
    药真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旁地里几个男人却是听明白了,僧非相不禁轻叹一声,轻轻念了一句:“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何苦来哉。”
    谢吟苍意外地看着他,这句诗还是他有一次和僧非相俩人邀月对饮的时候,情不自禁念出来的。没想到薄醉之下,僧非相却是记住了这句诗。
    没有理会那几个男人说了些什么,楚天阔烦躁地扯了扯自己乱成一团的头发,楚天阔又低头自嘲道:“还是忍不住解释了啊。”嗤笑一声,楚天阔站起身来,腕子上琉璃金珠一闪,楚天阔已经穿戴整齐。
    长腿迈开,楚天阔对着药真单膝一跪,漆黑的眼珠深深看了一眼有些一头雾水的药真,头慢慢地低下去。
    药真心头大震:金衣裹身,单膝跪,垂龙首,楚天阔行的是龙族的夫礼!他在向自己求婚!急行几步,药真身形又是一顿,“我已有六个夫君。”
    楚天阔微微笑起来,没有抬头,“我浪荡薄幸。”
    药真抿抿唇,盯着他狂野的黑发,幽幽道:“不改此心?”
    模样狼狈,身姿却十分潇洒地继续单膝跪地,楚天阔的笑意更深,“此心不改。”
    药真神色极为矛盾,走到楚天阔面前,素手慢慢贴在他的额头。两人接触的那一瞬间,金光乍泄,将俩人身形隐没在光晕之中,其余的六个男人都被晃得避开眼去。
    龙吟之声绵绵不绝,金光逐渐幻化成一尾金色游龙;逐渐金色中碧光大盛,也慢慢幻化出一棵碧树。游龙盘绕其上,犹如那树干上生出的龙形浮雕一般,摇头摆尾,将那碧树上唯一一枚冷桃果衔珠一般衔了下来。
    雪峰之巅祥云浮动,金光碧光交织缠绕,直冲霄汉,一时间龙吟之声响彻天地,靠近极北之地居住着的吴国百姓都伏地朝北方跪拜,喃喃念吴国重得上天眷怜,乃是大大的祥瑞之兆。
    光芒逐渐消散,楚天阔和药真俩人已经缔结完毕伴侣之契。楚天阔额心赫然已经出现一枚冷桃印记,而药真额心,亦是出现一朵金色的祥云状印记,那张清丽的脸赫然多了五分尊贵,五分祥瑞之气。
    六个男人均是神情复杂地盯着那一朵金色祥云看,后又各自对视一阵,心中均是一阵暴躁,好你个楚天阔!
    龙族和药树族自古以来便是婚约之族。药树族雌树族人大多都是只有两个冷桃果的,虽然命定伴侣多于一个,但如不繁衍后嗣,也不会想要心心念念找到所有的命定伴侣。龙族性本淫,肉体强横,体力逆天又霸道,只要能满足药树族雌树族人的需求,两族便也可结成一对一的仙侣。
    但是,鲜有像楚天阔这样的嫡系金龙甘愿成为药树族雌性的众多伴侣之一的。金龙生来五爪,天地悠悠三千年才堪堪孕育出一头,较之其他龙族,身体强度更甚;天生神力,肉身可开山裂石,喜乐则天降祥瑞,怨怒则天地行雨。上古之时便位列众神兽之首,比若人间天子不知尊贵凡几。
    看着药真别扭的神色和额心一朵金色的祥云,楚天阔顿觉心头一畅,彷佛积压喉头多年的一口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的浊气突然散了去。额心的冷桃印记不停地修复他体内的伤势,理顺他暴乱的灵气,楚天阔深深吸一口气,多年夙愿得偿,虽然并不是他想要的那般完满。
    天地间再也无法吸收灵气修炼,以他现在的功力,只能堪堪维持住灵性,再不能抽调一丝一毫的剩余出来,只剩下强横的身体可堪与人一战。现在气息虚弱下来,他便能感受到那边几个人类男人身上传来的巨大压力。斜睨了那边站着的六个人类男人,楚天阔鼻子中不屑地哼了一声,卑微的人类,他自会当他们不存在的。
    正因为俩人均是上古之时的婚约之族,所以俩人即使不交欢,楚天阔和药真缔结婚契之后,也可以直接获得冷桃印。但是,药真的身体只有和楚天阔真正肌肤相亲之后,才能够发育成熟。
    唯一出现改变的是,异空间在药真本体所有冷桃果掉落的同时,完全缔造完成。现在只需要寻一个极为安全的地方安置好空间具现的灵根,他们便可以无论何时都可凭肉身自由进出被置入异空间的琼树殿和其余副殿偏殿了。
    异空间中一座副殿和五座偏殿业已各自认主,唯有一座还空着。待到楚天阔和药真肌肤相亲之后,估计才能认主。现在灵根还未安置妥当,所以空间虽然缔造完结,但仍然不能立刻使用。
    药真在来到此地之时就使用了族中空间叠换的秘术,现如今几人被困雪峰山巅,冰壁高耸,无一立锥之地。六人毕竟肉体凡胎,纵使各个武艺高强,也绝难安然离开此地。
    楚天阔见药真皱眉,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开口道:“我可化为龙,负你离开此地。”
    药真抬眼看着楚天阔,猛地回想起龙族兽态的飞翔天赋,转念又想到楚天阔对其他六人存在的排斥,只好摇摇头:“此地并非仅我一人。”
    楚天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语调极为不屑道:“我可没看见这儿除了小真你之外,还有什么人。”
    药真无语地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不必劳烦尊驾。我虽答应和你缔结婚契,如今你也可算我夫君,但别指望我能心无芥蒂地待你。我乃一个普通药树族雌树族人,心眼又小,还很记仇。你我当年玩伴之谊,早被你自己亲手糟蹋毁了。你虽对我情重,可我依旧记你欲杀我其余夫君之过。虽未成,然我之力,非你罢手。若是你此后再复现杀机,你我割婚舍契,恩断义绝。”
    楚天阔早知药真性子,也不觉十分讶异,便点点头,“若非族中重任在肩,我亦不会罢手。如今已与你缔契,我便不会再动先手,当他们不存在便是。”言下之意,若是他们来挑衅也不会手下留情。
    药真也明白他话中未竟之意,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素手凭空一握,唤那头六人过来,准备强行再次使用族中秘术。药真正待调出灵力,却被楚天阔愤而握住手腕,怒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即使你能化精为气,如此肆无忌惮亦是有损灵性根基!你我本就万载封印,寿元困减,不要命了!?”
    药真灵力被遏止,不再听从调遣,复又散入周身灵脉中去。甩开楚天阔的钳制,药真面色平静道:“我自有分寸,要你多管闲事!”
    楚天阔闻言,恨恨回嘴:“既然你我刚结了婚契,我便是你夫君,怎的算管闲事,你打小便胆大包天又肆意妄为,有个屁的分寸!”
    药真被楚天阔说得面上发窘,碧色大眼愤怒地盯着他,有些讽刺地道:“我原是不肯做个薄情的,将自己六位夫君撂在这雪峰上冻杀的。纵是我执意要这么做,凭你如今修为,也是个拦我不住!爪子拿开!”
    那边的几人听到药真和楚天阔刚结完婚契就一副乌眼鸡的样子,眼见又要掐起来,都有些无奈。越临昔却是复杂地看着两人,这两人感情明明十分深厚,却是一副王不见王的别扭性子。僧非相看越临昔若有所思的表情,便开口道:“世间百态,人情万种,莫衷一是。”
    除了墨剑臣还在一味瞪着楚天阔看之外,谢吟苍,苗月翩,卫尘伤,包括越临昔听着这句话均有些心有所感。那斗鸡似的俩人,一提到灵力和法术,便都不自觉地用上古之族的通用语在吵,几人只能从情态上判断那两人的情绪,也不知他们在争些什么。
    楚天阔听得这话面色有些苍白,知道药真指的是他万年之前杀了狐族那个女人的事,自己修为大降,又被药真一顿抢白,心下悔得捶胸顿足,无奈只好讪讪道,语气颇为酸溜溜的:“我是修为没剩下多少,的确拦不住你的。”
    但他手还是没放开药真皓腕,只是力道变得轻柔而讨好地一下下不住摩挲,感觉那处肌肤细致绵软,本来有些讨好的意思突然变得有些心荡神摇起来。药真闻到楚天阔身上极为细微的发情味道,突然面上一红,挣开他手,啐了一口:“滚,少来碰我,淫龙!”
    楚天阔空着手有些怅然若失,忍着心底的憋闷感,把账全都恨恨地记在了那六人头上,一咬牙,讷讷地低声说:“小真,行了你别用秘术,我化龙,行吗!?”那声音低低的完全不似楚天阔平日里拽得要命的调子,委屈得一比。
    药真斜睨他一眼,哼了一声:“你化龙有什么不行的,随你,想化就化,爱化不化。”楚天阔脑袋耷拉下来,有些虚弱地哼哼唧唧冲药真道:“你看我之前疗伤灵气走岔了,那六个真跟……那什么一样重,都背着肯定很累的。小真,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我啊。”
    药真听到这话简直想揪着自己头发大吼,楚天阔你个死不要脸的,冷桃这会儿早将你体内的伤势治愈得差不多了好吗!你化作龙身长逾百丈,背几个人类就会很!累!还有你一个大男人,就不管你寻死觅活了,可你现在对着我哼哼唧唧(撒娇)做什么!
    内心已经完全狂化的药真,完全没有注意到楚天阔微微翘起来的嘴角,一张总是阴霾遍布的脸,此时竟然带着几分有些宠溺的温和。
    苍穹如碧,天光顿开,瑞霞普降,祥云朵朵,和风阵阵,只映照得那雪峰山巅如同仙境一般,雪莲次第开放,鹤声唳唳旋飞。眼前奇景让那边的六个男人都有些按捺不住,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叹。
    楚天阔哈哈大笑,一个猛子扎入那边被霞光映照得五光十色的龙见潭,潭面水浪狂涌,一条金色巨龙从其中腾云驾雾而起,龙威赫赫,天地间登时龙吟不绝。
    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的金龙斩浪劈水而出,其背有八十一金鳞,具九九阳数,其声如戛铜盘。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头有尺木,呵气成云。
    楚天阔已经现身为龙,五爪虚空踩踏祥云,长逾百丈,其声嗡嗡如洪钟,盘踞于雪峰上空,腾翻云海。即便如药真一般上古时候和龙族毗邻而居,见惯了龙族兽态威势的,都盯着那云头盘绕的金色巨龙有一瞬间地发愣,更别提六个从未见过真龙的人类男人了。
    谢吟苍眼珠子瞪得圆圆地看那金龙,一声不自觉的艾玛逸出嘴边。这,这,这,就是前世古代人所描绘的东方巨龙么,卧槽!霸气侧漏得一比,什么古本里的夸张描写,什么古画中的吞云吐雾全都弱爆了!如果那辈儿祖先真都是这种生物的后嗣子孙……那基因得被糟蹋到什么程度才出现人这种东西(货色)啊!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僧非相已经淡定到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了,卫尘伤越临昔都从小练习情绪控制,眼睛睁得有些大了,不过还算是正常。
    只有苗月翩和墨剑臣两个人表现得十分明显,就差跳起来指着天喊卧槽龙啊啊啊啊了。当然,前者是性子单纯,后者是性格呆蠢罢了。
    药真不自觉地摈住呼吸,看着金龙从云头慢慢降下,将龙首垂下来,示意他上来。药真有些犹豫地看了看那边六个男人,但也知道楚天阔答应一并负着他们也不会食言,便摸了摸龙角,试着攀上去。
    不想楚天阔的龙首摆了摆,回头龙口一张,将他含住,唰的扔到自己粗壮的龙颈处趴着了。药真被吓了一跳,趴在龙颈那儿愤怒地抠他鳞片。
    楚天阔不以为意,只是铜盘大的巨眼看向那边六只东西,巨爪一张,一点也不温柔客气地将那几人抓起撂到自己背上,也不管他们站不站得住,立时离了雪峰头,扶摇间直上九天。
    墨剑臣之前被楚天阔用箭射过,又没听明白药真和楚天阔的对话,以为楚天阔要变成龙形捏死他们。唰的就要拔剑,却被越临昔哭笑不得地按下他的手去,“小真没有反对,非有恶意。”
    越临昔说罢看向掠来的龙爪,又自言自语道:“估计要被摔个狠的。”果然,六人被毫不留情地扔上龙背,几人中唯有谢吟苍虽武力不弱,却不熟习轻功,被僧非相拎住。
    楚天阔看似随意,其实力道拿捏得很稳,只是让六人在龙背上不停地翻滚,颠得头晕眼花离他颈上的药真远一些罢了,并不会真的翻下龙背。
    药真也知道楚天阔向来自负但本事还是有的,所以也不怎么担心。自己泄完愤之后也安静地趴在龙颈上,看着入目辽阔浩瀚的云海。
    那龙背上的六人起初的确是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各个都是轻功极佳的,很快各自稳下身形。心下暗骂这楚天阔鸡贼,心眼小得一比。眼见离小真那么远,几人从未在这样的高空中呆着的男人十分新奇,又觉得很是刺激,三三两两,说说笑笑观赏起云景来。
    楚天阔看那几人只是晃荡一阵便稳下来,心中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然后开始专心地感受药真伏在自己身体上盈盈浮动的冷香味道来。此时的药真,软腻的手臂和柔嫩的下巴贴在他的龙颈处,温软的身子整个贴在上头,这就好比药真趴在他人身时候的赤裸背脊上一般。龙性本淫,楚天阔飞着飞着便有些荡漾。
    龙族天赋飞翔之术,其中尤以金龙速度最快。天际遨游,腾翻之间千山万水恍然已过。已是地处繁花盛开莺啼婉转,江上渔船飞歌的江南了。
    楚天阔凝声成线,传音于药真道:“小真,已至越都地界,我体内灵力不足,你帮我撑个结界掩了身形罢。”药真迷迷蒙蒙地抬头,声音有些微微地沙:“嗯?”他看云景已经看累了,楚天阔飞得极稳当,便慢慢睡了过去。
    楚天阔的小心肝被这迷糊的一声刺中,荡漾更甚,有些打颤地又说了一遍,药真这才听明白,点头应了。高度陡降,楚天阔一猛子扎下去,正好向着越王宫后山的雨梨林落下去。
    见楚天阔猛地扎下去,越临昔又有点警惕,戳戳苗月翩道:“估计这鸡贼龙待会儿还得整咱们一整。”其余几个男人深以为然,离地面越见近了,便各自警惕起来。
    一个碧色盎然的结界在楚天阔身形现出云头的时候便撑了开来,坠落速度极快,在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楚天阔猛地化作人形,凌空一把抱住药真。
    药真被吓了一跳,楚天阔却是带着药真在地面滚了好几圈,楚天阔背靠着撞在一棵极大的雨梨树的树干上,雨梨花瓣被震动得纷纷扬扬落下枝头来,撒了两人一头一身,楚天阔抱着药真靠坐在树下,哈哈大笑。
    虽然被楚天阔护得紧紧地毫发无伤,药真却是真的被吓了好大一跳,结界都惊得啪一声收了回去,愤怒之下,举起拳头便敲了楚天阔的脑壳一记。见他笑得极为开心,一张冷峻的面容却是盈满喜乐,不禁被他感染,一时没绷住,也笑了。
    这让他想起万年之前他真的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他们俩人有次偷偷溜去神农族的灵果园里揪果子吃,被神农族的护园神兽追到一个悬崖边。楚天阔抱着他从崖上跳下去,化龙衔着他扔到背上疾飞而去。
    直到俩人摆脱了神兽追赶,楚天阔才慢下来,俩人快落地的时候猛然化作人形,如今天一般将他抱在怀中滚了好久,撞到崖壁上才停下来,俩人相视哈哈大笑。
    时光荏苒,转眼隔了数万年的岁月。药真和楚天阔相视,笑着笑着,均是有些黯然。上古诸族已灭,唯余他二人存活至今,天地之间早已换了个模样。往事不可追,昔日谈笑颜。
    楚天阔见药真面上露出伤情,将他一把抱紧,抚着药真背喃喃道:“起码我们还活着,彼此还能够证明,那万年种种,也不是你我山中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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