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欲的味道……
    陈仲帛面上微窘,尴尬地别开视线。
    关兮之无奈,他伸出手,主动扳正了陈仲帛的怪异姿势。两个人,四目相对。
    「你问过我是不是还爱着阿宵。没错,我是爱他。这份感情此生不变、至死不渝!」
    陈仲帛的眸色渐深,像是发火的前兆。
    关兮之无奈一叹,又道:「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你爱关逸,处处用你梦里的关逸和我比较……」
    关兮之的目光如井一样触不到底,深邃又让人困顿。陈仲帛看得痴了,竟连言语反驳也忘了干净。
    「六年了,六年的时间很长。即使没有那次意外,我们两个也不可能变化全无。你的这种比较,不论对谁而言都不公平!」关兮之悠然开口,这番话不仅是对陈仲帛而说,更是对他自己,关兮之也觉得应该说明一下。毕竟未来的幸福,也有他的份儿呢!
    「仲帛,让我们忘记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吧!」
    「重新开始……」
    刹那之间,无数难以言喻的情潮一一涌进陈仲帛的心间。陈仲帛心中一紧,那些藏于他心底的情感竟因为关兮之的一句话破土而出、茁壮成长,逐渐占据他的心田,将他的那些犹豫彻底赶走了。那是爱吗?
    爱,陈仲帛并不陌生。戏台上歌颂了千年,是真心换取的等待,是生死的契约,是亘古不变的约定。只是,他的这份情愫是爱吗?那种只会在他梦中出现的东西!
    陈仲帛迷惘了――
    第五章
    那一夜的特别相处之后,陈仲帛和关兮之之间似乎出现了某些转机。其实,这两位哪个也不是愚蠢笨拙的类型,之前的相处出了问题,那就修正步伐,重新走好不也一样。
    思想付诸于行动,如今这两位的生活已经颇具甜蜜气氛。当然了,前提是陈仲帛能够再多一些宽容。
    陈仲帛一直认为,关兮之是大奚的头牌夫子,那么即使他出身山野,他也应该有点儿最起码的「爹爹样子」。只可惜……去看看木盆里的脏衣吧!
    仅仅一个上午,刚换上的新衣就能被泥巴弄到看不出原有颜色,这是搭兔棚的杰作。想当然耳,宝贝儿子也不会干净到哪里去。而此时,陈锦就站在陈仲帛的身旁,干净的衣裤、白净的小脸,显然是已经被收拾过了。
    小家伙很乖,笑模笑样地站好,「爹爹,我的兔棚搭好了g!」孩子十分开心,脸上挂满了喜悦。
    对于儿子,陈仲帛的心肠是尤其的柔软,孩子轻轻一笑,他就舍不得说了。
    「爹爹,兔棚搭好之后,小兔子们就可以过冬了!」陈锦拉着陈仲帛过去看刚刚盖好的兔棚,「夫子爹爹说这样就不会冻坏它们了!」
    南北走向的石砖垒成一个方圈,再用竹竿支在顶上做成棚顶,有些类似猪圈的模样。
    陈仲帛绕着兔棚转了一圈儿。去年过冬的时候,有几只小兔因为降雪而被活活冻死,陈锦哭哭啼啼弄得好不伤心,陈仲帛心疼儿子只能把那些兔子全部弄进屋来。可想而知,那年冬天他们过得有多狼狈,不能踩到兔子,还要防着滑倒。
    搭兔棚算是好事,它和下地种田相差不多,尽管都是欠了些体面,陈仲帛也能勉强不去计较,但――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午饭,陈仲帛刚刚舒展的眉心再次皱紧起来,陈锦挑食就算了,怎么连关兮之也跟着一起挑剔起来。
    陈仲帛盯着陈锦半晌,小家伙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挟回已经放到碗外的肉片,就是吃得难以下咽了些。
    关兮之偷偷一笑,赶紧也挟了一筷子被他冷落许久的肉丝,他是一样的不爱吃啊!
    陈仲帛不自觉地咬着嘴角,对于关兮之,他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样了解。
    「我一直就不怎么吃肉的!」
    陈仲帛皱紧眉头,问道:「你是很少吃?还是不喜欢吃?」
    「就是、就是很少吃吧。」关兮之低着头,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陈仲帛心中微恙,「那你平常都吃什么?」
    「平常?很简单的,豆腐或是青菜吧,我一个人吃,省事一些好。」关兮之突然笑了,他掰起手指数道:「我喜欢吃野菇,还有竹笋,或是溪里面的活鱼。以前在紫雾山的时候,我经常吃这些。」
    一股清新的味道,陈仲帛似曾相识,他下意识问道:「那时候我是不是也吃这个?」
    「对啊!大家都吃这个,你也吃这个,你还说很好吃呢!」
    怪不得呢,陈仲帛悄悄一叹。从紫雾山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接受不了那种油腻味道了,连徐伯也说他的改变很大,原来这种清淡喜好是那时候养成的。
    改变应该很多,有些习惯是下意识地被留了下来。陈仲帛神情有些黯淡,他想不起来,想要比较也无从下手,很遗憾。
    关兮之拍了拍陈仲帛的手背,「不要总是我讲给你听,你也给我讲讲吧。这些年你是怎么生活的?」关兮之很想知道,陈仲帛失去了两年记忆,但他、他失去了陈仲帛六年。六年、六年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啊!
    陈仲帛看着关兮之,又转头看了看坐在饭桌旁边的陈锦。他和儿子一起生活几年,儿子很听话、也很体贴,他的生活并没有不如意的地方,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陈仲帛一直无语,关兮之以为他需要时间回忆,心里更是愧疚。抓着陈仲帛的双手,关兮之紧紧地握在掌中,「你带着儿子一定很辛苦吧。」那么幼小的孩子,当初分开的时候,小家伙连身体都翻不利落。要吃、要喝、要长大,陈仲帛一个人是怎么办到的?
    说起儿子,再硬的心肠也禁不住柔软,陈仲帛微微一笑道:「锦儿从小个性就好,我忙的时候就把他放在书桌上,或是绣架的旁边,他从来不会哭闹别扭。小小的一块布片也能玩一个下午,很是省心!」
    关兮之吃惊,「你、锦儿是你带着长大的?那、那府里的下人呢?」
    「府里的下人……」陈仲帛满脸尴尬,「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无法相信任何一人。我下意识地保护锦儿。他是我仅剩的回忆,就像我的命根子一样,我真的不放心把孩子丢给别人。」
    陈仲帛从不轻易回忆这些过往的心酸,他一向是强势的、坚定的,他不允许自己有一点儿的软弱,即使那些真的曾经发生。
    关兮之明显心痛,陈仲帛难得安慰道:「你不用自责,我的记忆恢复得突然。当时我一心想要回家,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更不知道你会找我、会等着我。」
    紧了紧与关兮之互握的双手,陈仲帛一笑,「我的记忆只到遇害受伤的时候,后来想起的那些全靠梦中片断。我想不起来,却隐约觉得我很幸福,我和锦儿都不像受过苦的样子,这一点令我非常踏实。」
    陈仲帛并不习惯安慰,别扭之余,内心也难免有些激动。近来他改变了不少,轻松、踏实、温暖,这些从未熟悉的词汇一一变得可靠、真实。
    这些全是拜关兮之所赐。是关兮之帮了他一把,为他改善了目前的冰冷处境。
    真是多谢人家了。
    临近立秋,正是各家各户赶制冬衣的时候。在陈仲帛的安排之下,关兮之特意找了一天空闲,带着陈锦来到一家离书院最近的祥云织锦量体裁衣。
    长衫、外套、棉袍,各有各的尺寸,各有各的规格。
    陈锦笑咪咪地站在椅上,任由师傅们上下量算。时不时地,小家伙还会眨着黑亮大眼冲在一旁等待的夫子爹爹呶呶嘴,或是招招小手。
    关兮之心中好笑,儿子如此不嫌麻烦,也不知道是乐意这种活动,还是体贴陈仲帛的良苦用心。
    其实,陈锦哪有这般复杂心思。新衣他每年都要做上三、四次,虽然很闷,但每次办完事情,他都有漂亮的新衣穿,而且爹爹还会带他去凤凰楼吃上一顿,好着呢!
    店铺的掌柜姓唐。拿着丈尺,他几步走到关兮之面前,「关夫子,您也量量吧!」
    陈当家的昨天特意吩咐过了,这位关姓夫子也要给做足全套呢!
    意外之余,关兮之连连摆手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
    关兮之不是客气什么,他只是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每年的俸禄之中部有添置衣装的分额。而衣柜当中至今也仍有几套全新衣裳,他够穿了,不用再做了。
    「可当家的已经吩咐过了,要我们给您做齐冬衣。」
    接过唐师傅递上的条据,关兮之顿感无奈,十套正式长衫、四件锦云棉袍、四件羊毛大氅,还有皮靴、皮帽等等。关兮之见过世面,但如此夸张的世面他还真是头回见识。一时难以接受啊!「唐师傅,衣裳真的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陈仲帛由外面进来,言语之中尽是质疑味道。人都来铺子了,还说什么不用?
    「爹爹!」看见最亲最爱的爹爹,陈锦连忙跳下椅子,小跑着扑到陈仲帛的怀里。爹爹最近好忙,他都没有时间撒娇了。
    陈仲帛不禁莞尔,稳稳地抱起陈锦,父子俩转头一同向关兮之质疑,为什么不用做新的衣裳?!有什么原因?
    「我的衣裳够穿!而且、太浪费钱了。」关兮之笑得尴尬,祥云织锦的名气太大,即使是一般衣料的衣裳也要花费二、三十两银子。他一年的俸禄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七十余两,他拿什么做衣裳?
    陈仲帛略微想想:「做不做由你吧,等到天冷的时候,可不要到处抱怨。」
    关兮之心中没来由的一暖。前几天他才和陈仲帛讨论过城中的温度,没想到人家竟然记住了,感动、太感动了!
    陈仲帛是很有心的人,既然决定了要和关兮之好好相处,他也付出了最多的真诚,他一直在细细摸索同关兮之的相处之道。关兮之是读书人,对于面子应该比寻常人更为在乎。贵的礼物不收、贵的衣裳不做,那么贵的饭菜是不是也不乐意去吃?
    「其实……」关兮之犹豫了好久。他蹲下身子,轻轻拉起儿子的小手,「锦儿,夫子爹爹带你去吃海里捞好不好?」
    「海里捞?」陈锦惊叹出声,抬头看看陈仲帛,他没吃过这个,很好奇呢!
    陈仲帛一笑,之前关兮之的推荐都极是不错,再一次相信又有何妨。
    海里捞的铺面窝在一条小巷的拐角,门面即是厨房,室内根本没有用餐的地方。十几张桌子,张张被摆在街面,喧哗、吵闹、人挤人。
    关兮之左躲右闪,也不忘了介绍道:「这里的环境是差了一些,但吃食的质素却属于一流水准。你看这些、这些都是回头客呢!」指指这边,再指指那边。
    海里捞的老板好像和关兮之十分熟悉,不仅帮忙抬出了全新的大木桌,更直言可以免钱用餐。
    「免钱啊?不用、不用!」关兮之拍着老板肩膀直接讲起了乡音,这样的交流太自在了。
    陈仲帛微笑,此时的关兮之,热情、活络,同往日的庄重大大不同,倒是很有市井小民的味道,十分难得。
    摆好桌椅,关兮之笑着张罗道:「这里的老板姓张,是以前紫雾山的老邻居。」
    陈仲帛稍微一愣,「我见过吗?」
    「你没见过。不过你见过他的父母,张叔、张婶,以前总是送鱼给咱们的那家。」
    陈仲帛点了点头,神情之中隐约透出几分尴尬。他没有什么记忆,什么张叔、张婶,他全部不记得。
    此情此景,关兮之一笑置之,「海里捞有几种特色锅底,你不吃辣的,那就改用芙蓉汤底好了。」
    学着关兮之的样子,陈仲帛也跟着调起了作料。他不爱吃辣,却特别偏爱麻味感觉。看着碗中粒粒黑椒,陈仲帛满意一笑,以前在凤凰楼用餐的时候,他可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自己动手、随意搭配。
    调好的作料分给儿子一些,陈仲帛随即想起一事,「听说朝廷想调你去做文渊阁的总纂官?」
    这种事情一向传得快速,关兮之轻轻笑道:「凤大人只是提了提,我还没有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陈仲帛纳闷,文渊阁的总纂官算不上位极人臣,但也能被列为朝中重将。这是好事啊,关兮之要为什么拒绝?
    「我还是觉得做个夫子比较踏实。」
    「踏实?」陈仲帛犹豫一阵才问,关兮之的想法似乎同他差异甚大。
    关兮之满脸笑容,这种差距他也是体会得彻底。他不会觉得沮丧,他和陈仲帛原本就是两种类型。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他们的想法怎么可能轻易一致。「其实,『站得高,才能望得远』这句话没有半点错误!只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清白地站在高处。」
    陈仲帛低头思考,关兮之笑了一笑,道:「没有人能够一步登天,在去往高处的路上会有无数的艰难险阻、诱惑、好处,需要的定力可见一般。」
    陈仲帛眉头微皱,质疑道:「你抵抗不了这些吗?」
    「名利啊,有谁能够抗拒呢!」关兮之直言不讳。
    如此说法,陈仲帛实在难以接受,「为了名节保身,你宁可碌碌无为?」
    关兮之摇了摇头,「我教书,我把满脑子的知识传授他人,我怎么会碌碌无为?」
    多一句沟通,了解就会增多一些。陈仲帛从不知道关兮之竟也有如此的气度。
    「关兮之,你很特别!」肺腑之言。官场上沽名钓誉者居多,像关兮之这种将名利视若浮云的品性,饶是难能可贵啊!
    陈锦爱吃鱼,陈仲帛和关兮之又何尝不是。用餐之后,一家三口又特意买了一些鲜鱼带回去,海里捞的鱼很特别,个头不算大,肉质却是特别的鲜嫩、美味。
    夕阳西下,三个人走在一起。陈锦在中间,陈仲帛和关兮之一左一右。很好看的一个川字。陈锦十分高兴,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手里还提着关兮之分给他的一只小袋。
    看着儿子的背影,陈仲帛心中突然感动。小家伙长大了,他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奶娃娃了……
    「儿子说明天你要带他出去?」
    「是啊,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关兮之笑得灿烂,「十七王爷刚刚得了儿子,我想带锦儿去看小宝宝。」
    十七王爷,小宝宝……陈仲帛不禁皱眉。他是认识十七王爷的,但仅限在公事之上。
    「你和十七王爷很熟吗?」
    「很熟吧,他经常帮我抓鱼吃!」
    「抓鱼吃?!」陈仲帛非常意外。
    关兮之翘了翘嘴角,「十七王爷小时候曾在紫雾山学武,雪大夫是他的师父,你记得雪大夫吗?」
    关兮之看着陈仲帛,「当初你受伤的时候,雪大夫还给你看病呢!」
    雪大夫……陈仲帛想了想,他没有什么印象,他没有梦到过这人,也没有梦到过十七王爷,「我没见过十七王爷吧?在紫雾山的时候。」
    「那倒没有,十七王爷成年之后就下山了!」
    人就是这般,知道一些的时候要远比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好奇。陈仲帛也是这样。
    「后来你又碰到王爷了吗?」
    「碰到了,在去『东丹』国之前,我特意拜访了王爷。」那时候关兮之是去拜托十七王爷,他的一家大小失踪了,他需要借助王爷的力量帮他寻找。
    陈仲帛也隐约猜出了一些。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关兮之是不可能主动去找王爷的,他根本就不是攀高的类型。总之,关兮之的个性「硬」得很呢!
    「那你、你和凤若是怎么相识的?」凤若是大奚著名饕馆凤凰楼的当家。陈仲帛和凤若很熟,也很了解凤若的品性。他可不认为凤若和关兮之会是同路人,个性相差太多了。
    「凤若的父亲凤大人,他是我的老师。」
    想起这个,关兮之突然一叹,「凤若大婚的时候,我也去喝了他的喜酒。他还和我说过你想给儿子请夫子。只可惜啊,我不知道那就是你们。」
    关兮之非常懊悔,如果当时他答应了,他就可以早一些重逢自家大小了。
    陈仲帛也记得这事,「那天凤若是和我提过这件事情。不过,当时我急着带儿子回家,掌灯前我们就离开了。」
    关兮之扯了扯嘴角,满是遗憾,「我是掌灯后才去的,白天书院还有事情。」
    就这样,一家三口错过了。
    每次只要一提这种事情,关兮之就忍不住的激动。陈仲帛仔细地体会着,这是和以往不一样的关兮之。看来,重新认识也不错嘛。
    重新认识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最大的问题便是作息时间。陈仲帛和关兮之的相差实在太多,往往陈仲帛走进家门的时候,关兮之已经带着儿子沉沉入睡。而第二天的早上,当关兮之陪着儿子赶往书院,陈仲帛却还在梦乡之中。
    陈仲帛无奈,时序步入深秋,他的公事只会愈加忙碌,一堆的事情等待着他,他哪有早早回家的可能!
    这一天,陈仲帛踏入家门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陈仲帛毫无睡意,人坐到书桌旁边,摊开一纸张逐一阅读,偶尔还会动笔写下一句两句批注,神情极是专注。
    厚重的床幔将外头挡得严严实实,睡梦之中,关兮之隐约听到一些动静,轻撩起一个小缝。关兮之很是无奈,天都这么晚了,陈仲帛怎么还不休息?
    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关兮之唯有轻咳一声,就算是招呼了。
    「你醒了!」陈仰帛舍不得抬头,视线仍旧聚集于他的公事之上,他现在正处理到关键时刻。
    关兮之皱了皱眉,随手拿起身边衣物,他要看看,看看陈仲帛到底在忙碌什么?
    几步走到书桌近前,关兮之看了又看。他是外行,他看不明白画纸上的勾勾描描。
    感到身边动静,陈仲帛随口说道:「你先睡吧,我等下就睡。」
    「喔,你这个是什么?」
    「就是一些刺绣的花样。」
    「刺绣的花样?这个也要你来做吗?」
    陈仲帛唇齿微张,却未出一言。
    关兮之随即意会,他和陈仲帛从不谈公事。这一次应该也不例外吧!心中悄悄好笑,陈仲帛严严实实地把着这些东西,是怕他会偷偷拿去吗?真是小瞧了他!关兮之一直坐在书桌旁边,不出声响,只是轻轻地挪挪书本、抚抚纸张,像是在整理杂乱一样。
    陈仲帛偶尔抬头,两人对视一笑,「儿子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紫云斋的刘老板想给他出本画集,小家伙美得不行!」
    出画集?陈仲帛面上惊喜,「什么时候出?」
    关兮之摆了摆手,「不出了,我拒绝了。」
    「拒绝了?」陈仲帛眉心一挑,前些日子关兮之拒绝了自身的前途。如今他又替儿子拒绝了扬名立万的机会!他是什么意思?
    「儿子才多大啊,他连基本画功都谈不上,哪里有出画集的本事。」
    「那人家为什么要给出?」
    陈仲帛是生意之人,自然深知生意人「无利不起早」的本性,有人会做赔本的买卖吗?人家一定是觉得儿子有实力、有前途,才会如此建议的。
    「人家是想另辟蹊径,孩童画集肯定引人注意。」关兮之笑得淡然,「锦儿的水准确实要比同龄孩子强上一些,但他还绝对到不了出画集的地步。我不想儿子早早成名,他的心胸会膨胀,那样不好。」
    陈仲帛刚想瞪眼,关兮之立即打住,「是你让我全权负责儿子的。」
    话里话外透着无奈,关兮之早就知道陈仲帛一定会反对他的决定,可他又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儿子的画能被画商看中是一种荣耀,他迫切地想要和陈仲帛分享这份喜悦。
    儿子很争气呢!关兮之这样一想,再探头看看陈仲帛笔下的图样,「我觉得锦儿真的很有绘画天赋,这一点一定是像你吧!」
    关兮之有感而发,陈仲帛简单几笔就是一朵漂亮花朵。儿子一样是擅长花草,莫非是遗传?
    是这样啊!陈仲帛轻轻点头,「锦儿很有耐性,个性也沉稳,这一点一定也是像你!」
    关兮之温柔一笑,颇有同感。
    随意聊聊,关兮之隐约想起一事,心中有些犹豫,那件事情似乎不太好开口。
    「有什么事,你说吧!」陈仲帛看得清楚,关兮之嘀嘀咕咕,少见呢。
    关兮之笑了,「你、你有没有用避孕的药物啊?」
    陈仲帛眉心一紧,「避孕,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关兮之稍显纳闷,「如果你不想再生了,那就要用药物啊!」
    陈仲帛歪头看着关兮之,出了神,「我没说不想生。」
    「那、那你是打算生了?」关兮之简直不可置信,「我还以为、还我以为你不打算再生了呢!」
    看吧,这就是沟通不良的结果。还是恶果。
    关兮之偷偷懊恼,他和陈仲帛不是沟通不良,他们是、是根本没有沟通。
    认识到错误就要迅速改正,关兮之满眼热切期望,「那你真的打算再生一个?」
    陈仲帛不置可否。他的确是有些期盼的,想想看,一个像锦儿那般体贴、可爱的孩子,谁不想再多要一个?
    关兮之简直就是喜出望外,头枕在桌上,笑咪咪地望着陈仲帛,「仲帛,你真好。」
    陈仲帛不理他,关兮之毫不气馁,双手环上陈仲帛的腰,捣乱两下。
    陈仲帛眉心一紧,「你干什么?」
    「你说呢?」
    关兮之双眼亮晶晶的,刚想偷一个香甜之吻,人就被陈仲帛一手挡住,「等等――」
    「等?不能等啊,我还等着你生儿子呢!」
    「生儿子?凭什么要生儿子?」
    「锦儿想要个弟弟,女儿怎么合适?」
    「胡说八道……」话音渐渐低沉,袅袅的尾音被吻吞掉。
    又是一夜缠绵。这样的日子,陈仲帛极是快乐,快乐的像在梦里一样。梦会醒吗?陈仲帛喃喃自语,他不想醒,他不想再像六年前那样了……
    第六章
    年底,十一月初。
    进入冬季,天气明显寒冷了起来。关兮之担心儿子受冻,只有中午才会允许孩子到外面疯玩一会儿。机会很难得,陈锦一向都是珍惜得很。浇浇花、逗逗小鸟,自娱自乐,小家伙也能玩得乐乐呵呵。
    可是今天……
    关兮之的眉头不禁皱起,这孩子今天是不是有些闷闷不乐了?他有什么烦恼吗?
    关兮之站到儿子身旁,陈锦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伤心地道:「夫子爹爹,我都好久没有见到爹爹了。」
    原来是在发愁这个啊。
    「你爹爹在忙吧!」关兮之替陈仲帛向儿子解释着。
    忙不忙什么的,小孩子不懂,也不关心。小家伙放下手里的花盆,问关兮之:「夫子爹爹有没有看到过爹爹啊?」
    「有啊,我昨天晚上还有看到!」
    关兮之实话实说,陈锦不满了,「那我也和夫子爹爹一起睡吧。这样我就可以见到爹爹了。」陈锦拉着关兮之的手,神情十分期待。
    关兮之替儿子顺了顺柔细的发丝,疼惜地说道:「你爹爹要很晚才会回来,你过来睡也不一定能够见到啊!更何况你是大孩子了,你应该自己睡。」
    「那、我要怎样才能看见爹爹?」陈锦越说越可怜,漂亮的小脸上挂满沮丧。他想见到爹爹!
    儿子这样,关兮之极不忍心,「你爹爹最近是忙碌了一些,年末嘛,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
    关兮之软语安慰,可惜陈锦并没有听进心去,小家伙嘴角一撇,「爹爹去年就不忙,就是年末也不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关兮之并不清楚去年的状况,毫无比较之时,人也隐约觉出几分蹊跷。陈仲帛忙得是有些怪异呢!关兮之从未做过买卖,他只是有几个做着买卖的朋友,人家哪一个也不像陈仲帛这样忙碌。忙碌得好像生意刚刚起步一样。
    为何如此?他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关兮之从未问过陈仲帛,出于关心的目的也没有问过,即使他问了,陈仲帛也不会说,一句也不会说。关兮之颇为纳闷,他和陈仲帛几乎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为什么偏偏这件事情不能相谈尽欢?到底是因为什么?关兮之想不明白。
    翰林书院的课程由早上巳时开始。辰时时候,关兮之就要叫儿子起床,梳洗、穿衣、再早餐,紧张得不能有一刻停顿。
    刚上马车关兮之就是一愣,「锦儿,你干什么呢?」
    只见提前一步上车的陈锦,此时正窝在角落里东翻西找。
    「画!我的画啊!」
    陈锦急得满头是汗,他要拿给齐齐的画不见了,他记得放进书包里了!
    无奈之下,关兮之只好陪着儿子一起寻找。书包、装午饭用的棉兜,装棉衣用的布袋,一一打开,一一翻看。
    「锦儿,你早上有没有打开过这些袋子?」
    陈锦抬起头,莫名其妙。
    关兮之轻轻一笑,「如果你没有打开过的话,那画就一定还在家里,是你没有把它装进书包。」
    豁然开朗,陈锦刚想下车寻找,立刻被关兮之伸手拦住,「你在车里等着爹爹,我去给你拿回来。」儿子人小,腿脚跑得也不利落,这般往返定会浪费不少时间。关兮之心中好笑,这小家伙一向是个稳稳当当的孩子,怎么这回也丢三落四了。
    进入后院房间,关兮之直奔里间的书桌。陈仲帛昨晚没有回家,关兮之和儿子同睡在一起,小家伙还在书桌上温习过功课呢。书桌上堆着许多纸张,关兮之一边翻找,一边叫苦连连。他甚至连儿子画的是什么都忘了问问清楚,这要怎么来找?
    突然,一张白描花朵图进入视线。关兮之犹豫一下,这应该就是儿子忘记的那幅吧?画风比较模糊,画功也绝对谈不上什么技巧。
    没错,就是这幅了!抓起画纸,关兮之赶紧向外赶去。他们上课不能迟到啊!
    推开房门,迎面竟撞上了刚刚回家的陈仲帛,关兮之有些意外,也有些激动,「你回来了?」
    「你干什么呢?」
    陈仲帛语气怪异,关兮之来不及细想,「我拿点东西。」
    「拿什么东西?」
    关兮之一愣,随即递上手中的纸张,「是锦儿画的画,他忘了带。」
    「锦儿的画?」抽过那张白纸,陈仲帛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样子,「这是陈锦画的吗?」
    「是吧?」关兮之低头看了看,这幅不是陈锦的画吗?他就是觉得这幅画布局简单,勾描几笔,连上色都上得粗略。在一堆画纸当中,这是最像小家伙画的一幅。
    「关兮之,你认识彩祥楼的白老板吗?」
    「不认识!」
    回答得这么干脆!陈仲帛双眼微微眯起,「关兮之,你究竟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骗――」关兮之莫名其妙,陈仲帛的指责他完全不能明白。他、骗什么了?
    「昨天下午,彩祥楼公布了新一季的蜀绣花样,与我的图样一模一样。」
    视线变得狠戾,陈仲帛攥着画纸,手臂不禁轻抖,「这张绣图一直放在房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就只有你关兮之看过!」
    关兮之后退几步,「你的意思是说、我偷了你的独门绣图?」
    刹那之间,陈仲帛有些犹豫。他看人无数,他自然看得出谁清谁浊,关兮之……
    拼命摇头,陈仲帛命令自己不能心软。现在还有谁是他可以相信的?谁都可以背叛他!这太正常不过了。紧紧抓住关兮之的胳膊,陈仲帛一刻也不肯放松,他不会心软,哪怕是用逼的,他也要逼出答案。「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做过!」关兮之忍不住怒吼。他根本不知道哪幅是绣图。假使他知道的话,他也不会拿给别人。他的个性、他的自尊都不允许他去做那种龌龊事情!
    陈仲帛面如冷霜,关兮之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陌生,「你、你不相信我?」
    「要我信你?我凭什么信你?!」陈仲帛倏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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