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烈地觉得,该去礼佛的人,是我。
    换句话说,我觉得我应该去拜拜。
    我回首这一个多月来种种历程,发现自从我从众多画像中选了墨夷以来,我就没有顺利过。
    罚抄书、被下毒、被打、禁足。。。然后,直接被踢出皇宫。这一切的不顺利,一路过来,衔接紧密,有条不紊,且正有如日中天的势头。
    如今,我堂堂一个公主,却被墨夷一个下臣,制得死死的,连垂死挣扎都挣不动。
    说他是下臣,那还是好听些的说法,说难听一点,墨夷他也不过是要入赘我皇家的。
    没错,这场婚姻,名为他娶我,阿娘也死活不让我将他娶进栖梧宫。但是,凭借着我十多年的戏龄,这其中一些关系,我还是看得明白的。
    我相信,我和他大婚之日,我必定不是嫁入墨夷现在的府邸,阿爹应会另赐宅子,对了,就是传说中的“公主府”。
    看,连房子的名字都随我了,还有比这更直白的证据证明他不过是入赘给我的吗?
    当然,这其中真正的原因是,在朝中,墨夷只是一个。。。新人。
    他金榜题名之前,从来没有谁听过“墨夷”这两个字,简单说来就是,墨夷家事不厚。虽为状元,长得漂亮,后来又被陆籍她爹,左相陆修和收为门生,但是,能娶我,却也着实是高攀了的。
    打个比方吧。
    若今日,墨夷是左相的亲儿子,那么,我嫁他之日,便是直接嫁入左相府;或者,捡个现成的丞相儿子来说吧,假设我如今要嫁的人是裴陌,那么,我才是真正的嫁给他,做他们家的媳妇,一辈子留在相府中。
    这个事,说实质一点就是,只有丞相及以上的家事,才能让我“嫁”。
    其他的,虽名为嫁,但我心中也算知道,嫁的意思,实则是他嫁我。
    所以,最初,我才会要求将人“娶”进栖梧宫。我觉得,这并非是我无理取闹或者任性而为,这就是事实,横竖都是嫁了,嫁到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不过,皇家有皇家的考虑,另赐府邸这种名头,说起来,公主和驸马也都是比较有面子的,而若是将人直接娶回我的寝宫,那。。。
    用阿娘的话来说就是,“成何体统!你是想让天下人都看你的笑话吗?”
    我觉得,天下人还真是好糊弄。。。另弄一座宅子,就不笑话了。。。
    而我,才真正是个明白人,总能透过外表的花花绿绿五光十色,看出一些本质来。也正因为如此,每一次见到墨夷一脸急切地想要早点“嫁”给我时,我心中其实都很有种冲动,想要直接问他,“诶,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个说穿了,其实就是入赘啊?”
    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入赘都入得这么积极的。。。
    不过,我终究没有问出来,因为,用上官景的话来说就是,“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什么事都砍掉枝叶,只留树杈,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啊?往后赏花什么的,你也不必赏了,有什么可赏的啊?横竖不过一条烂梗。”
    我当时还不甚明白上官景这个类比,便问他,“怎么就是烂梗了呢?它明明还新鲜着啊。”
    上官景睨我,“一旦被人拔起来,或者春天一过,再新鲜的梗不也烂了?按照你的思维,迟早都是要烂的,怎不直接叫烂梗?”
    我当时真真是被上官景的理论囧到了。
    但是,上官景还硬要说,那其实就是我的人生观。。。
    于是,我被我自己的人生观囧到了。
    推己及人,我便没有再拿它去囧墨夷。
    但是,墨夷又着实是太嚣张了些,一点都不懂得体谅我的善良。
    我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因为有点择床。。。
    本来就择床了,还要因为墨夷纠结,然后,就更睡不着了。
    我翻了个身,却忽然听到有响动,重点是,那个响动还不是从床上发出来的。
    我心中忍不住“突”地跳了一下,却又控制不住耳朵地要更凝神去听。
    才发现,声音是从窗户那里发出来的。
    我再翻了个身,悄悄地往窗户望去。
    先是细细微微的,继而,忽然“咯吱”一声,窗户自己开了。。。然后,一阵阴风吹过的声音。。。
    我恍然大悟,风吹开的。
    我微微眯眼,往窗外看去,却在猛然见到窗外的景象时,想也没想,大叫出声。
    “啊!!!”
    霎时,我的尖叫响彻整个椒房殿。
    墨夷出现时,守夜的宫女也不过刚刚才冲进来,还没来得及点灯。
    我缩在床角,浑身都是惊恐。
    他伸手一挥,不知道是用了什么东西,整个房间里霎时就亮堂了起来。
    “怎么了?”
    墨夷还穿着中衣,站在我床前,脸上难得的温柔小心,望着我,眼神急切。我却远远地躲在床角,他紧紧拧眉,似乎正在考虑要不要自己爬到我床上来抱我下去。
    我用被子蒙住半张脸,这时也不叫了,只露出两只眼睛,惊恐地望着他。
    他明显很着急,却还是努力将声音放柔,紧紧看着我,轻声哄我,“玉儿,过来,告诉我怎么了?”
    我继续双手扯着被子蒙住半张脸,对他摇头。
    墨夷眸色一沉,死死盯着我的脸,“脸怎么了?”
    我再摇头。
    墨夷似乎终于耐心用罄,眼见着就要自己跳到床上来拉我,阿因这时冲了进来。
    “公主,怎么回事?”
    我见阿因终于到了,这才一甩被子,冲过去抱住她,凄厉叫唤出声,“阿因,有鬼!!!”
    墨夷脸色很难看,我的脸色应该也不好看,但是我想,他的脸色应该比我的还要难看。
    阿因把我抱到软榻上,墨夷就站在我旁边,对着跪了一屋子的奴才冷道,
    “鬼?是装神弄鬼的鬼吧!”
    “你们为公主守夜,却玩忽职守,让公主受此大惊,真是罪该万死!”
    一屋子奴才闻言,立刻重重磕下头去,就凄厉求饶,“墨大人饶命,墨大人饶命啊。。。”
    那叫声凄惨,颇有刚才那阵阴风的感觉。
    我心中一瘆,便悄悄拽住了墨夷的衣角。
    墨夷感觉到,立刻转头,难得温柔看了我一眼,以作安抚,才又对下面的人道,“传令下去,全苑搜查,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发现任何可疑,立刻上报。”
    墨夷声调一转,又道,“赎罪的机会只有这一个,只有有用的人,才有活下去的价值。明白吗?”
    “是,墨大人。”
    一屋子战战兢兢,而后,所有人慌忙颤颤巍巍出了去。
    墨夷这才转身,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柔声道,“别怕,没事了。”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一缩,躲开,靠到阿因怀里去,只露出两只眼睛巴巴望着他。
    他神色一僵,明显有些挫败,低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我保证,好不好?”
    我摇头,怯怯出声,“我要回宫。。。”
    墨夷脸色一紧。
    我又道,“我不要在这里了。”
    这一惊吓,将我吓得厉害,不论墨夷同我说什么,如何哄我,我就只会说这几句话,
    “我害怕。。。”
    “我要回宫。。。”
    “我不要在这里了。。。”
    素来战无不胜的墨夷,终于现了挫败,却又不敢碰我,只得远远地看着我,温声哄道,“好,我明天就派人回去向皇后禀明。”
    我这才点头。
    墨夷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时仍是半夜,便对我道,“再睡一会儿,好不好?我守着你,不会再有事。”
    我又开始摇头。
    墨夷轻叹,“那么,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再摇头。
    墨夷眼中无奈又苦涩,我看得心中正正得意,他却忽然眸光一转,道,“如果想要我明天派人回宫,那么现在,立刻去睡觉。”
    没有任何征兆,他的嗓音忽然间就变得强势,我心头忍不住蓦然一跳。
    我瑟瑟望着他,却见他这时眼里全是坚持,哪里还见半分刚才的好脾气?霎时,我只感觉得我的底气一下子全消散了去。
    然后,我乖乖去睡觉。
    墨夷也当真守在了外室。
    我原本想对他说,“别守了,回去睡吧。”但是,念及他这人太过狡诈,而这时,我已然看不出他到底看穿了多少,便没有再多说。
    多说多错。
    尤其是指对墨夷这人。
    我心中原本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刚刚,除了回宫那几句话,我全用摇头点头代替了。更甚,他这人眼睛太毒,我为了避免露出马脚,一开始还把脸给遮了的,以免他从我脸上看出端倪。
    没想,他却似乎还是看出了什么。。。
    更糟糕的是,还是“似乎”。。。
    我连他到底看没看出来都不知道。
    看出来什么?看出来我是装的!
    刚刚是真有鬼,没错,并且还是墨夷说的,装神弄鬼的鬼。
    要说装神弄鬼的招数,陆籍就是个中翘楚。我刚与她相交时,她对这门“功夫”的专研就已然到了令我叹为观止的境界。后来,我们一同玩乐,她还会时时与我分享各种心得、顿悟,到如今,我基本上已经相信,整个帝都之中,陆籍才当称“装神弄鬼第一人”。
    而我,怎么说也是“第一人”旁边那人,若是随意就因一朵浮云惊恐到了,却是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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