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上官允和吟妃并不知道救语卿的是尔含,所以,他们也并不能确定我会知道。他们也许怀疑过语卿会将这事告诉我,但是他们也同时会怀疑我能否信任语卿。人性,就是这样,其实在怀疑的时间里,就已经在停滞不前了。再者,语卿同你一样,都有些要不得的小慈悲,好好的不留着我来定夺,却因为这其中不过牵扯了个皇子,就跑去对吟妃做什么警示,打草惊蛇,差点坏了我的事。不过,也因为这样,她一人倒是吸引了那两人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后来的一切,她遭的那些罪,也全是她自找的。”阿娘美艳的眸光轻轻一转,又落到我身上,微微沉吟,“她倒是,真该好好谢谢你。”
    我一诧,“她谢我?为什么?”
    阿娘一笑,“墨夷接连救了她两命,她中毒是第一次,之后被吟妃设计陷害是第二次。我并不认为,如果不是因为你,墨夷会去救她,哪怕一次。”
    我额角狠狠抽搐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阿娘,你老实告诉我,墨夷到底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能这么随时随地都记挂着要把亲闺女卖给他?”
    阿娘听了,忽然就对着我笑得甚为温柔慈爱,“之之啊。。。”
    她慈爱得我浑身一个激灵,“什么?”
    阿娘却不说话,只继续温柔慈爱地盯着我瞧。
    我被她温柔慈爱得头皮发麻,终于投降,勉强扯了个笑,以表示我对她的友好态度,“我们是母女,你有话就直说吧。”
    。。。别这么看着我,看得我觉得自己现在是要被你逼出去接/客似的。。。
    阿娘却非要看着我,看得还可乐,乐得她自个儿就呵呵笑出了声。
    我顿时有种感觉。。。客人已经进门了,我不用出去就能接了。
    阿娘眸光狡诈盯了我半晌,终于启唇,我以为她是要告诉我答案,哪知,她却只说了两个字,“你猜。”
    那一刹那,我连就地打个滚儿的心都有了。
    阿娘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真是笨,连这都猜不出来。”
    然后,我想,我不如滚着滚着就直接滚回她肚子里去好了。她这么打击我,让我觉得,我活着都是丢人!
    不如归去?
    “墨夷给我最大的好处就是。。。”阿娘将我打击得连死的心都有了,这才终于宽大为怀,“我可以看到天才和笨蛋生出来的娃会是什么样的。”
    我踉跄了,忽然觉得我整个三魂七魄都在飘摇。
    不如魂飞魄散算了。
    我幽怨地看着她。
    我承认墨夷很厉害,长那么漂亮,功夫又那么好,又那么聪明,还会治病救人,还会讲故事安慰我,是个天才没有错了。但是,我真的觉得我也还好。。。
    虽然没有他那么漂亮,也全不会武功,也不如他聪明,完全不会治病救人,但是害死人我还是会一点的。总之,我觉得我绝对没有她说的那么糟糕。
    更何况,她这是个什么理由啊。。。
    我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天才那么多,你又何必一定要找墨夷呢?”
    阿娘一笑,“天才是很多没有错,比如说你眼前就有一个我,但是,别的天才都不愿意要你,只有墨夷,好像很心甘情愿似的,把你当了个宝。”
    我忽然觉得,我没有话可以说了。
    我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啊?
    然后,由于我的认命,我们终于得以跳过了墨夷这个话题。但是,或许是因为已经将我打压得差不多了,我觉得阿娘的气也消了不少。以至于她又坐了会儿,那么富足的时间里,竟然都没有再骂过我一句。
    我心中这才好过了许多,又安慰自己,阿娘她是万能的,被我破坏一次两次的无伤大雅,没有任何关系,至此,我的心便算是彻底豁然开朗了下来。
    我送阿娘离去,到了院子门口,阿娘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停下脚步,回头对我道,“对了,我明天要去拢慈庵,三五天才能回来,你在宫里老实点,有事去找上官灏。”
    我听得浑身一颤,愣愣看着她,脱口而出,“你要离开?怎么不早说?”
    阿娘睨了我一眼,“这孩子,这不是说了吗?”
    “你明明一副你差点就要忘了的样子。。。我也要去!”
    阿娘眸光一厉,“你不许去。”
    我被她艳丽威严的目光一辐射,顿时瑟瑟低下头。
    阿娘却又道,“这一次,我是送吟妃过去。”
    我听了,霍然抬头,瞅着她,都快哭了,“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和我说啊?”
    阿娘明显思考了一下,仍旧有些不确定,“应该没有了。”
    我浑身一抽。
    阿娘道,“皇上的意思,送吟妃去拢慈庵,修心养性一段时日,再做定夺。刚好,我也要去上个香,顺道和她一起上路。”
    我哀怨地瞅着她,“一段时日是多少时日?”
    阿娘睨我,“你还好意思问我?要是没有你,哪里来的什么一段时日?”
    我讷讷低下头。
    是啊,要是没有我坏事,吟妃如今至少是被遣返赫胥,我们原可以永世不必再见的。
    果然是我坏的事,不过。。。
    我自我安慰,这样的处罚,也是足够了。
    吟妃被送到尼姑庵,二哥被贬南下三年,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阿娘第二日果真就从宫中出发了,据阿因说,队伍浩浩荡荡簇拥着皇后的凤辇,周旁百官跪拜,一路恭送,从长乐宫开始,直出玄武门,场面甚是宏伟浩大。
    阿因说着,满脸的艳羡向往,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是想要去送送她的,只是她不让。说,“禁足着呢,别坏了规矩。”
    我觉得,她就是看透了我想要趁机出去那点儿小心思。
    她这么厉害,我也算是认命得心服口服的,乖乖坐在宫中,听阿因和我说栖梧宫外面的世界,我已经决心就这样熬过七天了。
    哪知,到下午的时候,丰于公公却到了。
    我如同乍见曙光。
    其实,关于丰于公公和尔含姑姑的性质,我曾经同阿因探讨过。
    阿因说,“公主每次见了丰于公公就像是见到了娘家人,见到尔含姑姑却像是见到了婆家人。”
    我觉得,我没有成过亲,这样的比方是有损我清誉的,极不成体统。
    阿因便说,“那么,是喜鹊和乌鸦?”
    我摇头,觉得这个比方又太夸张了些。
    阿因蹙眉努力思考了许久,又小心问道,“如来和观音?”
    如来和观音都整出来了。。。
    我那时差点没被嘴里一口凉水呛死。
    待我喘过气来时,终于一锤定音,“还是娘家人和婆家人吧。”
    。。。真是,绑了个清誉和体统,连话都不好说了!我遂不太再想理会清誉这回事。
    我觉得,娘家人和婆家人这个比喻,用来形容丰于公公和尔含姑姑的本质,算是一针见血的。
    尔含姑姑回回过来,我没有一次不是战战兢兢的,心里忐忑,没个底。而其后发生的事情也足以证明,我的直觉是多么的靠谱——不是禁足,就是挨打,好一点的就是鸿门宴了。。。
    而丰于公公,那。。。真真像是一道温柔的春光,平易近人,我都忍不住想要抬头挺胸地过去拥抱光明美好了。
    这时,春光到了,我整个人霎时神清气爽,甚至连看下人都更有了些底气。
    丰于公公走到我面前,对我行了礼,才温声道,“公主,皇上请您去未央宫。”
    我摸不清阿爹这时找我过去是真找我有事呢还是故意解救我的。
    须知,阿娘前脚才刚刚踏出宫门,他就立马无视她的禁足令,时间上这么敏感,就这么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句俗话——人走茶凉。
    想到这里,我又浑身一个激灵,狠狠摇头。
    呸,我这是什么乌鸦嘴!
    我原本也是打算到我可以出门之日就过去看他的,这几天,我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悔过(从这一点来说,这禁足还真是很有用,怪不得阿娘对它这么情有独钟。。。),但我自听了阿爹年少时候的悲情故事,再想起他时,就总是忍不住心疼。
    到这时,我猛然回首,才发现,原来这几日,全被我用来悔过和心疼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对于去见阿爹,都是很积极的,那态度,和去长乐宫全不能相提并论。
    哪知,待我巴巴地赶到未央宫时,却不得进去。
    丰于公公领着我到时,有仆侍守在门口,见到我,忐忑地看了我一眼,又小声地附在丰于公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他在说话时,还偷偷地瞟了我一眼,见我看他,又立刻瑟瑟移开目光,那小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甚是为难。
    丰于公公听完,便立刻对我行礼,“公主恕罪,太子和墨大人临时求见,皇上现在不得闲,奴才现在即刻送公主回宫。”
    我听了,心中失落。我过来,是真想看看阿爹的。
    我想了想,问,“我在这里等一下,可以吗?”
    丰于公公为难,“公主,皇上大臣议事,时长时短,若是时间太长,公主必定久等,也。。。”丰于公公再对我拜了一拜,“公主恕罪,也是分皇上的心。”
    我点点头,知道他说得有理,却就是不想动弹。
    我忍了忍,没忍住,终是道,“我在这儿等一下吧,你们不要通报,我自己等太子哥哥和墨夷走了再进去。”
    丰于公公欲言又止,终于点头,“那好吧。”想了一下,还甚为良善地安慰我,“既是临时求见,应用不了多长时间,公主便先稍候片刻吧。”
    我点头。
    哪知,丰于公公也有说话不靠谱的时候。我一直等到脚酸,太子哥哥和墨夷也没有出来。
    丰于公公原是陪我站了一会儿,后来有个小太监来找他,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便又对我行礼,意思是让我自己等,他要去忙了。。。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春光也不是那么靠谱的。。。但是,我还是颇为识趣地点头。
    丰于公公想了一下,又问,“奴才带公主去偏殿等候吧?”
    我觉得我大抵是脚酸得已经不想再走来走去了,便摇头,“不用,我在这儿。。。晒会儿太阳。”
    丰于公公于是就自己忙去了。
    他一走,我便就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这时是仲春了,今天的太阳还算好,挺明媚灿烂的,也不是特别晒。我坐在汉白玉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闭着眼睛晒太阳。
    那种感觉。。。挺久违的。
    最初的时候,我还年幼,玩乐的方式都是极简单的。譬如和上官景放放风筝,晒晒太阳。风筝,和宫女仆侍们玩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晒太阳,也是现在这样,就地坐下就可以晒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不知是自发的还是被带动的,我们全娇养了脾性。风筝要天下第一坊的师傅做的;晒太阳要带着一溜儿的宫女仆侍,浩浩荡荡,备了软塌、吃食,千挑万选个好地方才能晒。
    有时遇到好地方被阿爹的后妃先行占了,还要将她们挤走。
    我抬头朝着太阳的方向望去,虽然不算太烈,但依旧刺眼。我看了一会儿,再闭上眼睛,黑暗里也还仍旧残留着一团红红的,晕出太阳的形状。
    这也是我小时候常和上官景玩儿的,那时候的快乐多简单啊。以为这样,太阳便是被困在了眼睛里。
    为此,能傻乐好长一段时间。
    我想着,再睁开眼睛,又望了一会儿,却被刺激得眼泪流了出来。
    我想,太阳光应该是能刺瞎我双眼的吧,想着,我便要移开目光。哪知,我还没动,眼前一片阴影,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的视线里,成了一片玄色。
    我再往上抬了抬脑袋,墨夷一张倾城绝色的脸便入了视野。
    他此时站在我身前,正低头看着我,眉头微微拧着。
    我看着他,忽然发现,每一次墨夷见到我时,他都在拧着眉头,整个人看起来有股化不开的忧愁。
    我顿时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看到我就这么忧愁,却还一定要娶我呢?这难道不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还没有想通,他已经开口,声线很沉,“在哭什么?”
    他倒是提醒了我,我擦了擦眼泪,自己站起身来,“没什么,太阳晒的。”
    天地明鉴,我这说的真真是大实话,可是说完,却发现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我只是觉得,这对话极是耳熟,想了一下,恍然,是戏文里常有的。。。
    男,“在哭什么?”
    女,明明就哭得眼睛都肿了,还要嘴硬,“没哭,是沙子蒙了眼睛。”
    。。。。。。
    我忽然觉得,以后她们还可以拿太阳当借口。。。“没哭,是太阳晒的。”
    我想着,去看墨夷,才发现他眉头拧得更紧了。
    我心下无奈,他果然也不信。
    一瞬间,我只觉,戏文真真是害人不浅!
    墨夷那双沉黑墨染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却不说话,惹得我明明没有做什么,却偏偏心虚,便又补了一句,“真的,真是太阳晒的。”
    墨夷没有说话,斜地里,却忽然闯入一声轻笑,“知道是太阳晒的。在这世上,除了太阳和凤宓,还有谁敢把你弄哭?”
    我转头,却见太子哥哥正站在不远处,眸光里,明显含着些嘲笑。
    我忍不住皱眉,“所以,你的本意其实是想要赞美凤宓和太阳一样伟大吧?”
    太子哥哥一笑,阳光之下,眸光潋滟,“你一定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我,“……”
    太子哥哥瞥了眼墨夷,目光再回到我身上时,变得妖异,“你在这里,是等我,还是等墨夷?”
    我浑身一抽,等墨夷。。。
    我转头,小心地看了墨夷一眼,却见他此刻眸中含笑,正定定地凝视着我,整个人看起来很。。。期待。
    我小心肝儿霎时不经事地一颤。
    我又看向太子哥哥,忽然觉得他此刻这副妖异的嘴脸极是惹人厌,遂扯了扯唇角,“上官灏。”
    他许是许久没听我直呼他名讳了,这时眸一眯,眉头一挑,妖里妖气地看着我。
    “凤宓喊你南下赈灾去,不许带语卿。”
    一刹那,我只见太子哥哥那张素来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终于微微僵硬,而后,看着我的目光一瞬变得阴险。
    明显的恼羞成怒,许是牵动了不好的回忆。。。
    我揣度得很开心,想着他两度南下的经历。
    两度都是因我。
    第一次,他欺负我,我跑到阿娘面前去,哭得淅里哇啦的,我哭完之后,他就默默启程赈灾去了。
    第二次,他帮我,帮我抄书,被阿娘发现。。。
    我见他脸上的表情阴险得很,微微眯着的眸子像是在算计什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这时正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将他气成这模样,我很开心很欢乐,便呵呵笑出声来,又嚣张地在他凶狠阴险的目光里大摇大摆地转身,进未央宫去了。
    只是,后来,每当我回忆往事,我都很后悔今日对他的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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