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着,二哥却忽然端出了极为郑重的姿态,对我道,“之之,二哥走后,若宁王府有需要照应的地方,帮二哥一个忙,好吗?”
    我的心头猛然一酸。
    二哥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让我帮忙。这种话,一直都是六哥常说的。
    “之之,父皇那里,你去帮我说说。”
    “之之,母后那里,你去帮我挡挡。”
    “之之,太子那里,你去帮我看看。”
    我有时候不乐意了,对六哥也是颇怨,“谁去谁炮灰,你怎么不自己去啊?”
    上官景那时就会死皮赖脸地粘上来,讨好我,用些小恩小惠的就把我收买了,然后我就巴巴地去给他跑腿。
    不是我自夸,我说话,还是挺有用的,阿爹那里自不必说,便是阿娘和太子哥哥,面上骂骂我两句,其实该有的好处,一样不会少上官景的。
    是以,上官景常常狗腿地奉承我,
    “之之是万能的!”
    “之之你好伟大!”
    “我真的是好幸运啊,因为有你这么美丽又善良的妹妹!”
    这种话听多了,其实就再没有什么穿透力了,后来帮上官景什么的,也不过是因为他是我六哥。我觉得,兄妹之间,就是应该相亲相爱的。
    遇上上官景这样的,也反倒让我觉得自在。
    而二哥,便万万不是上官景那样的。
    二哥从来不受宠,阿爹对他总是极为严厉,他也并不像上官景,懂得跑到我这里来把我推出去挡。通常,二哥都是默默地受了。
    我想,他不是不委屈的,只是他也许有他自己的骄傲。对我,对阿爹,那种近乎温儒的骄傲。就像是,端着温温和和的姿态气质,可是腰板一直挺得笔直有力。
    再者,他和我,也毕竟不如上官景和我来的亲。
    我曾以为,二哥这一辈子都会维持着那般姿态。然而,在形势面前,他也终究是低了头。
    我心中酸酸涩涩的,不是不觉悲哀,我知道,这时,不论我面上笑得如何欢乐,二哥也必定看得出我心头的恻然。
    我索性也不再掩饰,只郑重地回答他,“好。二哥你放心,有我在,二嫂和小侄子会过得好好的,你回来便可看到白白胖胖的妻儿。”
    二哥对着我轻轻一笑,眼中沉涩却那么清晰,“之之,二哥真羡慕你。”
    我一愣,笑,“二哥,你我之间没有可比性的吧,你是皇子,地位生来便是比我要高的。”
    二哥却笑着摇摇头,“之之,二哥羡慕你,不用牺牲任何东西,就可以安安乐乐地过下去。”
    “牺牲?”我觉得,这两个字,说得太重了。
    二哥点头,“是。人生总是有付出才有得到,尤其是在皇宫这个地方,便像是身在湍急的河流里,所有的人都必须不停地向前游进,因为一旦停下,只会被水流冲走。便连最简单最和乐的生活,都是需要付出和争取的。”
    我心中一动,问,“争取什么?”
    二哥一笑,“争取父皇的宠爱。”
    “之之,你很幸运,生而为公主。而皇子里,便是连尊贵如太子,也是从小付出和牺牲,才能一步一步向前。你却不用,你不用付出和牺牲,生活是怎样便还是怎样。”
    “没有牺牲,该有的才都能保全。”
    我觉得,二哥这话说得忒沉重了些。我一笑,调侃,“可二哥,你的生活也过得很潇洒啊。吟诗作画,对酒当歌。”
    二哥苦笑,“我自然也有竭尽全力博取父皇宠爱的时候,只是,我这人天生有些虚伪的傲骨,不太愿意让太多的人看到。”
    二哥说着,摇摇头,有些灰暗的眼睛里全是自嘲,“于是,便连父皇也没有看到。看来,的确是我端得太过了。”
    我心中一哀,道,“父皇知道的,他只是为人对儿子比较严厉,因为你们的肩上是江山社稷,万不能像我一般不学无术,他对你们的要求才会更高。”
    二哥眸里全是嘲讽,却并没有再说什么话。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二哥的自尊心其实很强。
    阿爹虽然对二哥严厉,但也并不只是对他一人严厉,在我的记忆里,阿爹也只有对着四哥上官启才能谈得上慈爱。
    而像是上官景什么的,阿爹一向是,想骂想打,随意。但上官景这人天生皮厚,人家不怕。下一次,仍旧勇往直前。不,下一次,上官景一定是把我推着挡到他身前。
    上官允就脸皮薄一点了,像他说的,有些傲骨,阿爹多责骂几句,他便不搭理,默默退下了。
    他这样,阿爹还能怎样?自然是更生气了!
    我觉得,就是这一次的事,二哥要能有上官景一半的厚脸皮,也不用一去三年。
    我在心中默默地算计了一下,这事若是要搁上官景身上了,他一定死皮赖脸地抱着阿爹的大腿不放,再来求求我。如此,最多半年,就可以来个赈灾往返了,回来还能见着自个儿儿子出生。多好。
    我忽然觉得,在宫中,其实是要拼脸皮厚的。
    上官允就是脸皮太薄了,才会落到如今这骨肉不得相见的地步。
    我从二哥和六哥的对比之上得到了启发,终于顿悟,决定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不能只干等着阿娘过来。我需要主动一些,六哥能有多主动,我就要有多主动。
    于是,阿因从宁王府回来以后,我便又着她去长乐宫传话,请阿娘过来。
    阿因问我,“请娘娘过来做什么?”
    我望了望屋顶,想不出借口,索性便直接道,“请她过来看我。”
    “公主,你确定你要对娘娘这么说话吗?”
    我想了一下,问阿因,“所以你的意思是,告诉她六哥想见她,约在我这里?”
    阿因唇角抽了一抽,讪讪道,“还是说公主想见娘娘吧。”
    我随意挥了挥手,“随便啦,你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吧。”
    反正我也并不抱希望阿娘会过来。她连我过去都不见了,她还能主动来见我?
    我这时让阿因过去不过是用了六哥在我这里常用的招术——死缠烂打。
    主动多吃几回闭门羹,阿娘心就软了;再如此多跑几回,她还能好意思对我避而不见吗?
    须知,上官景回回都是用着这样的招术,才能在我这里无往不利的。我这么多年见得多了,精髓还是窥知了一二的。
    我忽然觉得,上官景才真真是个聪明的儿郎啊!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阿娘真的来了!
    她来得这么突然,以至于我连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进门来的时候,我正抱着盘子在吃草莓呢,见到她忽然出现在我眼前,差点没被一口噎住。
    我狠狠吞了几口口水,干干笑着看她。
    几日不见,容光又愈发的艳丽了,让人不可逼视。站在我眼前,目光冷冷瞥过我的唇角,又瞥了眼我手中装着草莓的盘子,最后落到我脸上,美艳的眸子一深。
    我慌忙将手中盘子扔给阿因。
    阿娘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宫女们都以为我还要再吃上一阵,便没有准备清洁的帕子。这时,我讪讪笑了笑,往自己身上擦了擦手,就慌忙起身迎上去。
    “阿娘啊,您怎么来了啊?”我说着,就去挽过她的手臂。
    阿娘轻轻瞥过我一眼,“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我心中有苦难言啊,我要如何告诉她,回回六哥这么做的时候,我都假装没听到的,更遑论他一说我就过去了。
    阿娘在我刚刚坐的位置上坐好,这才淡淡看向我,问我,“阿因说,你想见我?”
    我努力稳了稳情绪,逼自己迅速忘掉刚刚那个坏事的见面开场,对着阿娘点头,又低下声道,“是。”
    “阿娘,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哦,那错在哪儿了?”
    我瑟瑟抬头看她,“错在,不该说谎。”
    我眼见阿娘眸色微沉,心下暗叫不妙,慌忙纠正,“错在,错在。。。不该你让我走时,我还硬要留下。”
    我说完,只听得一声拍案响亮。
    “啪!”
    吓得我这小心肝儿狠狠抖了一抖,我瑟瑟缩缩地看向她,但见她这时正狠狠地瞪着我,却是厉声下令,“都下去!”
    她这一声,着实是太有国母的风范了。她的话刚落,我便听得一屋子颤颤巍巍的“是”,然后,又一阵窸窸窣窣,整个大殿以令我叹为观止的速度迅速安静了下来。
    于是,我便听得自己的心跳更激烈、更恐慌了。
    “上官玉之,你真的是。。。”
    我听得阿娘的声音明明怒极,正等着她给我定罪,哪知,她怒极到了紧要关头,却偏偏没话了,我便只听得紧接一声拂袖。
    她已经站起身来,冷冷看着我,“你竟然到现在都还不知你错在哪里!”
    天地明鉴,我真的有好好反省悔过。这两天来,我一直都在悔过,连做梦都在给她道歉,我自以为自己已经是悔过得很深入很有厚度的了,这时和她一说,她竟然一口全给否认了。
    我忽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阿娘轻叹一口气,又自己和缓了下来,站在我面前,道,“之之,阿娘以前有没有叮嘱过你,我不让你做的,你一定不要做?”
    我一愣,不明白她这话从何说起,只怔怔点头。
    “那么,我将你禁足,那晚,你为什么还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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