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刚一开口时,楚绍云的心陡然一沉,可渐渐的,就在解挽舟的语气中,听出强自忍耐的遗憾和伤感。说到最后,解挽舟回过头,面带微笑,双目中却流下泪来。楚绍云蓦地站起,又惊又喜,道:“挽舟……”
    解挽舟摇摇头,拭去眼泪,道:“苏州解家名满天下,威震江南,我不能做出令祖宗蒙羞之事。是挽舟不孝,不能做个好弟弟好哥哥,也不能做个好儿子。就,就让爹爹妈妈,当我已经死了,从未回来过。从今而后,只有跟着大师兄为非作歹的小师弟,可没有解家的二少爷了。”
    解挽舟在岛上魂牵梦萦心心念念,就为能有一朝回到家乡,和父母亲人团聚,这种思念之强烈,屡屡提及,楚绍云不可能不知道。却不料他为了自己,竟然甘愿过家门而不入,从此浪迹天涯,携手共进。饶是他再沉稳镇静,也不免心神激荡,欢悦无限,上前紧紧将解挽舟拥在怀中,心道:“师父,这次可是你错了。挽舟想过千百种法子,就是没有想到要背叛我。”
    游子凭栏凄断
    解挽舟在楚绍云的怀中直起身子,皱眉道:“大师兄,我求你一件事,咱们杀人的时候,能不能挑那些为非作歹的凶恶之徒?”
    楚绍云暗叹口气,若是做个杀手也要挑挑拣拣,什么时候才能称得上天下第一?更何况他刚刚见识了号称名门正派的单家所作所为,又被众多白道正义之士围攻,心下觉得这黑白二字也没多大分别。当下拉过解挽舟的手坐到桌旁,道:“我根本没想让你跟着我。”
    解挽舟诧异道:“大师兄,你是说……”
    楚绍云缓缓地道:“去做杀手,我一个人就行了,你还是回家去。你在岛上朝思暮想日盼夜盼,不过是和父母亲人团聚而已,难道我不明白么?眼见家乡近在咫尺,你如今不回去,只怕日后会后悔。”
    解挽舟虽然一心想和大师兄患难与共,但不得还家终究心中大憾,一听这话低头沉吟不语。只听楚绍云又道:“你回去陪伴父母一了心愿,我去当我的杀手血印,不过五年而已。”
    解挽舟闻言一抬头,颤声道:“那,那怎么成,我不和你分开。”扑到楚绍云怀中。楚绍云轻抚他的背脊,低声道:“不过五年而已,眨眼就过去了,到时我去找你,你再和我一起走。”解挽舟拼命摇头,可内心深处,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但一想到就要和楚绍云分开,心中酸楚莫可名状,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恨恨地道:“江雪涯,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楚绍云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猜出杀手血印就是我。我认了个徒弟,叫阿右,最擅长乔装改扮,就让他化装成我的模样,跟你回家。江湖人士见过我的人寥寥可数,你再小心从事,过一段日子,我在西边以杀手血印的身份闯出名声,谁也想不到你们身上,就可让他功成身退,恢复容貌去找我。”
    解挽舟听他说得条理分明,就知他主意早定,决不能更改。事已至此,解挽舟反倒定下心来,须眉男子也不必学那难分难舍女儿之态,他抬袖拭去泪痕,笑道:“这五年你可得好好地,不许受伤。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用派什么阿右来传信啦,五年后的今天,你不来找我,我自尽陪你便是。”
    楚绍云道:“能杀我的人,只怕还没出生。”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彼此凝视一阵,楚绍云低声道:“我走了。”解挽舟点点头。楚绍云俯首在他唇上一吻,道:“保重。”解挽舟握住他的手紧了紧,道:“万事小心。”楚绍云提起长剑,咯地一声轻响,推开窗子,纵身跃了出去。
    解挽舟却没有抬头,只听得外面风声飒然,知道楚绍云已然走远。他慢慢吐出口长气,身子后仰,靠在椅上,整个人像被一下子抽空了,忽然觉得寂寞而疲累。
    解挽风一见到弟弟,便发觉他有些不太对。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嘉兴城,买了几匹马代步,又雇了一辆大车。祝寒彻贪图享受,身份尊贵,另有马车,两个童子一左一右悉心服侍。他却不坐,骑马随在解挽风身后,听他和弟弟说话。
    无论解挽风提起什么,解挽舟都是恹恹的没有兴致,浑不似昨日那般谈笑风生恣意张扬。那个大师兄楚绍云紧紧跟在后面,神色依旧平淡无波,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解挽风担忧地凑到弟弟身前,摸摸他的额角,道:“你,你没生病吧?”
    “没。”解挽舟勉强笑笑。祝寒彻勾起一边嘴角,露出个讥诮的笑意:“解二少爷一向以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为己任,天下未平,自己怎么会生病?”解挽风无奈地看了祝寒彻一眼,回头对弟弟道:“你别怪他,他就是说话不,不好听。其,其,其实人不坏。”想起祝寒彻前任魔教教主响当当的名头在外,无论如何称不上“人不坏”,不由脸一红,期期艾艾地道:“对,对我,还,还,还不坏。也没,太,太乱害人……”
    “哥。”解挽舟看着兄长一脸为难的神色,道,“你不必再说,我现在明白啦,就算他罪大恶极,死后堕入无间地狱,除了不顾一切地跟着,还能有什么法子?”解挽风听他说得古怪,似乎颇有涵义,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但弟弟不会再埋怨自己误交匪类,却是明摆着的,顿时高兴地搔搔头发,呵呵直乐。
    解挽舟见他开怀,心情稍霁,道:“哥,我累了,去睡会,有事叫我。”说着对冒充楚绍云的阿右随意点个头,钻到马车中自去歇息。
    解挽风喜不自胜,对祝寒彻道:“这,这下好啦,弟弟站在咱,咱,咱们这边。”祝寒彻道:“有没有他,没什么分别。”解挽风摇头道:“你,你不知道,娘,最,最疼爱,爱,他。”祝寒彻冷冰冰地道:“你娘要是不答允我俩在一起,我就把她杀了。”
    解挽风怒斥道:“胡,胡说!就,就知道杀,杀人,显你,你,你武功高么?!”
    若是换个人,胆敢当面如此无礼,十个有十个也死了,祝寒彻眼都不会眨一下,这时却只噗嗤一笑,眼梢斜挑:“我也累了,你陪我休息?”
    解挽风兀自在气头上,扭脸忿然道:“不去!”祝寒彻左手手指轻弹,正中马耳,马头登时右转,和解挽风的马贴到一处。祝寒彻身子一歪,凑到解挽风耳边轻声道:“我出言不逊,你不想教训我?”说完,舌尖在那人耳廓浅浅一舔。
    他说话既轻,动作又快,旁人看在眼里,不过是祝寒彻身子不稳晃动了一下,解挽风却从耳朵到面颊,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不由自主四周看去,那两个童子马车中并未出来,解挽舟又在睡觉,阿右奸猾似鬼,早就故意走到前面,什么也看不见。
    解挽风转头看向祝寒彻,那人墨玉笛一横,又是一副睥睨天下,冰冷如寒玉的模样。解挽风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一把拉住祝寒彻的手,道:“我,我陪你休,休,休息。”
    一行人到了苏州地界,祝寒彻不愿陪解家兄弟回家,自寻地方安歇。只有解家兄弟和易容成楚绍云的阿右三人,一同前往解家庄。
    一出苏州城,解挽舟再也按捺不住内心期盼激动,催马当先奔出,阿右、解挽风紧随其后。穿过密密层层的树林,便见一处朱门白墙的院落。解家早得了讯息,派人在门前眺望,见到解家兄弟的坐骑,立时有人飞奔回府,连声高叫:“三少爷回来啦!三少爷回来啦!”
    解挽舟不理会众家丁,绕过影壁,径直大步而行。
    阿右跟在后面四下观瞧,只见解家庄内飞檐斗拱错落有致,绿树婆娑繁花胜锦。苏州园林天下驰名,这里虽不及私家园囿那般精致叠美,却也亭台楼榭,景色宜人,绝非寻常江湖府第可比。
    一群侍仆婢女簇拥着一个中年美妇快步而来,解挽舟一见之下,屈膝跪倒,叫一声:“娘。”母子二人相拥而泣,良久方才分开。解氏一边拭泪一边道:“好孩子,你能平安回来,娘不知有多开心。”拉起解挽舟,摸摸他的发顶,柔声道:“都长这般高啦,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
    解挽舟含泪笑道:“没有,我好得很。”指着阿右道,“这是孩儿的大师兄,叫楚绍云,孩儿能回来,多亏了他。”解氏上下打量阿右一眼,阿右将半身隐在树影里,对着解氏拱一拱手。解氏笑道:“既是挽舟的师兄,咱们可要好好款待。”一迭声命人安排客房,悉心照料。解挽舟道:“爹呢?”解氏皱皱眉,道:“昨晚喝醉了,还在歇息。”解挽舟点点头,他父亲极爱酒,自幼见惯了父亲总是醉醺醺的模样,也不以为意,道:“娘,我和你有话说。”解氏道:“那去你房里。你的东西我和你爹都没动过,唉,两年多你早忘了吧。”
    解挽舟道:“每晚都要梦到几回,怎么能忘?”母子二人相视而笑,解挽舟握着母亲温暖的手,这才有一种真是回家了的感觉,心中宁静祥和,轻轻舒出一口气。
    母子二人到了解挽舟房中,解氏将手一摆,笑道:“仔细瞧瞧,我说没有乱动你的东西,可不是骗你吧?”解挽舟却顾不得这些,拉过母亲坐到桌旁,道:“娘,我在金沙岛上,看到了咱们解家‘梦回剑法’的秘笈!”解氏吃了一惊,道:“真的?”解挽舟重重点头道:“千真万确。”接着便将在岛上种种事情详详细细说与解氏。只是在母亲面前,未免不好意思,将自己和大师兄两情相悦之事隐去,心道:等五年之后大师兄平安归来,和他一起到母亲身前辞行,到时再说也是一样。
    解氏一直默默倾听,秀眉时紧时舒,直到解挽舟住口不说半晌之后,方才悠悠长叹一声,道:“好孩子,可真难为你了。”顿了顿,续道,“你说你见到各门各派的秘笈,可曾仔细辨别过,是真是假?”解挽舟道:“再真不过。娘你还记得吧,我曾背着父亲学过三招,岛上那本秘笈,其中录的那三招剑谱,和我学的一模一样,半点不差。只可惜,我学会之后,秘籍又被江雪涯收了回去。娘,那个偷走秘笈卖给江雪涯的,一定是解家人,我隐隐约约有点线索。”
    解氏猛一抬头,道:“有……有线索……”解挽舟道:“不错。娘你想,出卖祖宗不是小事,不是为利就是为名,至于钱财等物,咱家人只怕还看不上眼。我想来想去,只有四叔,他一直对父亲继承家业耿耿于怀,说不定偷走秘笈,卖给江雪涯,只是不知江雪涯应允了他什么事。”
    解氏神色严肃,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是灭族大祸,须得小心从事。秘笈外泄之事,你千万不能对别人提及,毕竟只是猜测而已,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不能乱说。”解挽舟笑道:“娘,我这不是和你说嘛。”解氏没理会儿子的笑语,只道,“连你爹爹也不能说,他一天喝得醉醺醺地,难保不会酒后泄密,咱们须得暗暗查访才行。”解挽舟见她说得郑重,敛了笑容,道:“是,孩儿知道。”
    解氏道:“江雪涯有那么多武功秘籍,你没有拿来自己看看么?”解挽舟摇头道:“娘,我一直记着你的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再说,咱们解家的‘梦回剑法’就够我练上一辈子啦,可没什么精力去学别的。”解氏低头,慢慢地道:“你真是娘的好儿子。”想了想又道,“那些秘籍在什么地方,你能找到么?这些东西牵扯各大门派,须得妥善处置才行。”
    解挽舟摇头道:“恐怕找不到了,江雪涯一把火,说不定连崖顶上的木屋也都烧成灰烬,又到哪里去找?”
    解氏皱眉道:“以我之见,只怕没这么简单,江雪涯处心积虑搜罗那么多武功秘籍,岂会一把火烧掉?当时你晕倒了,嗯,其余两人也昏了,只有那个楚绍云还清醒。说不定,说不定那些秘籍传给了他。”
    解挽舟听到母亲提起大师兄,立时脱口说道:“决计不会,大师兄有什么事都不瞒我,我可没听他提起过。”解氏看他一眼,微笑道:“傻儿子,怎么在那岛上过了两年,还这么孩子气?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难道什么话都对你说?”
    解挽舟搔搔头,笑而不语,暗道:大师兄自然什么话都对我说,如果他真是得了那些秘籍而不告诉我,那一定是根本没把那几本烂书放在眼里,觉着用不着和我提起,可不是故意隐瞒。
    解氏察言观色,见解挽舟默不作声,神色却似颇不以为然,略想了想,道:“挽舟,我看你那个大师兄气度平常,似乎也不怎样厉害。”
    解挽舟笑道:“娘你以貌取人了吧,大师兄平常时候是有些沉默寡言,不过剑法可是不得了。只不过,嘿嘿,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咱家这个,是个西贝货,是一个叫阿右的小子假冒的,大师兄去做杀手血印了。”解氏大吃一惊,道:“你,你说什么?杀手血印是你大师兄?”解挽舟将楚绍云被迫做杀手的事一一说来,末了道:“大师兄是怕江湖人误会我是杀手血印,因此让阿右过来冒充避嫌。娘,这件事我只对你说,千万别告诉别人。”
    解氏白了他一眼,道:“难道为娘不知道么?”忽然一起身,高声喝道:“什么人!”推窗向外张望。解挽舟吓了一跳,忙道:“怎么?”解氏双眉紧锁,低声道:“方才见窗前人影晃动,不知是谁。”
    解挽舟“啊呦”一声,道:“这下糟了,会不会被人偷听去?”解氏见他神色惶急,安慰道:“不见得,也许是我眼花看差了,或者哪个仆人恰巧路过。”解挽舟皱眉不语,心道:“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有人到得近处都未听见,反倒是母亲先发觉,难道回到家中,就放松警惕了么?”
    他正低头思忖,听得解氏微笑道:“挽舟,听你所言,那个大师兄对你不错啊。”他回过神来,燃母亲似笑非笑斜睨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呐呐道:“也,也没什么。”
    这时只听得门外有人高叫道:“三哥三哥,你回来了也不快点来看我!”解氏无奈笑道:“这丫头,又乱叫乱嚷,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也没有。”当先走了出去。解挽舟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完,此时突然想起自己看到那本秘笈末尾处那道印痕,还有那首小诗。本想拉住母亲再说,可解氏已然开了房门。解挽舟张张嘴,又咽了回去,自己一回来,就什么事都想指望父亲母亲,这可不成。倒不如自己细细观察家族中人,说不定发现一丝半点线索,再告诉母亲也不迟。
    他正暗自琢磨,一团红云旋风一般卷了进来,径直扑到他身上,紧接着是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三哥,我可想死你啦!”正是解挽舟的亲妹子解筠。
    作者有话要说:写点文容易吗我~~~~唉~~~老人家教导我们,要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无限事,萦心曲
    作者有话要说:祝所有的亲节日快乐,万事如意!!!!解挽舟在家时就对这个妹子极为宠溺,两年之后乍然相逢,扶起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妹妹长高啦,剑法练得怎么样?”解筠皱皱俏鼻,偏头道:“自然凌厉无比,哥你出去习武这么久,回来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解挽舟一听这话,方知娘骗她自己出去学武,一定是怕她年纪太小,吓坏了,遂道:“明日哥哥陪你出去玩,你说要什么,哥哥就给你买什么。”解筠一撇嘴,说道:“苏州城都玩遍无数次,有什么稀奇。我的礼物没有,爹的寿礼你总有吧?”
    解挽舟一怔,猛然记起再过两个月就是父亲的寿诞,算算正是六十整寿,理应大办才是,“哎呦”一拍脑袋,懊恼道:“死罪死罪,回来得匆忙,怎么竟忘了?”
    解筠嘻嘻笑道:“看来不是你陪我,得是我陪你啦。幸好还有两个月,二哥和你一同回来,也不提醒你一下。”
    解挽舟摸摸她的头发,道:“那就有劳解家大小姐了,陪哥哥挑个好寿礼,有什么事哥都给你办到。”解筠得意洋洋,指着解挽舟的鼻子道:“这可是你说的。”凑到哥哥耳边,悄悄地说道,“你答允教我三招梦回剑法,我还记着呢。”解挽舟道:“这有何难。”心想,若不是为了找出偷录秘笈之人,先不能透露我已学会“梦回剑法”之事,你想学几招,我就教你几招。
    解氏微笑站在一旁,见他们兄妹二人说笑打趣,相谈甚欢。
    解挽风远远走来,对解氏低声道:“娘,我,我有话要,要对你说。”解氏一拍他肩头,笑道:“这孩子,神神秘秘有什么大事?远道回来累坏了吧?好好休息几日,过阵子还得忙活呢。”一边絮絮说着,一边和解挽风走到他房中,“有事快些说吧,你爹就要醒了。”
    解挽风拧眉蹙目,神色为难,似乎不知如何开口才好。解氏知道这个儿子一向愚钝,倒也不急,捧着茶喝了几口,温言道:“直说吧,你也不会绕弯子。”
    解挽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娘,我,我想和柳克蓉姑娘解除婚约。”解氏霍然站起,难以置信地问道:“胡说什么?你脑子糊涂了?”解挽风急红了脸,口齿愈加不清:“娘,我,我,我另有心上人。不不不能和柳姑娘成,成,成……”解氏袖子一摆,面沉似水,冷然道:“行了,不必再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就当没听过,你若还是解家的子孙,这个念头想都不要想,咱们解家没有背信弃义的门风!”也不理儿子抓耳挠腮又急又窘,推门拂袖而去。
    解家庄主解君恩昨夜吃多了酒,这一觉直到日过中天方才起身,看到三子平安归来,喜不自胜,拍桌叫道:“快快,快把杏树下埋的那坛状元红起出来喝!”解氏听他三句不离酒,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急什么?那是儿子成亲时要喝的,哪有现在就喝的道理?”解君恩乜着醉眼,道:“历劫归来就是大喜事,还用等什么成亲?”连声呼喝,“快些快些。”想一想起身道,“还是我亲自去吧,你们笨手笨脚的,别碰坏了那坛酒。埋了十八年,须得小心……”嘟嘟囔囔奔出屋去。解挽舟面带微笑,觉得若是蒋师兄在这里,一定和父亲谈得来。两人把酒对饮,不知得喝掉多少坛。
    晚上,一家人暌别两年有余,终于坐到一处团聚。解挽舟在岛上日盼夜盼,就是期待还能有这么一天,如今得偿所愿,心中感慨万千。父亲直勾勾盯着家丁启开酒坛,竟是垂涎欲滴;母亲时而叮嘱贪杯的父亲少喝,时而给自己夹菜,几句唠叨也是温馨满耳;妹妹天真俏美,活泼娇憨;只有哥哥愁眉不展,似乎极有心事。解挽舟一想,就知他是为了那个祝寒彻,这件事帮不上忙,也不能乱说,心里暗自揣测罢了。不管怎样,解挽舟美梦成真,觉得平安喜乐莫过于此,忽然想起楚绍云,也不知他一人孤单在外,情形如何,不免又有些黯然。心潮起伏难以自已,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到房中就睡了。
    解挽风在母亲那里碰了个硬钉子,甚是烦闷,他为人忠厚脑子不够灵光,想了半日也没想出个万全的法子,长吁短叹几声,被母亲用眼一瞪,也不敢再过放肆,只好借故离席,回房休息。
    一推开房门,便见被子隆起,祝寒彻倚在床上,捧着书看得极为认真。解挽风大吃一惊,慌忙关上房门,指着祝寒彻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这里?”祝寒彻斜睨他一眼,慢慢地道:“怎么,你不愿意?”解挽风道:“不,不是,被人,发,发现怎么得了。”祝寒彻嘲弄地道:“原来我还见不得人。”解挽风被母亲责骂,本就郁郁寡欢,如今又被祝寒彻奚落,泥人也有个土性,一下子坐到椅上,不再出声。
    祝寒彻见他面色不愉,冷哼道:“生气了?”解挽风也不看他,忿忿地道:“我,我嘴笨,我,我不说了。”祝寒彻掀开被子起身,坐到解挽风身边,道:“你放心,我要是想偷偷溜进来,只怕你们解家上下,没一个能发觉。”
    解挽风颓然道:“我,我求娘解除婚约,她,她,她不肯。”婚约什么的,祝寒彻半点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眼里,那些规矩礼法都是狗屁,一文不值,只不过有个女人总缠绕在解挽风心头,总不是一件好事,当下笑道:“我就猜到你心情不好,长夜漫漫,所以特来相陪。”眼波斜睇,烛光掩映,竟别有一番风情。解挽风最受不得他这副模样,可心里又有些憋闷,期期艾艾地道:“我又蠢又,又笨,还,还有婚约在身,真是,没,没有什么好……”祝寒彻不等他说完,上前吻住他的唇,半晌方才分开,道:“你有什么好,我自然知道,罗嗦什么?”解挽风心头火热,紧紧抱住祝寒彻,两人一同滚到床上,顿时难解难分。
    翌日清晨,二人尚在梦中,忽听房门急响,仆人高叫道:“二少爷二少爷,夫人让你快起身。”解挽风翻身坐起,惊慌地道:“什,什么事?”祝寒彻被人吵醒,极为不耐,眼中陡现戾气。门外那人兀自不知死活地叫道:“二少爷你快起来吧,是青城派的掌门来啦,还有未过门的二少夫人。”
    解挽风还未弄明白他口中的二少夫人是谁,祝寒彻眉梢一剔,抬腿一脚将他踹到床下去。
    等解挽风急急忙忙穿戴齐整,走出院子,迎面见母亲缓缓而来。解氏道:“你先不必出去会客,去找挽舟,别让他到厅中来。”解挽风道:“是。”却不明底细,疑惑地看着母亲。解氏微微一笑,目光却隐含寒意,慢慢地道:“单家父子也来了,我倒想看看,他们想怎么冤枉我儿子。”
    解氏亭亭而至厅中,只见宾位上首坐着单林森老爷子,身后站着单云。他下首坐着一个又矮又瘦的中年男子,一脸苦相,似乎刚刚吃了黄连一般,眉梢唇角尽是向下耷拉。再下首是个高壮的中年女子,神色倨傲,她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正是青城派掌门柳适义、丁敏夫妇,和他们的女儿柳克蓉。
    解氏迈步走了进去,朗声笑道:“贵客远道而来,不曾迎接,真是怠慢啦。”座上四人尽皆站起,齐齐拱手道:“不敢。”
    解氏笑道:“快坐快坐,上茶。”顿了顿又道,“拙夫昨夜吃多了酒,晕沉沉的,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他那点小毛病,江湖中人都知道,单老爷子可别见怪,柳家妹子不是外人,当然更不会挑我礼了。”丁敏哈哈一笑,道:“那还用说,咱们亲家用不着见外。”她长得又高又壮,嗓门也是不小,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一句话说完,转头问自己的丈夫,“你说是不?” 柳适义点头道:“正是正是。”
    单林森眉头一皱,他们不是外人,只有我单家父子是外人了?当下轻轻笑道:“柳氏夫妇义薄云天,人所共知,要不我也不会请他们来做个见证。”丁敏“啊”地一声,似乎这才想起此次来意,叹口气道:“姐姐别怪我多事,挽舟误杀单阳的事,在嘉兴都传遍了,我实在担心,这才和单老爷子过来一趟。挽舟那孩子我见过,最是聪明俊秀不过,心地又善良,只怕其中是有什么误会。我看不如将他请出来,大家当面说清楚。”
    解氏淡淡地道:“真是不巧,那孩子自回来就不大舒服,还有他那个大师兄,两人浑身没有力气,像是中了什么毒,还未彻底清除,只怕没办法出来会客,有什么事,还是和我说吧。”
    单林森听她话中暗含深意,讥讽单家对解挽舟和楚绍云下毒,什么余毒未清,当真是胡说八道,摸摸唇上短髭,笑道:“其实老夫也怕是个误会,所以才特地前来。咱们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不能冤枉了贵府少爷,我儿子单阳也不能白死。”丁敏道:“不错不错,正该如此,大家心平气和,把话说到明处。” 柳适义愁眉苦脸地道:“正是正是。”
    解氏道:“单老爷子这话对,不过事情还未查清楚,就弄得沸沸扬扬众口一辞,只怕是有欠妥当。”单林森道:“老夫只是想留下令郎问问明白,谁知江湖上的朋友一听我儿惨死,个个义愤填膺,做事未免有些莽撞,我先替他们道个歉。”说着,起身一揖。
    解氏也起身还礼,口中道:“这可不敢当,只是没想到嘉兴消息传递如此灵通,一夜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见单老爷子侠名远播,人所共望。”
    这番话说得极为恭谨,无论如何听不到半分讥讽。单林森就算再老成持重,也不免脸上一红,心中恨道:“这个女人好利的一张嘴。”
    单云插言道:“解挽舟害死我弟弟,江南众侠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他。”解氏人一眼,道:“单老爷子,杀人行凶非同小可,令郎如此笃定,一定是有证据在手了?”单林森叹口气道:“解夫人,父母疼爱孩子之心,天下一同。事关令郎清誉,夫人一再追问也是人之常情。在单家庄,令郎虽未亲口承认,只说是江西井家兄弟害死单阳,但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只凭他一人说来,又让人如何相信?这件事牵扯人数众多,依老夫看来,还是将令郎和他师兄请出来才是。”
    解氏抿了口茶,挑眉道:“这么说来,犬子挽舟,是将单阳死去时的情形,一一告之了?”单林森点头道:“正是,他到单府送来犬子的骨灰,然后说凶手是井氏兄弟。但岛上之人皆已死去,只剩他们二人,又有谁作证?”
    解氏轻轻一笑,道:“那么请问单老爷子,挽舟在贵府说,是江西井氏兄弟害死单阳,又有谁作证?”
    单云听她居然反咬一口,登时大怒,忍不住道:“解夫人言下之意,是我们单家冤枉解挽舟了?”解氏放下茶盏,悠悠地道:“岂敢岂敢,只不过这件事牵扯人数众多,须得谨慎从事,既无人证又无物证,又让人如何相信?”轻飘飘一开口,竟把单林森的话原封不动奉送回去,单林森眉头紧锁,有些不耐:“所以,还请令郎出来,咱们当面对峙。”
    解氏微笑道:“单老爷子想必忘了,我一来就说,挽舟误中毒物,在房中修养,恐怕出不来。”
    单林森面色一沉,心中忿怒。他见嘉兴请来的各路高手,没有截下解挽舟和楚绍云,便一路紧随其后,赶来苏州解家。单阳被解挽舟误杀一事,早已人尽皆知,若不兴师问罪,岂不是做贼心虚,不合常理?反正这件事只是猜测而已,他想过来解家探探口风,若是好欺负,偌大罪名扣在头上,先把解挽舟带回府中好好问问再说;若是不好相与,那么顺势将解挽舟摘除干净,只把罪名摊在那个大师兄身上,也未尝不可。却不料,几条道被这个女人封得死死的,半点走不通。单林森和这个女人极少打交道,根本没把这个本是小妾,后来扶正的解家夫人当回事,没想到居然如此厉害。
    一旁丁敏察言观色,见两边陷入僵局,忙笑道:“哎呀哎呀,我就说是误会吧,大家摊开了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依我看,这么着,单老爷子回去查一查,这边姐姐再问问挽舟,毕竟人命关天,总得弄个明白才好。当家的,你说是不是?”柳适义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他从一进这屋子,就没说过别的,无论老婆问什么,一律“正是正是”。都说青城派原是掌门夫人当家,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单林森毕竟老奸巨猾,见形势不利,就坡下驴哈哈大笑,道:“既如此,老夫也就不多叨扰了。这就回去多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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