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黄金周转眼即过,返校的学生皆愁眉苦脸,唯独林桁情绪反常得像是放假。
    课间,许久未见的同学前后左右围成一桌聊着国庆假期的所见所闻,高叁各个教室难得一见的喧闹。
    但也有不少安静的同学。
    教室最后一排,顾川翘着凳子腿靠在椅子上,两条长脚搭在课桌桌面,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身旁低头心无旁骛学习的某人。
    凳子腿离地又落下,“咚、咚”敲响在大理石地面,顾川神色不善地盯着林桁,仿佛准备随时冲上去同他干上一架。
    酒吧那晚,顾川回家挨了女朋友好一顿骂,接下来的几天过得水深火热焦心焦肺,反观在他面前卖了通惨的人,转个面再见竟已经是春风满面。
    林桁高兴得不明显,起码宁濉和李言就没看出来,但顾川眼尖,一眼就看出这王八蛋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想也知道谁捋的毛。
    顾川伸脚踹了下林桁的凳子,语气跟林桁欠他钱似的,“诶,把你手上那块表给我看看。”
    林桁被踹了一脚也不生气,转过头,撩起衣袖问他,“这个?”
    林桁坐顾川左边,为了方便写字,表也戴在左手,是以顾川先前看得不是很清楚。
    小霸王倒在椅背上没动,只有气无力地“昂”了一声。
    模样欠得很。
    然而林桁下一秒却放下袖口,摇了下头,拒绝道,“不给。”
    顾川“嘶”了一声,气急败坏地往林桁板凳上又蹬了一脚,“你大姑娘急着出嫁存嫁妆呢?给我看看怎么了?”
    他力气不小,蹬得林桁整个人都跟着椅子动了一下,椅子腿重重刮过地面,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响。
    但林桁翘高的尾巴没因此垂下来一点,他拉低袖子,把表捂得严严实实,转身继续写着卷子,还是摇头,“不给,姐姐送的。”
    跟藏宝贝似的。
    顾川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这表是衡月送的,因为一个月前衡月还问了他,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喜欢什么。
    当时还没开学,顾川连林桁是哪号人都不知道,一看这消息,立马掰起指头算起了自己的生日,不远,也就往后两个月左右。
    顾川神经大,没想其他,一股脑把自己想要又买不起的东西列了个名单发给了衡月,眼巴巴盼着他姐在他生日那天扮个圣诞老人。
    这块表在礼物清单上的排名仅次于一辆叁千多万的跑车之后,他未满十八,车肯定不用想了,就盼着他姐给他买这块表。
    谁想回个校就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戴在了林桁手上。
    一款着名的星空表,限量款,价格七位数,顾川越想越酸,正准备继续刺林桁几句以泄心头之愤,李言却突然火急火燎地从后门冲了过来。
    他脸上表情很冷静,脚下却跟踩着风火轮似的大步狂奔。
    李言掏出手机放在林桁面前,指着照片里的人问他,“这是你吗?”
    顾川见李言这样也好奇,从桌上放下腿,跟着把头凑了过来。
    屏幕里是一张动图照片,看镜头是从远处拍的。
    照片里的地方看起来是在车库里,一位身形高瘦的少年把着车门,弯着腰,正透过车窗被一个女人掌着后脑勺亲吻。
    图有点糊,看不太清楚脸,也没露出车牌号,但林桁却是立马就愣住了,顾川也是瞅了一眼就震惊地抬起了头。
    “这照片你哪来的?”顾川急忙问道。
    李言打开保温杯灌了口水,“去厕所的时候听见人在聊,我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觉得实在和......”
    他没说名字,只朝林桁抬了抬下巴,“太像了,就让那人把照片传给了我。”
    何止像,顾川放大图片匆匆又看了两眼,那坐在车里的女人露出的半边模糊不清的脸不是他姐是谁。
    顾川没久看,毕竟看亲姐和自己的同桌接吻怎么都有点怪,而且、而且这亲得还挺——
    “这姐姐还挺会亲的......”李言评价道,他先前没仔细看,只瞧见照片里的背影像林桁,现在越看越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照片是从少年后侧方放大了拍的,女人五指掌在少年脑后,压住了他一头黑发,她微微侧着脸,手臂挡住了两人大半面容,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两张紧贴在一起的嘴唇。
    如果仔细看看,甚至还能瞧见一点从黏在一起的唇瓣间露出的红舌头,好像还是那站着的少年的。
    因为是动图,所以能看见女人是如何小幅度地去含少年的嘴唇,她吻得熟练,但那车外弯腰站着的男生却跟个不经人事的小处男似的,隔着手机屏幕都感觉得到他四肢僵硬,被亲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女人细伶伶的腕上挂着只玉镯,车库灯光暗淡,老电影似的模糊不清,可即便如此也盖不住她白得发亮的肤色。
    就几秒钟的图,给人留足了遐想的空间,看得人口干舌燥,代入感极强。
    李言道,“这图不知道转过几手,都糊得包浆了,听说一手的是个视频,传到了校园论坛里,但是帖子上传了没一会儿就被学校封了,估计是管理员怕影响不好。”
    林桁“咳”了一声,问,“还有其他照片吗?”
    李言摇了下头,“视频没法下载,除了发帖子的人,其他人的照片估计和我这差不太多,顶多清晰一点儿。”
    “发我一份,”林桁说,他点着手机把照片发到了自己微信,然后又把李言手机里的照片删了。
    李言眼睁睁看着他删完不算,还把回收站里的照片也清除了,就连聊天记录里的也给删了,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真是你啊?”
    林桁皱着眉心,不太自在地点了下头。
    他看了看自己手机里接收到的照片,手指摩过照片里衡月的半张脸,悄悄保存到了相册里,然后给衡月也发了过去。
    傍晚,公司会议室。
    长桌上凌乱堆着资料和刚签订好的合同,客户刚离开没几分钟,衡月和顾行舟两人隔着半米的距离姿势闲散地并排而坐。
    忙了半个月的项目终于敲定,顾行舟闭目靠在椅子里养神,接连几天没休息,他面色疲惫,眼下都覆了一层淡青色。
    年岁渐长,终究二十八岁不比十八。
    门外,他顾行舟的助理敲了敲门,端进来两杯淡茶,低声道,“顾总,衡总,宁总他们已经上车离开了。”
    顾行舟微微颌首,助理于是又退出去关上了门。
    窗外天光如潮水退离,渐渐沉于远山之下,顾行舟缓缓睁眼看向衡月,“饿了吗?等会儿去吃饭?”
    衡月看了眼时间,婉拒道,“等会儿还有事。”
    顾行舟点头,没再多问,他在和衡月相处的尺度上一向把握得很好。
    今天在会议室里坐了几个小时,桌上的咖啡都已经空了,此刻身边骤然清静下来,衡月才察觉喉咙已经干得有些涩痛。
    她端起茶润了润,等感觉舒服些了,开口问道,“酒店那天,你是不是跟林桁说什么了?”
    顾行舟转头看向衡月,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他跟你说的?”
    “没,”衡月道,“小川跟我说的,他俩一个班。”
    提到顾川,顾行舟稍微敛去嘴角的笑意,他虚望着杯底两片泡开的茶叶,如实道,“说了点重话,刺了刺小孩的自尊心,然后又被小孩两叁句话刺了回来。”
    衡月闻言看向顾行舟,“你欺负他干什么?”
    顾行舟想起当时自己被林桁两句话堵得失言的样子就觉得好笑,他摇了摇头,无奈道,“怎么就是我欺负他了,你家小孩,嘴有多利你不知道?”
    衡月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林桁素日里垂眼看着自己的模样,安静又乖巧,她不自觉勾了下嘴角,护短道,“没有,他很懂事。”
    窗外,天空如同年代久远的相片渐渐褪去亮色,地面上的霓虹灯接连亮起,唤醒了整座昏沉入夜的城市。
    顾行舟看着衡月脸上的笑意,平静道,“你很喜欢他。”
    衡月大方承认,“是。”
    顾行舟从衡月身上收回视线,从烟盒里取出支烟,没抽,只夹在指间转。
    过了会儿,他缓缓道,“我刚到顾家的时候,没心没肺又冷血,觉得我是顾廷的儿子,那住进顾家也是理所应当,为此和顾川闹过不少矛盾。后来读书明理,才逐渐明白过来我和我妈究竟是以什么身份进的顾家。”
    他道,“因为我母亲是第叁者,所以我这辈子在顾川面前都抬不起头,并不是说我这个人有多高尚,事实如此,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衡月,我喜欢你。”顾行舟放轻了语气,那双总是多情含笑的眼睛在会议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分外宁静,“为此争取过,甚至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去找林桁的茬......”
    他顿了顿,道,“但我做不了第叁者。”
    “顾川看不起我,我只能以哥哥的身份尽力弥补他,”顾行舟看向衡月,“但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不想在你面前也永远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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