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陈盛良则是轻声应答,为他关了灯然後离开。
    +++++
    骆航醒来时,真的觉得快被自己臭死了。
    痛苦地爬下床去浴室去盥洗,直到一身干净、彻底清醒後,骆航才开始回想自己睡前是怎麽回到家的?
    努力思索了许久,终於想起了一些奇怪的片段。骆航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喝太多了?他的酒量其实很好,因为从小母亲就训练他品酒。
    那个忍着怒气把他带回家、又轻声细语地哄他的人,真的是陈盛良吗?
    他不太记得陈盛良说了些什麽话,但对两人肢体接触时那股若有似无的暧昧仍依稀有印象……
    糟糕!他该不会把持不住把对方推倒了吧?
    骆航脸色发白地捂着嘴,随即想想不对,房里没有任何疑似的味道或痕迹,应该没发展到那一步。
    那到底是到哪一步啊?他该不会压着陈盛良大摸特摸吧?还是大亲特亲?或者更过份的又摸又亲?骆航真想抱头大叫。
    挣扎纠结了许久後,骆航终於鼓起勇气,在隔天中午陈盛良上班前打电话给他。
    如果陈盛良的口气态度很正常,骆航心想,那他就装作没这回事,以平常的样子应对即可。但不幸的是――陈盛良的语气有一丝僵硬。
    骆航没听过陈盛良这种语气,有些生硬、似乎不知道下一句该接什麽话……陈盛良除了第一次进画室被盯着画图外,向来都是一副很自在随性的模样不是吗?所以骆航也有些不知所措了,为酒醉的事道完谢後,两人在电话里实在不知该聊什麽。
    「你还需要我过去当model吗?」最後是陈盛良打破僵局询问。
    「要啊,当然要!我很需要你!」骆航急忙连点了好几次头,忘了对方看不到。
    「我是你很重要的model,对吧?」
    这句略带苦涩的话点醒了骆航。
    他大概想起来了。原来他没做什麽,原来是陈盛良――
    脑袋一片混乱,骆航只能在电话里淡淡答道:「是啊……」
    你是我很重要的model,重要到让我连喝茫想抱个人发泄时,一意识到是你都会刹车。
    骆航觉得头疼的同时,也自豪自己原来还是有自制力的。
    +++++
    再次见到陈盛良,因为先前已经隔了一个月不见,又加上几天前的事,骆航总觉得有些尴尬。
    这几天里,骆航有时会怀疑是否自己会错意、甚至太自我感觉良好了?也许失礼,但他很难想像陈盛良对人动心的模样,更何况对象还是他自己。
    可是那话里的苦涩绝对不是骆航的幻觉。说来没什麽好自豪的,但骆航伤过不少人的心,那种口气他再熟悉不过了。
    只能说,这一切实在太超出骆航的预料了。他真的没打算招惹陈盛良,不然刚认识时早就把他拐上床了,哪会等到现在?
    为陈盛良开门时,骆航感觉到他的视线穿过外头那道铁门的隙缝胶着在自己脸上,灼热到让人一时之间会心慌得不敢抬头直视。
    骆航镇定微笑,巧妙地藉由侧身退後让客人进屋的动作,避开与陈盛良视线相交。
    没想到陈盛良进屋後仍然与往常一般,先点头打招呼,然後直接向画室走去,放下随身的包包後先伸展身体暖身,接着拿出里头自备的浴巾进浴室脱衣服……
    每一个举动,都与之前无异。
    骆航呆呆地站着,他的脸颊因为刚才的视线还有些发热,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思考任何事情,连要摆画具的事都忘了。
    陈盛良脱下全身衣物围着浴巾走出浴室时,看到的就是站在门口发呆的骆航。那一脸呆愣的表情看来可爱,让他忍不住嘴角微扬。
    「怎麽了?」
    「……没事。」骆航抬头看了陈盛良一眼,随即清醒过来,立刻去准备画具。
    陈盛良走到瑜伽垫上坐下,看着骆航有些心不在焉的,连动作都比之前慢了许多,便关心问道:「你有好一点了吗?」
    「嗯?」骆航顿了一下,反问他:「我那晚有讲到什麽事吗?」
    「没有,你只说你心情不好。」
    很好,看来酒醉得没有很厉害,至少没乱性也没有胡乱说话。骆航满意地点点头,没发现陈盛良的绿眸因此幽暗了些。
    「谢谢啦……总是会好的。」意思就是现在还很不好,但他不想谈。
    陈盛良没有回话,只是笑了笑。这麽表面的客套话,他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回应。
    骆航想必是记得那晚的事,才会显得对他突然生疏了起来。这算是沉默的拒绝吗?陈盛良感到有些无措。
    他喜欢骆航是无庸置疑的。不论是先前单纯友情层面的喜欢,或是萌生了情愫後的恋慕,他对骆航一直都非常有好感……但陈盛良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怎麽办。
    像这样对一个人怀有远多於朋友的在乎与冲动,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时都是对方主动来接近他的。
    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以後要做些什麽事?告白吗?那如果已经被拒绝了呢?莫非是再接再厉、死缠烂打?
    不行,如果是这样,骆航应该会很抓狂吧?虽然他看来一副好脾气,但陈盛良知道骆航其实很易怒,只要不顺他的意,他的心情就会起伏不定,接着就很容易生气。
    陈盛良不自觉扬起嘴角笑了。猜得到骆航的反应,当然是因为骆航在相处时渐渐对他露出本性的关系,一思及此,陈盛良竟莫名觉得有些甜意渗入心头……
    骆航抬头时正好瞧见他微笑的表情。那有些温柔的笑容让骆航看呆了,心跳突然乱了拍。
    又是那种很少出现在陈盛良脸上的笑容。陈盛良为何而笑?为什麽感觉这麽温柔?
    一想到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关系,骆航差点撞翻画架。
    稳下心神後抽出炭笔,他突然想画陈盛良的脸。试试用不是那麽细腻的线条,描绘那张看似平静无波、却又有微妙变化的面容。
    「坐椅子上吧,我今天想画你的脸,不过还是麻烦你解下浴巾。」
    「脸?」陈盛良有些愣住。他还以为当模特儿,被注视的焦点应该是肢体才对。
    「嗯,画脸没错。其实脸很难画哦,我还听过有老师找的model是只露脸不脱衣服的呢。不过你不用看我,像以前一样把焦点放远就好了。」
    陈盛良知道,这样长时间的静态动作,视线本来就不要放在画家身上比较好。但这种时候听到骆航这麽说,他很难不胡思乱想……
    垂下眼,他坐上木椅,将视线焦点凝聚在骆航身後的墙壁上。那里挂了一幅画,是骆航照他趴跪在地上时拍的照片画的,画完後骆航很喜欢就裱框挂上墙了。
    如同往常,当骆航开始绘画时,陈盛良则是盯着那幅画开始神游发呆。
    他的影像留在骆航的屋子里……这是陈盛良早就知道的事,但又一次意会到时,心头却有了之前不曾有过的感觉。微甜又酸……
    喜欢一个人时,原来是这种感受。
    陈盛良的表情不变,但眼神无法遮掩地变得柔和了些,骆航锐利的眼全看见了。
    +++++
    计时器哔哔作响,代表二十分钟已过,陈盛良的休息时间到了。
    骆航常常画到恍若未闻,陈盛良也习惯了,照样一句「我要起来了」後就直接起身伸展身体。
    骆航轻叹了一声,然後继续盯着画纸发呆――这也是他常有的反应。
    陈盛良只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围着浴巾自己走向厨房倒水喝、找书看。
    仍然是那麽自然的态度,骆航心想,反而是他因为在意陈盛良而想太多了吗?但是陈盛良也太自在了吧?一丝丝尴尬或害羞的情绪也没有,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像他这样不被别人影响?
    发呆了好一阵子,直到陈盛良走回画室时骆航才再度回神。他抬眼看着陈盛良,发现陈盛良也看着他……没有人愿意先把视线移开,彷佛这样就代表认输了。
    「你最近怪怪的。」终於还是陈盛良先打破僵局。
    「哇靠,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我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骆航没好气地回嘴,接着便愣住了,糟糕,这样根本就是不打自招。
    他的表情让陈盛良笑了,又是一个之前少见的笑容,骆航眯了眯眼,为这笑容有些失神。
    「嗯,我最近怪怪的。」陈盛良点头,毫不闪躲地说:「我发现我很喜欢你。」
    骆航又是一阵发愣。那双绿色的眼眸好美,让骆航暂时丧失了思考能力。
    大概没有人能像陈盛良这样,全身光裸只围着浴巾站着,还能毫不扭捏的表白吧?眼前的景象要是换做别人也许看来好笑,但陈盛良就是能这麽自在。骆航真的很羡慕。
    「我现在没心情想这种事,对不起。」他撇开视线,看向正在进行中的画像。
    他没有骗陈盛良,目前他真的没什麽心情想恋爱这种问题,用这理由并没有说谎。
    但完整的实情是,骆航其实也可以和陈盛良谈场恋爱,甜甜蜜蜜、如胶似漆一阵子,可是他们一定很快就玩完了。
    骆航很清楚自己是什麽德性。他对拥抱过的肉体腻得很快,厌烦了就直接甩了。认真谈感情嘛……其实他没有对任何人认真动情过。他不是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的,他并不懂爱。
    骆航只知道大概就像交普通朋友一样,感情也会有个磨合期。但那让骆航觉得很不耐烦,他不想让某个特定对象把他搞得又哭又笑的,画画就能让他的心情愉快,母亲则能让他瞬间心情变差,既然如此,他又何需再多加一位情人?
    更重要的是,骆航还想把陈盛良留着当毕展作品的模特儿,他实在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搞砸两人的关系。
    「我可以问吗?你怎麽了?」
    陈盛良没有逼问「那什麽时候有心情」,而是关心他,这让骆航觉得温暖,心情也随之放松了一些,警戒心也变弱了。
    「好烦,不知道要怎麽讲,又复杂又简单……人生嘛,这就是人生啊。」骆航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知所云。
    计时器再度哔哔作响,十分钟的休息时间结束了。
    陈盛良按掉计时器,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骆航的肩膀,然後坐回椅子上。
    骆航愣了一下,觉得肩膀有点发热。这是在安慰他吧?又是一个让他觉得温暖的安慰,可是以现在这种情况,骆航很难不觉得暧昧……
    但接下来的休息时间里,陈盛良的态度仍然与之前无异,甚至更有着难以察觉的温柔。当骆航不说话时,陈盛良也就不说话吵他,但骆航开口时,他一定会用言语或行动回应。不论如何,陈盛良的态度总是很自然的,不因为被拒绝就显得别扭尴尬。
    於是当骆航画完三个小时後,也很自然的像以前一样,拿出dvd留陈盛良看了两集再向他告别。
    送陈盛良离开以後,骆航在关上门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麽说都是当朋友比较好,没意外的话朋友是一辈子的事,他也喜欢陈盛良,所以当然想和他保持朋友关系啊……
    第七章
    一放暑假,骆航就比较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是理论上。实际上,他仍然陷於低潮的谷底爬不上来,什麽事也不想做,转眼间暑假已过了两周了。
    骆航的母亲曾经很生气的打电话来又训了骆航几次,要他再仔细规画自己的未来,但骆航总是淡淡地敷衍,几天後她就不再打电话了。也许是觉得骆航只是在闹脾气所以想过阵子再说吧?骆航乐得清静。
    骆航提不起劲画图,只有看到陈盛良时才能变得兴奋一点。但陈盛良一周只来打工一次,其余时间里骆航刻意避免与他往来。
    骆航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他被很多人告白过,也伤过很多人的心,但没有一次这麽想逃避一个人望着他的眼神。
    那明显是爱慕的眼神,如同陈盛良一贯的落落大方,深绿色的眼眸清楚明白地传达出陈盛良的心意,却不痴缠,也不幽怨……骆航无法直视这样的眼睛。
    但陈盛良的态度并没有改变,骆航已经说了不想谈感情的事,他就不提,两人在画室里时仍然是和之前一样,画图,或被画,各做各的事,偶尔闲聊……
    除了和陈盛良相处的时间以外,在空闲的暑假里,骆航反而愈会胡思乱想。
    他要升大四了,即将来临的毕业展具体内容要做些什麽?毕业展当真代表这四年在大学里成长的轨迹吗?对於这种要审视自己的事,他突然胆怯了起来。
    会不会……自己原来什麽都不是?原来自己的选择是错的?原来父亲这麽放任他、支持他也错了?骆航心想,面对重要的关卡时他居然会犹豫退却,他果然不像父亲,不是那种能做大事的料。只要一这麽想,骆航就忍不住更觉得焦躁沮丧。
    和同学一起拉厂商赞助也很烦。虽然骆航很低调,但他有车、没有打工、不愁吃穿是相处久了就会察觉出来的事,猜测骆航家境不错的同学会很期待地问骆航要不要回家询问父母,是否能从父母亲的周边关系拉到更多赞助?
    找厂商赞助通常都是从身边的对象开始下手这点是可以理解的,骆航当然会去找父亲谈,想必父亲也不会愿意在儿子重要的毕展赞助中缺席。但赞助企业要怎麽冠名就很伤脑筋了。最好和「那个谈家」有关联的企业都不要挂上名,免得衍生出骆航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只是个低调的私生子,不想为自己还有父亲带来这种麻烦。
    看着有些同学开心地说父母亲愿意帮忙去公司里询问赞助时,骆航心里很难不感到苦涩。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问题,这点骆航知道,但他还是很羡慕那些可以在字句里光明正大地提到父亲的人。炫耀也好,抱怨也好,总比他好。
    不想要自己陷入这种近乎无病呻吟的深谷里,七月中旬,骆航决定带着新买的单眼数位相机,和学弟马国豪去花莲待一周。
    +++++
    马国豪是骆航的酒肉朋友,也是他很欣赏又有些嫉妒的学弟。不同於骆航喜好鲜艳的用色方式,言行吊儿郎当的马国豪画出来的图却是意外的温柔,总能让人莫名觉得感动,他的绘画技巧成熟却不带匠气,这点让骆航最欣赏。
    马国豪主要的目的其实是去当志工。他和一群大学生用自己的专长轮流教导一些当地社区里隔代教养的孩子们,陪他们念书或玩耍,闲暇时就到处走走拍照。
    於是骆航也和马国豪一起带小朋友画画、捏陶或雕刻。教小朋友很有趣,总能听到许多天马行空的话,但现实生活里,这些小朋友背後的家庭都有各自难以解决的问题,和那些大人或早熟的孩子接触就不有趣了。
    与他们交手时,骆航才惊觉自己其实早被母亲训练得很油条世故。和别的大学生比起来,在应对进退间,骆航显得有礼却狡猾多了。
    因为暂时不想碰画,於是当热爱摄影的马国豪在拍照时,骆航就跟他一起拍照,顺便讨教一下相机的使用心得;马国豪在写生练习时,骆航还是在拍照。
    马国豪比较偏好装底片的传统相机,原本看骆航带数位单眼时还很受不了,但後来马国豪抗议数位相机「这种连快门声都是伪装的」声音就愈来愈小。每种机器都有它的优点和特色,数位单眼相机在不方便洗照片的部落里,最明显的长处就是能方便快速地看到所拍摄的影像。最後连马国豪都很爱借骆航的相机去玩。
    交换着相机拍,双方存取在同个机器里的影像就很容易被比较。
    骆航拍了许多风景照,更多的是小朋友的容貌,还有一些当地的现实生活百态。
    马国豪愈看骆航拍的照片,愈是无法按捺心头那股激动――
    骆航只带了两个镜头出门,但马国豪却不太能察觉出他看到的,是被局限在标准或广角镜头间的影像。
    如果骆航习惯的上色方式会暴露出他平时隐藏得极好的激烈性格,那照片就能让人感觉到完整又真实的他。
    骆航很温柔,所以有些照片让人觉得好舒服,好像疼痛都被抚慰了;但却也偏激,有些照片景色或光影的反差太大,很清楚能看到他想批判什麽。骆航似乎对想要的东西很执着,所以同一个景可以连拍几十张,看来非得要拍到让他觉得满意的照片不可……
    「哇靠!你应该把时间都拿去拍照才对嘛!」
    马国豪忍不住激动的对骆航这麽说。从一个热爱摄影的人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其实是一种称赞,但骆航却忍不住心情低落了起来。
    意思是,把时间拿去画画就不对吗?
    像给陈盛良的反应一样,骆航只是对马国豪淡淡笑了笑。没想到马国豪又夸张地赞美了骆航一大篇,还说他有「摄影师之眼」……
    「我比较想要达文西之眼啦。」骆航忍不住没好气地回话。
    「没有那种东西!大师我在称赞你耶!快点磕头谢恩!」马国豪气得捶了他一拳。
    「好啦好啦,晚餐赏河马两桶鱼,乖~」
    「河马是吃草的啦!」
    +++++
    几天後告别了马国豪回到高雄的住处,骆航又忍不住想起马国豪跟他说的那些话。
    被自己欣赏又有些嫉妒的学弟也用嫉妒的口吻称赞时,骆航一点都不开心。因为马国豪赞美的不是他的画。
    带着点不甘心再去检视自己的作品时,骆航就更加烦躁了。画图对他来说,似乎渐渐变成不是那麽纯粹的快乐了,揉和着痛苦、挣扎、烦躁、甚至会怀疑自己……他知道自己这一趟出门其实得到许多宝贵的东西,但以他现在的状态真的没办法消化。
    因为去花莲的关系,他有将近两周没看到陈盛良了。
    骆航突然好想陈盛良。想看看他的眼睛,那双不冷不热的绿色眼睛有股魔力,会让骆航看得目不转睛,忘了这样盯着人看实在不太礼貌。骆航也好想陈盛良的身体,那副躯体总能激起他拿笔的欲望……
    即使他们已经约好周四下午见,他也忍不住在周二的早晨就打电话给陈盛良。
    「喂……」陈盛良那浓重的鼻音听来明显就是被吵醒的。
    「呃……早安。」骆航只好干笑着道早。电话一接通他就後悔了,该说什麽?做事果然不能太冲动,他都忘了陈盛良因为上晚班的关系,平常的起床时间是中午。
    「骆航?怎麽了?」陈盛良清醒了些,抬头看看床头闹钟,早上八点四十分?
    「那个……我想问你礼拜四要早点来吗?我这次出去拍了很多照片,你要看吗?」
    骆航说话的同时心跳得好快,他难得心虚了起来,因为这藉口真的很烂。
    「你回来了?到家了吗?」
    「嗯,昨天回来的。」
    「玩得愉快吗?」
    「还好啦,大部份时间都和小朋友在一起比较多。每天生活作息都很健康,哈哈!我拍了很多照片,想说你可能有兴趣想看……不好意思,忘了你还在睡觉。」
    「没关系,那你好好休息吧。礼拜四我大概下午两点左右到,可以吧?」
    「好啊,到时候见。」
    「嗯,拜拜。」
    然後陈盛良非常干脆地挂了电话,骆航愣了,忍不住盯着手机发呆。
    这家伙……该说他太没心机吗?在奇怪的时间打电话过去,他都没有暧昧的联想?他真的很想睡吗?或者是他以前谈恋爱时就这麽单纯?更或者他没什麽恋爱经验?
    骆航搔搔头,又失落又庆幸陈盛良没多做联想,甚至想到陈盛良也许没什麽恋爱经验时更是莫名地觉得开心,这感觉实在复杂极了……
    +++++
    陈盛良把骆航拍的照片看了两遍。
    他在电脑萤幕前看照片的时候,骆航在看他。那双折射着光线的眼珠真的让骆航百看不厌。
    照片全看完後眼睛有些酸涩,陈盛良揉了揉眼,转头才发现骆航还盯着他看。
    他知道骆航很喜欢他的外貌和身体,常常看着看着就呆了,他也习惯了,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动也不动地任对方看个够。
    「呃……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骆航终於回过神,一时之间也只能这麽说。
    陈盛良扬起嘴角笑着说「谢谢」,绿色的眼眸看来更加温柔了些。
    之前骆航赞美他的外表时,陈盛良都没什麽感觉,是因为当时他并不在意「单纯的朋友」对他身体的观感。现在不一样了,被骆航赞美他会觉得很开心。
    那种心情从笑容里就能看得出来。骆航忍不住撇开头,他无法直视这样的笑脸。於是骆航没有看到,陈盛良眼里的神采也随之暗了下来。
    还是聊照片吧?陈盛良指着萤幕说:「照片拍得很好看,数位的看起来好鲜艳。」
    骆航忍不住苦笑,他又想起了马国豪说的话。真该把时间拿去拍照才对?
    「你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也不是。只是……」骆航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说出口。
    「不要勉强,你不一定要回答我。」
    听来淡漠干脆,但实则温柔。骆航在沉默许久後终於忍不住向他倾诉:
    「我只是低潮啦,最近画图都没什麽劲。拍的照片被赞美当然好,可是我学弟说我真该把时间拿去拍照,这就让我很忧郁了耶。难道画画就不对吗?」
    陈盛良真的有些惊讶。他知道骆航已经好一阵子看来都无精打采的,但没想到连画图都觉得没劲?那真的很严重了,骆航之前可是常常画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你的画很好看啊,而且光看你画画就会觉得很快乐。」
    「真的吗?」
    「真的。」
    骆航闻言安静了一阵子,突然觉得很愤怒,他刷地站起来走出书房,这举动让陈盛良感到错愕,立刻追上正要走往阳台的骆航。
    「怎麽了?」
    「可不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讨好我?」
    陈盛良沉默了,弄巧成拙了吗?他真的不知道骆航为什麽生气,也不知该说什麽话为自己辩解,更不知该如何让骆航心情好一点……
    气氛变得好僵,洒在阳台上的阳光好刺眼。骆航深呼吸了好几次,还是无法压下这股莫名爆发的情绪,他有些挫败地说:「我从来没有这麽沮丧过……」
    「我的确是在安慰你,可是我真的没有刻意讨好你。」陈盛良走近骆航,看他抿着唇低下头,不自觉将语气放软哄道:「你的画真的好看,你自己不清楚吗?之前不是陆续得了一些奖?如果不好,怎麽会得奖?」
    「奖杯有时又不能证明什麽。」骆航还是抿着唇,看起来像极了在耍任性的孩子。
    「那你想证明什麽?」
    陈盛良的反问让骆航彻底愣了。好问题,他到底想证明什麽?到底为何而沮丧?为什麽要这样一直阴晴不定的?
    看着骆航的表情,陈盛良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语气里带些怜惜地说道:
    「你真的很爱画画。如果不喜欢,才不会这麽痛苦。」这件事陈盛良真的没有办法为他做什麽,只能一直安慰他。
    骆航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陈盛良。那带着一丝脆弱的眼神让陈盛良无法移开目光,有股冲动让他忍不住低头靠近骆航,他想亲吻骆航的嘴唇……
    感受到温热的呼息贴近,骆航下意识地把陈盛良推开了。他的心跳突然很快,因为那双绿眸刚才靠得太近了,还有陈盛良身上的气息也是,全都近得让他心慌。更让骆航内心翻腾的是他意识到自己为什麽会突然对陈盛良发脾气。
    当骆航觉得脆弱迷惘的时候,会希望在乎的人不要像其他人一样,只会说些好听的话哄人。因为他完全信赖这个人,所以不希望连这个人都让他不清醒……
    陈盛良明明是个门外汉,他为什麽这麽在意陈盛良的想法?
    骆航不知所措,他连抬头看陈盛良都不敢。
    而陈盛良以为是自己无礼的举动让骆航更加生气了,他对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恼,只能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
    ――他真的是根木头。
    原本心慌意乱的骆航,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觉得好笑。要是换作骆航,可能会察颜观色然後伺机再突袭一次吧?哪有人这麽干脆道歉的?反而把气氛搞僵了。
    轻叹了口气,骆航只能扯开嘴角笑着说:「呃……别这样啦,我――」
    「不要勉强自己笑。」陈盛良淡淡地截断了骆航的话。
    至少在他面前不用勉强。
    知道那句话里的含意,骆航愣了一下,突然觉得脸好热,心跳得更快了。
    「我没有勉强自己,也没有生气啦……」骆航小小声地咕哝着。他是真的觉得陈盛良认真道歉很可爱又很好笑。避开陈盛良的视线走回客厅里,骆航也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太失控了,不应该乱发脾气的。你说的没错,如果不喜欢,才不会这麽痛苦……我要想办法转移一下这种情绪。」
    「没关系。那今天就别画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嗯,也好,顺便吃饭?我想吃炸鸡。」
    「炸鸡?」
    「嗯。那边的生活实在太健康了!害我好怀念垃圾食物哈哈哈……」
    会说笑的骆航,看来似乎是好多了。陈盛良轻呼了口气,放心了许多。
    +++++
    然後,他们仍然还是这样相处过日子。
    骆航当然还是要画图,艺术家的心情本来就是起起伏伏喜怒无常,他想,自己该学着克服。陈盛良也照旧是他的模特儿,全裸地展现在骆航面前,毫不别扭。
    骆航也还是像往常一样,喜欢找陈盛良去看展,有时一起吃饭,或到户外走走。他也继续为陈盛良彩绘衣服,陈盛良身上穿的,不论是无袖汗衫、长短袖t恤或衬衫上头的文字图案,几乎都是骆航为他画的。
    他们不谈感情,像是很亲密的朋友,偶尔却又有些暧昧。骆航在陈盛良面前愈来愈会耍脾气,那些在别人面前不会流露出来的负面情绪或沮丧,骆航却完全不在意让陈盛良看见。有时别人惹了他,他甚至会把气出在陈盛良身上。
    陈盛良不会容忍别人这样对他,但他在乎骆航,於是他会摸摸骆航的头安抚他。
    还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时陈盛良也会这样自嘲。但是没办法,他就是喜欢骆航,他太久没有喜欢的对象了,於是只能把他知道的、能做的通通贡献出来,希望对方不要嫌他笨拙。
    每当骆航因为陈盛良关心他而感动、甚至眼里有丝动摇时,陈盛良总会进一步试探,但骆航立刻就会退缩,甚至会生气……
    追求这种事,真的很难拿捏啊。陈盛良常常会在心里如此感叹。
    骆航在大学的最後一个暑假很快就过去了。
    开学後的骆航变得更忙,毕业展如火如荼地开始筹备,骆航要读书、做作业报告、准备作品、还要和同学讨论毕展细节……他又陷入了老是睡眠不足的地狱。
    陈盛良则考上了高职夜校的餐饮管理科,虽然对烹饪没什麽兴趣,但为了学调酒也就将就着读了。
    开学後,陈盛良将班别调到早班,虽然早上五点就得起床,但下午两点下班时还能偶尔去骆航那里,先借浴室冲个澡然後让他画图,或是回家练习课堂上学过的东西。
    骆航为了毕展很需要陈盛良的帮助。一方面是实质上的当他的模特儿,一方面则是精神上的安慰,毕展对艺术或设计类科的学生来说,真的是一道很难熬又痛苦的关卡。
    只要陈盛良有做到模特儿的部份,即使只有一点时间,骆航也会坚持给他薪资。陈盛良知道骆航以前就是如此,该算的一定会算清楚,但他还是忍不住觉得失落。有些事情,不是钱的问题……
    为了学业,陈盛良想要存更多的钱,骆航便帮忙介绍他给学弟妹当模特儿。
    这时陈盛良才知道原来骆航一直给他高於行情的时薪。当他要骆航像学弟妹一样,把他的时薪调到每小时六百即可时,骆航却坚持不肯,只说「如果他们约你的时间和我的相撞,你要以我为优先」。
    陈盛良总觉得骆航一开始把他介绍给学妹时看来有些不甘愿,那模样像是想把自己发现的好东西藏着不想和别人分享似的,很可爱,陈盛良又很难不自作多情的想,骆航对他是有占有欲的……吧?
    骆航总是这麽若即若离。
    他们两人的性格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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