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听这个可以吗?还是你有习惯听的音乐?」
    「没有,这个就好了。你画画的时候会听音乐?」
    「是放给你听的,想听什麽就说一声,客厅柜子里的cd你也可以自己拿来放。」
    在琴声里,陈盛良觉得骆航的笑容看来更加温柔无害,原本心里对他的防备也不自觉少了些。难怪他要放音乐,声音对空间气氛的影响还真大。
    骆航指了指大沙发说:「坐一下吧,等你比较熟悉这个空间後我们再开始。想喝咖啡或茶吗?」
    「不了,谢谢。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我想脱掉衬衫,可以吧?」
    「你要脱光我也不反对。」这口气活像急色鬼。
    「那个改天再说。」陈盛良忍笑说道。
    「好吧……我们之前说好了。」
    骆航露出非常遗憾的表情,让陈盛良真的笑了。他边笑边脱掉了身上穿的短袖格子衬衫,里头还有一件灰色无袖汗衫。陈盛良将过肩的头发扎在脑後,露出的宽厚肩膀和结实手臂让骆航双眼闪闪发亮看得目不转睛。
    「无袖的好耶嘿嘿嘿……你喜欢这样穿?上次遇见你好像也穿类似的衣服。」
    「不要笑得像个色老头。」陈盛良哭笑不得,说:「习惯而已,这样穿比较凉。」
    虽然中秋节已过,但高雄的天气仍像夏天一般的酷热,只是早晚温差大了点。工作以外的场合为图凉快及活动方便,陈盛良都习惯穿无袖的汗衫,顶多带件衬衫随着温差而穿脱。
    「嗯,高雄真的好热。」骆航点头附和,自动忽略对方说他笑得个像色老头。
    陈盛良不喜欢拖拖拉拉,闲聊没几句便直接走进画室里坐在那张大沙发上,等待着骆航给他进一步的指示。骆航则是耸耸肩笑笑,有种拿他没办法的感觉。
    他们并不只单纯在闲聊,骆航要求陈盛良先坐一下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模特儿对不熟悉的空间有戒心就会反应在肢体上,如此一来作画时会变得比较麻烦。
    骆航先向陈盛良说了些该注意的事,陈盛良是新手,还拿捏不好怎麽维持姿势又对身体较没负担,骆航要他觉得累了一定要说,不要硬撑。还有如果需要陈盛良调整姿势时,骆航一定会用口头要求,绝对不会碰触他。
    「这点很重要?」见骆航表情如此慎重,陈盛良不禁感到困惑。
    「是啊,摸着摸着很容易就出问题,我听过不少。」
    话说完後,见陈盛良眯着深绿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骆航才意识到刚才的回话很有想像空间。他们两个都是人高马大的男人,又不是画家和柔软的女性模特儿的组合,怎麽会「很容易就出问题」?
    再说,骆航虽然男女通吃,但作画用的模特儿他可不想沾。难得遇到了一个让他见几眼就冲动上前搭讪的人,骆航认为陈盛良一定能激发出他更多的灵感与能量,画图可是远比一夜情重要多了。
    「呃――这真的都是从老师那边听来的规矩,你别误会!」
    骆航慌张地想解释又怕愈描愈,陈盛良哈哈笑了几声後摆摆手,表示他没有多作联想,别那麽紧张,骆航这才松了口气。
    後来顾及陈盛良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工作,骆航并没有要求陈盛良做到在车上所说的――二十分钟都要维持同一个姿势。
    一开始他们先用速写的方式,每隔一到三分钟,陈盛良就能活动一下身体再换另一种姿势让骆航速写。
    让人看着画图真的是一件很别扭的事。
    尽管陈盛良是个我行我素、不太管旁人眼光的人,也忍不住因为骆航投射在他身上的锐利目光而感到四肢有些僵硬。
    「刚开始都会这样啦,习惯就好了。」似乎知道陈盛良心里在想什麽,骆航笑着对他说道。
    你说得倒简单。陈盛良在内心咕哝。如果是摄影,被注视也仅只是几秒钟的时间,绘图却是几秒钟的好几十倍……
    陈盛良忍不住望向眼睛正盯着他的身体、手上快速描绘的骆航。此刻的骆航眼神锐利,像是渴望能肢解眼前这副躯体似的,让陈盛良反射性地绷紧了背。
    察觉到陈盛良的反应,骆航停笔歪头看着他问道:「累了?」
    「还好。是你画图时的眼神……有点恐怖。」
    「什麽?怎麽会?」骆航看来有点受到打击。
    「很像恐怖片里的杀人魔。」而且还是杀人无数的那种。
    「我明明就是含情脉脉的看着你!」
    「……」好深的情意,让他不寒而栗了。
    +++++
    第二次进骆航的画室时,陈盛良把上半身的衣物都脱了,那完全没有刺青的背部让骆航非常满意、开心地盯着陈盛良的裸背狂画。
    第三次进画室,陈盛良就干脆全裸了。
    「唉唉……你脱得这麽豪爽,我好害羞。」
    陈盛良斜睨了骆航一眼,这个眼神正闪闪发亮的人,实在看不出来他哪里害羞。而且,骆航其实在一秒内就确认了两件重要的事情:一,陈盛良全身都没刺青。二,他的身材比例真的很好!
    「反正迟早都要脱。」望着被关上、甚至拉紧窗帘的窗户,陈盛良淡淡说道。
    「这麽无奈啊……」
    「不是无奈。」陈盛良皱了眉,不知该怎麽解释这种无所谓的心情。
    一开始,陈盛良的确不太想做这样的工作,但进了画室後,骆航从不曾让他感到不愉快。即使骆航看着他的眼神饱含欲望,但那并非性欲,而是想肢解他的身体後将血肉化为创作养份的饥渴。
    陈盛良以前从未见过这样锋利的眼神,虽然露骨却不让他感到恶心黏腻,反而觉得有些新奇,倒也不排斥在骆航面前展现赤裸的身体了。
    「好、好,不是无奈就太好了。」骆航笑嘻嘻地接话:「你大概也快习惯了,今天来试试时间较长的静态素描吧?我有准备计时器,你摆几个姿势试试,找个自己觉得可以的就定住别动。」
    「计时器?」
    「嗯,设定二十分钟到了就会哔哔叫,每二十分钟休息十分钟。」晃了晃手上的计时器,骆航想想又笑着说:「下次再帮你准备纸胶带,那个可以贴在任何地方做记号,帮你记得上一次摆了什麽姿势。」
    稍有接触这一行的人都知道模特儿会自己准备这些小工具,但陈盛良完全是个门外汉,聘他来画室的骆航自然该帮他设想到这些细节。
    陈盛良为眼前的计时器感到有些困惑,不过当他摆好姿势後停止动作时,就觉得计时器真是必备物品。
    不同於前两次的速写,这次他得像个人偶般冻结着肢体和表情,让骆航盯着画上二十分钟。听到哔哔声时,就表示陈盛良能活动一下固定了二十分钟不动而开始僵化、甚至疼痛的身体了。
    哔哔声一响,骆航会露出受到打扰而有些不满的表情,陈盛良则是像听到下课钟的孩子般快乐。
    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情,想来真是件有趣的事。陈盛良开始觉得当人体模特儿也不轻松简单,不只是脱光了摆姿势让人作画而已。
    两周下来,陈盛良进过骆航的画室四次了,却不曾要求看骆航的图。
    每次画完後,骆航都会主动将图递给陈盛良看,但他却总是兴趣缺缺的样子。照常理说,每个模特儿应该都会好奇画家把自己画成什麽样子才对啊……
    骆航困惑地问道:「你不想看自己被画成什麽样子?自己看自己,和别人看你可是不太一样的喔。」
    「不想。」
    陈盛良毫不犹豫的答话让骆航愣了一下,突然不知该说什麽。他歪头打量正伸懒腰舒展着身体的陈盛良,想了想後说道:
    「你有好好观察过自己的身体吗?你的身体很好看,我特别喜欢你的手和背部。啊,还有眼睛也很漂亮!」
    陈盛良闻言只是扯了嘴角笑笑,一副「那又怎麽样」的表情。
    「你知道你的眼睛是什麽颜色的吗?」
    这问题简直是废话,陈盛良歪了歪头,懒得回答。
    「很像普鲁士绿哦。」骆航笑了笑,转身从油画箱里挖出一条颜料,直接用指尖沾了点颜色後抹在白纸上递给陈盛良。
    绿色就是绿色,还有个奇怪的名字叫普鲁士绿?陈盛良挑了挑眉,原本兴趣缺缺,看到画纸时却忍不住发愣――
    油画颜料直接涂在纸上,有种厚稠油润的感觉,米白色的画纸将这种绿色衬得浓艳又有些深沉……
    陈盛良突然觉得很困惑,这真是他眼瞳的颜色吗?他竟然无法判断是不是,他有多久没有仔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了?
    「好好再观察一下自己的身体,有时候还满有趣的。」骆航别有用心地劝诱道。
    如果陈盛良对身体有更深入的知觉,想必在展现裸体时会有另一番不同的模样,骆航很期待……
    「再说。」陈盛良只是耸了耸肩答道。
    「你不喜欢自己的身体?」
    「没有喜不喜欢,反正我就是这样。」
    「所以你也不在意别人怎麽看你?」
    「那不关我的事,别来烦我就好。」陈盛良早已习惯被当异类看了。
    「啊~真好。」骆航忍不住叹息。
    真好?陈盛良挑眉看了骆航一眼。
    他还以为骆航也不太在意别人怎麽看他呢,不然第一次见面时应该不会那麽疯狂才对吧?
    接收到陈盛良的眼神,骆航语焉不详地哈哈笑着说:「人生嘛!」然後立刻找别的话题带过。
    渐渐的,两人也大概摸清了彼此的个性。
    骆航虽然看来有些无厘头但实则心思细腻,他不太喜欢露出自己的负面情绪,一直都是温和或笑嘻嘻的模样,除了所读的科系外也不曾提过自己的私事。骆航非常会察颜观色,待人也很体贴,陈盛良有时会因骆航细微的观察力而暗自感到惊讶。
    而只大了骆航两岁的陈盛良,混血儿的外表和性情都让他看来比实际年龄成熟。陈盛良的性子不冷不热,应对间基本的礼貌他会做到,但他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有所回应。陈盛良讨厌麻烦别人,也讨厌被别人烦,所以当他只用淡淡的几个字应答时,骆航就知道该转移话题了。
    但两人相处时,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不太说话的。
    素描时,骆航盯着灯光下的陈盛良,专注地补捉他每一寸肌理的光影。休息时,陈盛良披上大衣後就会自己去倒水、吃点心,或是看看骆航随手四处乱放的书籍。
    在别人的空间里,陈盛良在主人允他「自便」的范围内随性自在又不失礼,这种个性让骆航感到有些羡慕。
    如果他和母亲相处时能有这种姿态就好了,想必心里的压力会小一点。不过他居然想这样对待母亲,想想真是悲哀。
    「哔哔――哔哔――哔哔――」
    定时器的声音响起,画得正投入的骆航恍若未闻,陈盛良直接说「我要起来了」後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活动一下静止了二十分钟的身体。
    「啊靠北!」骆航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随即又立刻说:「抱歉!」
    陈盛良耸了耸肩并不在意,围上浴巾後自己去厨房倒水、拿点心吃。过几分钟後陈盛良拎了片cd回画室,看见骆航仍凝视着画纸,忍不住说:「你真的很爱画画。」
    骆航闻言,扯开嘴角笑着说:「最喜欢了。」
    看着骆航灿烂的笑脸,陈盛良不禁有些困惑。
    他很难理解这种心情,因为他并没有什麽嗜好,感兴趣的事物虽然很多,但都是三分钟热度而已。这麽投入某件事物的热情到底是如何开始的?怎麽能一直维持下去?到底能得到什麽乐趣?
    「画图的时候很快乐,什麽烦恼都能忘记。」好像读出了陈盛良眼里的疑惑,骆航笑着补充。
    「那我就更不懂了。」
    不是成就感会驱使他想一直画下去,而是画图时的快乐?陈盛良很难想像拿着笔勾勒线条、涂色的乐趣何在……
    「你小时候会涂鸦吗?小孩子不是都很喜欢到处乱画?」
    骆航试图让陈盛良回想起童年时随手涂鸦的乐趣,却不知这问题勾起了他不甚愉快的回忆。
    小时候?他的童年回想起来一点都不有趣。祖父母不愿帮母亲养他这个混血的「小杂种」,陈盛良打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跟着母亲在包养她的男人间流转。
    无法选择的外表和这样的经历让陈盛良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他不该奢求会有人无条件对他好,而刻意讨好别人也不一定能得到对方的疼惜。在不伤人的前提下,陈盛良渐渐变成我行我素、只在意自己的人了。
    陈盛良想起来了,小时候他的确喜欢涂鸦。他曾从床板里掏出一本簿子,开心的在上头乱画,然後被某个背上布满刺青的男人揍到差点断气,母亲为了保护他也跟着被打得鼻青脸肿。
    陈盛良长大以後才意识到,藏在床板中的簿子,里头记的大概是见不得光的买卖。那个刺青满背的男人实在不是什麽好东西,幸好母亲和他分得早。
    真是不愉快的回忆……陈盛良皱了皱眉,没有回答骆航的问题。
    「以前在学校上美术课时,你都不觉得有趣?」很懂得看人脸色的骆航这次却忽略了他脸上的不快,继续问道。
    「没什麽好玩的,老师要我们画什麽就画什麽。」
    骆航闻言笑了笑,那表情似乎在说「伤脑筋啊……」
    「嗯?你好像读师大?」
    「什麽好像,我就是啊!」骆航失笑:「喂喂,我绝对不会变成那种让你对美术没兴趣的老师!」
    陈盛良耸耸肩笑了笑,那可不关他的事,他并不在乎骆航会变成什麽样的老师。
    会这麽问只是因为突然想到第一次遇到骆航时,他自称是师大美术系的学生而已。当初骆航要是没有祭出这个身份又一直纠缠的话,陈盛良可能真的会揍他几拳。
    「除了人体,你还有别的喜欢画的东西吧?」
    「我也喜欢画动物,反正活的东西我都喜欢。」骆航笑咪咪地答道。
    活的东西都喜欢?想到骆航作画时的锐利眼神,陈盛良又想调侃他真的很像电影里的杀人魔了。
    「人体很美啊,肌肉,关节,皮肤的光泽,还有神态啊……怎样都画不腻。」
    根本不知道陈盛良在想什麽,骆航用迷恋的语气继续说道。
    眯着眼的骆航看来带点孩子气,这模样让陈盛良不自觉弯扬了嘴角,突然有些羡慕讲到自己的嗜好时会双眼发亮的骆航。
    「哔哔――」
    计时器尽责的提醒十分钟休息时间已到,陈盛良将音响里的cd换了另一片後,回到沙发上凝固着肢体继续当活雕像。
    他正成就着别人的嗜好与执着,但他自己的呢?
    陈盛良突然觉得有股莫名的空虚感正啃蚀着他的胸口。
    第三章
    期中考前的校园里,学生总是会比较多一点。
    骆航悠闲地在树荫下走着,尽管已经三十几个小时没睡,但他才刚交了报告和作业,整个人看来非常轻松。
    「小航航~」
    一只手臂搭上了骆航的肩膀,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他亲爱的直系学弟兼酒肉朋友,马国豪。骆航笑了笑,回道:
    「小河马~什麽事?要联谊的话我没空。」
    「没空?上次那几个正妹都想要你的电话耶,你这样她们会伤心哦。」
    「拜托,一堆报告和作业要交,还要期中考耶,你还有空管别人伤不伤心?」
    「少来,上次期末考前你明明还跟我们去玩通宵。」
    「噢,我最近潜心修佛,无欲无求。」骆航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靠腰!你要是无欲无求的话,我就去变性!」马国豪觉得他听不下去了。
    「哈哈――」骆航忍不住笑了。「那你快去!我现在对联谊没兴趣啦,我找到一个还不错的model,最近都待在画室里。」
    马国豪闻言有些惊讶。骆航的成绩很好,但他同样也玩得很凶很荒唐,打从认识以来还不曾看过他连玩乐都没空。
    「这个咩一定很正。」
    「是男的。」骆航斜睨了心术不太正的学弟一眼。
    「哇靠,男的有什麽好画的?」
    马国豪说的也不无道理,女性的身体较能展现出多种风情,可浓可淡、可柔可悍。大多数的艺术家也偏好找女性模特儿,骆航却比较喜欢阳刚的男体。
    「超好画的你都不知道!」
    「我也想找model来画……你给他多少钱?」
    「三个小时三千。」
    「什麽!那麽高!在哪里找的?」马国豪大吃一惊。
    人体模特儿的价码通常在一小时六、七百元左右,没想到骆航竟开到那麽高价,对方到底有多专业?
    「路边找的。其实是一时冲动没想太多啦,嘿嘿嘿……」
    「哇,你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路人要三个小时三千?」马国豪忍不住这麽说。
    骆航在心里苦笑。他的父系是豪门没错,但他可不是什麽少爷,他也不想当少爷。
    「我怕他不答应,一急之下就不小心开太高价啦。」
    「噢~小航航,我愿意脱光光让你画,只要这个价钱的一半就好了。」
    马国豪用力地向骆航抛媚眼,骆航只睨了他一眼,说:「可是那个人的手臂肌肉比你的好看好几倍。」
    「靠,竟敢嫌河马大师我的手难看!你其实有恋手癖对吧?」
    「想什麽啊你,臭河马。」
    「有人恼羞成怒啦!」
    「你才恼羞成怒!」
    校园一角,有两个半斤八两的青春大学生正在角力对峙中。
    +++++
    当陈盛良脚伤好了回复上班後,骆航只能在他休假时找他画画了。
    因为身为服务业的关系,陈盛良的休假只能排在平常日,他会在休假日的下午自行来到骆航家中,工作结束後,因为正逢晚饭时间,懒得出门买饭的骆航总会自己弄顿简单的晚饭,顺便请他吃完再回去。
    除了能现领到薪水、吃顿被招待的晚饭之外,陈盛良每回要从骆航家中离开时,都还会借几本有趣的书回去看。在骆航这里还算愉快,尽管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空虚,也不妨碍陈盛良总是很期待每周一次的打工。
    而且他觉得当活雕像其实也不错,安静不动的时候,可以思考好多事,他的五感似乎更敏锐了。
    在浴室脱掉衣物後,浴巾围上光裸肌肤的触感让陈盛良突然想问骆航一个问题――
    「你如果没有摸过我,怎麽能画出皮肤的感觉?」
    骆航愣了一下,挣扎着到底该说实话,或是顺势说画不出来所以让他摸几下吧?
    他真的好想摸摸陈盛良那象牙色又带些泛红的皮肤,也好想抓抓那头蓬松得恰到好处的长发,更想用指尖压看看那直挺的鼻尖啊……
    「用想像的。」骆航决定说实话,因为陈盛良不太可能会让他摸。
    「别的画家也一样?」
    「大概吧,模特儿是不可以摸的。」骆航耸耸肩笑着说:「反正又不是没摸过人,想像一下总是可以的。当然你要让我摸更好嘿嘿嘿……」
    「怎麽想像?」
    没料到陈盛良会无视他不正经的笑声继续追问,骆航又愣了一下後才回答:
    「就是……想像啊。如果模特儿是年纪大一点的,皮肤可能干燥粗糙、或是比较薄一点,年轻人的就比较有弹性。女人的皮肤触感细腻、比较偏冷;男人的就比较热又厚实――大概是这样推断吧。」
    见陈盛良看来仍有些困惑,骆航继续说道:「有些东西不一定要实际碰触过才画得出来那种感觉,像是刀锋和火啊。虽然也是有些疯狂的家伙会去碰,嗯不不不,好像也不能说他们疯狂,这种人在我们系里还算正常,哈。」
    陈盛良思索了几秒後,淡淡说道:「我的想像力不够好。」
    「想像力是可以训练的哦。」骆航笑了笑,似乎不觉得陈盛良的那句话可以拿来当结论。他抓着素描用的铅笔晃了晃,问道:「看到这个你会想到什麽?」
    「纸。」
    「还有呢?」
    「橡皮擦。」陈盛良答得慵懒又没创意,看来是兴趣缺缺。
    「既然如此,那你接下来会不会想像橡皮擦在纸上追着铅笔线跑的样子?」
    骆航也不笑他想像力真的很贫乏,反而笑嘻嘻地一边说一边摆动双手做跑步状,表演「不要跑我要消灭你!」的戏码,让陈盛良忍不住笑了。
    「想像一点都不难哦,循序渐进,看得多、受到的刺激多,想到的就多。」
    陈盛良突然发觉骆航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清明又温醇的声音,再加上不疾不徐的节奏,让人很容易能听进他说话的内容。这样的条件加上谆谆善诱的态度,陈盛良心想,骆航果然适合当老师。
    「那你有幻想过把我切成好几块吗?」
    没料到陈盛良会突然这麽问,骆航一愣,随即挤出笑声当作回答。
    「啊哈哈哈……」
    看这反应,一定有!
    陈盛良想起曾在骆航的书柜里看见一本《艺用解剖学》,顿时觉得骆航脑袋里装的东西,果然不是他能轻易理解的。
    「学艺术的人都像你这样?」
    「拜托,像我这麽和蔼可亲玉树临风聪明绝顶又谦冲自牧的文艺青年可不多!」
    「要面不改色一口气讲出那麽多成语的,的确是不多。」
    「证明我是不可多得货真价实学富五车才高行洁的文艺好青年啊。」
    看来某人的脸皮厚度不是简单一句吐槽就可以推平的。陈盛良自认败阵,只能摇头笑着走向画室正中央的沙发。
    骆航突然出声说:「今天可以跪着吗?我有准备软垫。」
    「喔。」陈盛良没有异议。
    骆航快速地将沙发向後推、拖出似乎预谋已久的瑜伽垫,陈盛良便爽快地直接跪在上头。
    「我想要你这样――」
    骆航边说边跟着跪在旁边没有铺软垫的磁砖地板上,膝盖撞击地板的声响让陈盛良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正兴奋的骆航浑然未觉,只顾着趴跪在地上摆出他想要的样子。
    学着骆航摆出了他要求的姿态後,向来无所谓的陈盛良第一次想拒绝他。
    那是个挣扎的姿势,四肢撑在地上的施力点不平均,对肌肉和脊椎的负担都很大,头部又低於心脏的位置,陈盛良合理怀疑自己要是维持二十分钟不动,大概会脑充血。
    「不行,我没办法维持二十分钟。」
    知道骆航在打量自己的姿态,陈盛良只好维持原状,有些无奈地低头看着瑜伽垫说道。於是,他没看见骆航嘴角微扬的满意表情。
    因为要维持这姿势比较吃力,陈盛良又是门外汉,不懂得该怎麽让自己轻松一点,因此他的背部和手臂肌肉条线条比平常更明显,成功流露出挣扎时应有的愤怒与痛苦,骆航很喜欢这样强烈的肢体线条与感觉。
    感受到陈盛良的情绪,但又不想放弃捕捉眼前的躯体,骆航只好说:
    「那我可以拍下来吗?我保证照片不会外流。」
    「嗯,拍吧。」陈盛良根本不在乎。
    骆航兴奋地立刻去挖出收在柜子最里头的防潮箱,然後爆出惨叫――
    「啊啊啊~」
    骆航都忘记了,防潮箱里的是传统式单眼相机,他并没有数位相机在手边。
    这下糗了,他的摄影技巧可没多好,用着得装底片的单眼相机拍照没办法立即看到拍摄成果,不知道最後开奖洗出来的影像能不能当参考照片?该不会还要找陈盛良拍第二次吧?
    「呃……不好意思,你先坐下来吧,有点意外,我要弄一下相机。」
    陈盛良依言转过身,吐了口气坐在瑜伽垫上舒展身体,顺便看着骆航抓起单眼相机东摸西摸、看来不太熟练的模样。
    「嘿嘿……我有一阵子没拍了,有点生疏。」骆航搔头傻笑。
    看得出来。陈盛良只是耸耸肩笑了笑,也没想要拿浴巾披在赤裸的身上,只继续悠闲地坐着,等着骆航给他下一步指示。
    骆航便一边低头确认相机的状态一边说:「不好意思,给我几分钟,你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坐着就好。」意思是别管他了,他想放空。
    骆航点点头,开始专注地检查手中的单眼相机,然後又是一声哀嚎。
    「可恶,没底片……」
    「和你去买?」
    「好啊。不好意思哦,麻烦你再穿一次衣服。」骆航抱歉地说道,陈盛良则摇摇头毫不在意地走向浴室去穿衣。
    陈盛良有自觉,他们还没熟到可以独留他一人在骆航家中,而骆航虽然生性体贴,也不至於对仅相识两个多月的男人完全没有戒心,所以一起出门买底片是最好的方式。
    骆航骑机车载陈盛良往相馆前进时,内心暗自觉得可惜。真该请陈盛良载他才对,这样他就能仔细观察陈盛良的背啦!
    不过要是让陈盛良知道,大概会吐槽说「这样我骑车会心神不宁」吧。
    +++++
    两人一起踏进相馆时,可爱的柜台小姐反应先是一楞然後露出僵硬的微笑,让骆航下意识想检查自己是不是没穿裤子出门?
    长得俊俏的骆航很习惯陌生人看见他会先顿一下後再继续动作的反应,稍微害羞一点的女孩还会慌张地低下头……但不应该是这种僵硬的微笑啊。
    买到了想要的底片後,见柜台小姐偷瞄身边的陈盛良,骆航才意识到原来是他的异国脸孔让对方感到紧张。大概是担心不知该怎麽用外语应对吧?
    骆航也跟着瞄了陈盛良一眼,他的表情很平常,仍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像是浑然未觉。
    两人一同走出相馆後,骆航本想对他开玩笑说:「喂,你知不知道刚才吓到可爱的小姐了啊?」――话正要脱口,骆航便惊觉,也许不是这样的。
    陈盛良大概是早已麻木了吧?
    骆航想起陈盛良当初开门见山说的话:他是道地的台湾人,只会讲中文――骆航不禁好奇,为什麽陈盛良只会讲中文?
    骆航的脑袋里闪过好几种凄美的故事,不外乎是怀孕的女方被男方抛弃、或是男方发生了意外,所以女方只好在台湾独自扶养孩子长大。
    也或者陈盛良的父亲是台湾人,因为传统的家庭不能接受洋媳妇,异国情侣被迫拆散,所以他的父亲只能带着孩子黯然在台生活……骆航费了一番力气才遏止住自己想开口发问的冲动。
    他从不曾主动询问朋友的家庭背景,因为那正是他最不想被别人探究的部份。
    不用等到他长大意识到自己的家庭状况有多怪异,从小,骆航就被母亲告诫绝对不可以对别人提起「爸爸」的事。
    当同学都知道自己父母亲的全名时,骆航甚至还以为爸爸的名字就叫「爸爸」――因为怕不懂事的小骆航乱说话、怕他被问「为什麽你姓骆,你爸爸姓谈?」这种问题,在骆航小时候根本没有人告诉过他父亲的姓名。
    於是小时候的他也不知道,他的爸爸也是别人的爸爸――和非婚生的骆航不同,可以不需遮掩、骄傲地向别人炫耀的好爸爸。
    更好笑的是,他连「爷爷奶奶」是什麽也不知道,因为父亲那边的长辈他小时候都不曾见过。当老师解释「爷爷奶奶,就是爸爸的爸爸和妈妈啊」时,小小骆航非常天真的说「我都没看过耶」――老师还误以为骆航的爷爷奶奶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长大後骆航就明白了,难以解释的事情不如一开始就别提。所以他从不碰触家庭方面的话题。
    不过……他还是好好奇啊。
    陈盛良到底是在什麽样的环境下成长的?怎麽会养成这样的个性呢?骆航有点羡慕他那种不想搭理人时就真的能当做什麽也没看见的性情呢。
    回到骆航的租屋处後,陈盛良进浴室再一次脱掉全身的衣物,骆航则立刻将相机装上底片,一副迫不及待想立刻拍照的样子。
    当陈盛良踏上瑜伽垫後,淡淡地对骆航说:
    「说吧,你想干嘛?」
    「啊?」
    「你刚才一直在偷瞄我。又想要我做什麽了?」
    陈盛良误会了,他以为骆航一直偷看他、又若有所思的模样肯定是在想什麽奇怪的花招,於是露出一副「没关系,现在你说什麽我都不会吓到」的表情。
    「喂喂,你对我误会很深哦!」骆航抗议。
    「有吗?」
    「就是有!」
    骆航恼怒的表情让陈盛良笑了,那双绿色眼眸因为笑容而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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