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建优哉游哉的坐着马车离开邺城,继续一路西进。
    魏国很小,无论是从国力还是从国土而言都是如此。
    仅仅两天之后,李建就踏上了韩国的领土。
    乐乘提出了建议: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应该全速通过韩国境内。”
    对此,李建倒是没什么意见。
    这里是韩国的最东部地区, 紧邻魏国,距离秦国最远。
    大部分村庄还是比较平静的,看起来并没有受到战火的侵袭。
    但对于李建一行想要借宿的要求,所有的村庄无一例外都选择了拒绝。
    越往西走,路上的村庄开始变了模样。
    进入韩国的第二天,村庄之中至少还是有人居住的,不过看得出来是被劫掠过了一番。
    进入韩国的第三天, 路上经过的大部分村庄田地都已经完全荒废,有些村庄干脆还冒着烟——那当然不是炊烟, 而是战火烧过之后废墟的余烟。
    这些村庄之中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房屋了。
    对此,乐乘明显十分气愤。
    “这些秦国人也太过分了,竟然把所有的人口都掳掠走了。”
    韩非的手更是不知不觉的握紧。
    李建叹息一声,道:
    “一直以来听说秦军严苛但有律法管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
    乐乘哼了一声,道:
    “所谓律法,只不过是给上面的贵族大人们看的罢了,军中自然有军中的规矩。”
    “别的不说,就以秦国人那什么‘以战养战’的方针,若是不把占领的每一处地方敲骨吸髓搜刮个干干净净,又怎么可能拥有足够的资源来让秦国人一场又一场的发动战争呢?”
    说话间,前方突然烟尘滚滚,所有人的心中顿时都是一紧。
    李建脸上表情不变,道:
    “无妨,看看来的是秦军还是韩军。”
    “对了,把我们大赵的旗帜打出去。”
    一面黑色的旗帜很快出现在视线中,很显然来的是一支秦国兵马。
    这支秦军数量上约莫千人左右, 是李建身边人手的十倍。
    乐乘带着部下们摆出护卫阵型, 和秦军对峙。
    气势是不能输的。
    一名年轻的秦国将军越众而出,沉声道:
    “尔等是赵国人?”
    李建微微一笑,道:
    “我乃赵国大行李建,奉王命前往咸阳出使。”
    “不知将军尊姓大名,可否行个方便?”
    秦将闻言,顿时有些吃惊。
    “赵国使者,前往咸阳?那你为何要走这条路线?”
    李建想了想,非常诚恳的说道:
    “因为这条路线是最快的。”
    秦将沉吟片刻,对着李建道:
    “我乃大秦偏将王翦。你既然自称是赵国使者,那你且随我前往大营,去见王龁将军!”
    听到王翦这个名字,李建的目光开始微微发亮。
    秦军大营就位于二十里之外。
    秦军主将王龁正站在大营的瞭望楼上,注视着已经被十万秦军重重围困的新郑城。
    这位秦军左庶长今年不过三十出头,身材高大魁梧,眼神凌厉。
    他雄心勃勃,想要如当年白起一般,以这一次的伐韩之战作为辉煌事业的起点。
    韩国人显然并不想要轻率的认输,在一开始用各种外交手段试图让秦国退兵无果后, 韩国人立刻就选择了过去多年以来的方阵——死守。
    从过去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只要守下去, 总是会有援军出现的。
    王龁对此自然是心中有数。
    他开口道:
    “攻城武器都已经制作完成了吗?”
    在这么多年的战争中,秦军早就已经获得了丰富的经验,发明和制作了大量的重型攻城器械。
    一名将军道:
    “工匠们正在加班加点的制作,但若是想要满足将军要求的数量,恐怕还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
    王龁淡淡的开口道:
    “把所有抓来的韩国民夫统统都派给工匠们去打下手,我要五天内制造出所有的攻城武器,否则军法处置,明白了吗?”
    就在此时,一名军官快步登上瞭望楼,朝着王龁禀报了一个消息。
    王龁皱起眉头,道:
    “赵国使者?”
    ……
    当天晚上,李建看到了灯火照耀下的秦军大营。
    黑夜中,这座大营犹如一只长着无数眼睛的巨兽,虎视眈眈的盘踞在新郑城之外。
    想来,新郑城中的韩国君臣们应该很是睡不好觉吧?
    想到这里,李建嘴角忍不住微微扯动了一下。
    骑马跟随在李建身边的王翦看到这一幕,突然开口道:
    “李卿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非常担心。”
    李建看向王翦,笑呵呵的说道:
    “我出使的是秦国,那么在面对秦国人的时候,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王翦正色道:
    “众所周知,赵国最大的敌人就是我们大秦。”
    李建摊开双手:
    “所以,我应该见到一个秦国人就马上拿刀出来把他捅死吗?”
    王翦瞬间无言。
    过了片刻,王翦又道:
    “听说李卿对推演兵法颇有心得,就连马服君之子赵括也不是李卿的对手。”
    李建心中微微一动,笑呵呵的说道:
    “推演终究只不过是意想,真正战场上的厮杀,变数太多,偶然性太强,并非一次推演就能完全决定的。”
    “纸上谈兵这种东西,还是少信为妙啊。”
    就以朱棣靖难之役中最危险的白沟河之战为例,本来朱棣的燕军都要被建文帝的明军干碎了,但就在燕军崩溃的边缘,建文帝方面的主帅旗竟然被大风吹折,最终导致明军大溃败。
    这种几乎已经算得上扯淡的偶然因素,推演几百上千次也是推演不出来的。
    王翦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片刻后拱了拱手,认真道:
    “多谢李卿指点,王翦受教了。”
    说话间,营门已到。
    一名秦国将军仔细的检查了王翦的令牌,然后道:
    “王翦将军,大将军让你带着赵国使者单独前往帅帐。”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中,只有王翦和李建两人并肩策马而行。
    王翦又一次的开口了。
    “李卿,你觉得秦赵之战,你们赵国真的能获胜吗?”
    李建含笑看着王翦,道:
    “那是当然。”
    王翦嘿的一声,道:
    “赵国可比我们大秦差远了。”
    李建笑道:
    “当年的秦国也比霸主魏国差远了,不是吗?”
    王翦认真的说道:
    “大秦和其他国家是不一样的,老秦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种族。”
    李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道:
    “所以这就是你们把路上所有韩国村庄都烧毁,把所有的韩国人都抓来当奴隶的理由?”
    王翦微微提高了声调:
    “弱者,自然会成为强者攀登高峰的阶梯!”
    李建点头,看着面前的夜空,感慨道:
    “是啊。但不到最后,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呢?”
    帅帐到了。
    李建跟随着王翦走入帅帐之中,见到了王龁。
    这位秦军主将并没有身着甲胄,而是穿着一身便服。
    方正的脸庞上隐约透露出来的煞气,目光和他对视时,有种受到压迫的感觉。
    李建含笑朝着王龁拱手:
    “在下李建,见过王将军。”
    王龁点了点头,拱手向李建还礼:
    “李卿,请坐吧。”
    李建在帐中坐下,王翦则退到了帅帐门口。
    王龁注视着李建,道:
    “李卿出使大秦,为何我并未得到通知?”
    李建笑道:
    “此番出使原本就是临时决定,咸阳那边现在恐怕都没有得到消息,更何况是将军呢?”
    王龁哦了一声,道:
    “所以李卿是想要前往咸阳城,劝说大秦退兵?”
    李建笑呵呵的说道:
    “如果我说是的话,王龁将军是不是就会想办法把我多扣留一些时日了?”
    王龁坦然道:
    “这是自然。我军十万将士马上就能攻破新郑,若是突然咸阳来个命令让我退兵,我如何对得起我麾下这些将士?”
    李建笑眯眯的点头道:
    “确实很有道理,但若是扣留使者的话,将来被秦王得知,那秦王会不会觉得王龁将军心生异心,想要抗命不遵呢?”
    王龁表情微微一滞,随后淡淡的说道:
    “大王乃是盖世之君,自然明白我王龁所思所想乃是为了大秦。”
    李建的笑容越发浓郁:
    “今日将军能为了大秦而扣留赵国使者,那继续发展下去的话,将来有朝一日将军会说不定也会为了大秦而挥师杀入咸阳城呢。”
    站在帅帐门口的王翦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反驳道:
    “简直岂有此理!我叔父忠于大秦之心天地可鉴,还请李卿不要血口喷人!”
    王龁抬手,示意王翦不要插嘴,然后将目光转向李建。
    “李卿,你的口才我是知道的,连信陵君都辩不过你,我自然也不是你的对手。”
    “但是现在,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在明日就放你离开的理由。”
    “不然的话,那就只能请李卿在这座大营之中多呆一段时日了。”
    李建笑呵呵的摊开双手:
    “理由,我能有什么理由呢?”
    “既然王龁将军想要我住下来,那我就住一段时间也无妨。”
    王龁点了点头,道:
    “王翦,你送李卿回去,顺便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吧。”
    离开大帐,李建和王翦两人都默然不语。
    王翦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李卿,你莫非是想要特意留在我们军营之中,刺探我们大秦的军情?”
    李建笑道:
    “对啊对啊。”
    王翦:
    “……”
    于是,李建等人就被安置在了伤兵营中。
    考虑到这个时间段并没有爆发什么大规模的战斗,伤兵营里压根就没有几个病号。
    用这个地方将李建等人和秦军大营的其他部分隔绝起来,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主意。
    对此,乐乘其实是有点牢骚的。
    “李卿,若是等到攻破新郑的话,我们再去咸阳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李建有滋有味的啃着饼子,闻言笑道:
    “道理当然是这个道理,但王龁有一点他是想错了。”
    乐乘疑惑道:
    “哪一点?”
    李建将最后一口饼子吞进口中,然后站了起来。
    “秦王嬴稷这个人,他的耳目是无孔不入的,怎么可能容忍王龁如此自作主张呢?”
    看着李建往外走去,乐乘不由好奇:
    “李卿,你这是去哪?”
    李建脚步不停,笑道:
    “我去和那些秦国的伤兵聊聊天。”
    秦国的伤兵们对李建这个突如其来的“大人物”明显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一开始的表现颇为拘谨。
    但在李建亲切和蔼的态度,以及让乐乘特地拿出的伤药为他们包扎救治后,秦军伤兵们的话匣子也就慢慢打开了。
    “嗨,俺其实是在攻打野王城的时候受伤的,那些韩国人是真卑鄙啊,居然让个小女孩站在外面吸引注意力,然后躲在旁边小巷子里放冷箭!”
    “俺也是那个时候受伤的,俺是去抓拿韩国那个什么野王令,然后他的侍卫们还挺能拼命的,那野王令最后眼见不敌竟然还自杀了,也算是条汉子。”
    接连三天时间,李建一直都和这些伤兵们待在一起,热火朝天的侃着大山。
    “我和你们说,当时在灵寿城之中,那燕国的昌国君乐间带着两千骑兵堵门,他心中估计都觉得把我拿下是肯定的了。”
    “但他没想到啊,乐氏一族,早就已经被我说服啦,我只需要……”
    李建的故事刚刚讲到一半,就被突然到来的王翦给打断了。
    “李卿,你可以离开大营了。”
    李建有些意犹未尽,对着王翦道:
    “再给我半个时辰,让我吹……讲完这个故事,行么?”
    王翦面无表情:
    “辛苦李卿,以堂堂卿族之尊,竟然能跟我们大秦最底层的士兵套了整整三天的话。”
    “现在,李卿还请一个字都不要再和他们说了。”
    李建叹了一口气:
    “你们啊,就是太小气了,这样不好,要改正。”
    李建站了起来,朝几名伤兵挥了挥手:
    “好好养伤,早日回归军队作战,挣够军功,回家和婆娘过欢喜日子去。”
    伤兵们看了看王翦,然后整齐一致的朝着李建挥手。
    李建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聊天伙伴。
    一个时辰后,李建坐在马车上,看着身后缓缓远去的秦军大营,嘴角露出笑意。
    “秦国人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建一路疾行,终于在十天之后进入了关中,来到咸阳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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